伤终于养好,惫懒几日,慕容凌也觉无聊。
寻青冥要了小弓,准备玩玩射术。
刚瞄准了一片树上的嫩芽,却被那腾云驾雾而过的黑龙吸引了眼球。
浅浅淡淡地抿抿唇。
一丝了然晕染在了嘴角。
开弓。
利箭轻擦嫩叶而过。
箭矢落下。
嫩叶也缓缓分做两半,恰似君子兰。
***
远远的,站在甲板上,双手撑着栏杆的风广陌,已经能够看到因为这么一场风波而衰败的青龙镇。
青龙镇本是海边的一个小镇。
镇上的村民善织渔网。
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出海打鱼的平静日子。
镇上还有一家善于造船的人家——姚家。
他脚下的船,便是这家所造。
皮实。
经用。
价廉。
喜逗留人间的那些年,他也曾来过青龙镇,遥望海的深邃,日落的瑰丽,风暴的壮阔。
也曾体会村民对外乡人的热情与朴实。
他...
这一生...到底...
风广陌默然许久,这才抬眼再次看向海岸。
岸边...
有一队天墉城弟子,就站在港口的位置。
领头的那个,戴着显眼的发冠。
那人...
就是陵越...吧?
那人身后,还有那么多人...
这...
百里屠苏的以身为祭,他要怎么向那个望眼欲穿的人开口...
若他当初...
或许便没有...
风广陌低下了头。
随着海浪,船终究来到了港口。
然而,风广陌自认罪不容诛,哪里开得了口?
只得在船停稳之后,双手捧着断裂的焚寂,步履沉重地一步一步走下甲板。
根本不敢看陵越的眼睛。
陵越早就如同一个没了魂的玉人,也如同一个精密运转的偃甲。
并不会像风广陌想象中的惊若雷霆,暴跳如雷。
反而只是垂在体侧的双手缓缓变作一手置于腹前,一手背在身后。
心早就碎成齑粉,也没有再破碎的可能。
反而是尽管有着心理准备的芙蕖,反复张望焚寂和风广陌的身后,都没看见百里屠苏时,热泪夺眶而出,人也摇摇欲坠。
站在一侧的陵川,皱着眉看了一眼陵越,一把揽过芙蕖的肩,给她最坚实的依靠。
***
回到幽都,风广陌交还焚寂,自囚于娲皇殿,再不踏进尘世一步。
***
弟子房内。
两人对弈。
难得的,一直观战的人,却在这次没了观战的兴致。
仅仅只是站在窗边,背手而立。
遥望着窗外。
棋局一直以来的平手,却在这次,扣除先行优势,黑子压了白子半子。
执黑子的陵峻一声“承让”打破这一室寂静。
恍若后脑长了眼,陵逸半垂着眼,淡声道:“愿他也能胜天半子~”
陵峻看向陵逸的背影:“同愿。”
陵峰亦道:“同愿。”
陵逸缓缓转过身来:“收拾残局吧~”
陵峰陵峻同时微微拱手。
***
原本陵越等人还要在青龙镇滞留一段时间,组织灾后重建,但却有八百里加急,直抵青龙镇。
来者骑着骏马,铠甲都似乎上了战场就没有褪下过,边缘还残留着血迹。
灾后的青龙镇本就人心惶惶乱糟糟一片,又忽而杀来一个军爷,更是引起骚乱。
因海啸,整个镇子都被摧毁得差不多了。
幸存下来的屋子也做了伤员的安置所。
陵越等人都只能临时搭建个草棚,当做调度大帐。
这军爷身上怀揣着圣旨,军情又急,哪里在乎的了不能骑马过街惊扰百姓的规矩?
见那唯一的草屋,一个纵马而去。
马都还没歇脚,就跳下地去。
根本没那闲情逸致的繁文缛节,撩了草席就进。
正坐在主帅之位,安排调度草药运送的陵越,乃至正在听着陵越安排的众位,见这不速之客,尽管皱着的眉多数是因现在这糟糕的情况的,但也有不少是对这位不速之客的。
不速之客当作什么都没看见,问道:“青龙镇县令何在?”
恰好的,青龙镇的县令会点医术,这会儿正在组织着看诊。
靠近门边的陵川瞧来者模样,心下略有些谱,站起身来,朝这不速之客一作揖:“回这位军爷的话,彭县令正在西北侧组织医士看诊。请问军爷是否需要在下去请彭县令过来?”
军爷一沉吟,道:“速去。”
又看向应当是管事的陵越道:“管事的留下,其余人出去。”
这话说得硬邦邦的,根本不讨喜。
陵川虽说心头有一些嫌恶,但想到战火之事,心头也有了些猜测。
转过身来,借着给陵越行礼的姿势,朝陵越递去一个眼神。
而后又扫视天墉城众位,以目光安抚之。
随后,速速离去。
陵越朝所有人挥了挥手。
很快,众人散去,只留下几个未来的天墉城高层。
想着县令前来,还需要一些时间,军爷索性问道:“你们这儿谁是管事的?”
陵越缓缓站起身来,语调沉静:“不知军爷有何指教?”
军爷将陵越上下打量一通,又问道:“陵越真人?”
陵越眼睫微颤,目光些许离散:“不敢。余仅天墉城弟子罢了。”
军爷拧了眉毛,双手叉腰:“别咬文嚼字了~我是个粗人,搞不来这些~”
清清嗓子,双手垂于体侧,严肃了面色:“我来这儿,不为别的,只为传陛下懿旨——请陵越真人回城,即刻举行掌门大典,坐镇昆仑山,为天下太平,为世间苍生,为黎民百姓。”
说罢,不羁的军爷竟站直了身子,朝陵越行了军礼。
军队的军礼,不啻于现目前以剑为尊的天墉城剑礼。
陵越一怔,久久不能言。
缓缓想起陵阳提及的战火一事,以及芙蕖对那些孤苦女子的收留。
眉毛拧紧。
站在陵越身旁的几位,目光一触即分。
过了半晌,陵越才拱手,涩声道:“天墉城领旨。”
军爷这下才直起腰身,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份面皮金黄色的折子,来到陵越身旁,双手呈递。
陵越瞥了一眼,伸手拿过,徐徐展开。
信道:
陵越真人,见信如面。容我如此称呼于你。早先就听师尊说起,紫胤仙君的决定。我闻之,只觉这再是正常不过。但我亦知,你不仅有青云之志,傲视之能,亦有经天纬地之才。神都昆仑俱远矣。纵我心之所向,心之所钟,却也无力。战火席卷天下,哪有立锥可供栖身?愿我二人通力合作,平定战事。为天下太平,为世间苍生,为黎民百姓。信后附有战报,望细度之。夷则敬上。
陵越缓缓合上折子。
军爷适时递上一个黑色的木头匣子。
陵越看着那只匣子,犹豫充斥在手心。
军爷再往前递了一递。
陵越沉默犹疑半晌,还是拿过匣子,打开,安静地看起战报来。
黑色匣子合上的那一刻,彭县令来了。
瞧人来了,军爷三两句交代了情况。
又纵马而去。
计划因意外而乱。
彭县令没什么好怨的。
战火席卷,哪有人可供调度来帮忙青龙镇?
天墉城已经帮了青龙镇太多。
但陵越却不想始乱终弃。
希望最差要帮到重建工作的大半才行。
商议半天,陵越传信陵阳等人,待陵川与芙蕖等人前往昆仑山下后,便相互配合作战。
他暂且呆在青龙镇,处理青龙镇的事。
又过去十天。
这次,不是军爷八百里加急。
而是执法长老传信,要陵越即刻回天墉城继位。
陵越深感不解。
紧接着,第二封传信就来——大师兄安排好后,须立刻赶回天墉城。涵素殡天,继位与葬礼按照祖制须从简即刻举行,一切准备就绪,静待君归。——陵阳。
陵越忽而感到一阵眩晕。
跌坐在椅子上,许久都不曾缓过来。
直到日中变作了星夜,陵越才回归。
***
战争的残酷,如同狼狗用来啃噬的獠牙。
撕开人心,更撕开人皮下的人性。
连续东奔西走许久,芙蕖嫌弃女装麻烦,便穿着男装。
见芙蕖因月信都快虚脱,陵川再也忍不住,拦住了芙蕖匆忙的脚步:“师姐,别这么折磨自己了~你已经够强了~”
布满血丝的眼早没了亮光,有的只是战争之下的疮痍:“我未曾折磨自己,我只是与掌门共进退。”
陵川拧紧了眉:“但掌门一定不希望你以身体为代价!”
芙蕖没了耐心,一把推开陵川的手臂:“婆妈个甚!”
陵川正欲使劲,不让芙蕖推开,却在半途,芙蕖就眼睛发直,手上的力气是完全卸了去。
心下狐疑,转头去看。
却见一蓬头垢面的孩子,跪在一具才死不久的尸体旁,拿着小刀,极为虔诚地拜了一拜:“冒犯你,是我的错。但我只是想要活下去。”
言罢,竟割开尸体的手腕,就要去喝尸体尚未凉透的血。
这下,饶是彼此间再有争执,都必须放下。
两者不约而同地冲过去。
一人递出喝水的皮囊,一人按住尸体的伤口,阻止小孩子的疯狂。
小孩最近这些日子都靠着树叶充饥,村边的河水解渴。
但也就前两日的事。
小孩发现,河中的水有一股隐约的怪味。
似腐似腥。
令他作呕。
不得已,只好靠嫩一些的树叶补充水分。
但树叶却没有办法长期充饥。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吃过肉,吃过饭了。
纵使感觉到恶心,但也觉得刚死不久的人的血比那河水干净,这才...
哪里想得到,他才动手,就有人阻止他?
小孩犹疑地抬起头来。
只见两个其实和他差不多狼狈,但比他状况好很多的人。
一个是女孩子,递出了个囊子,让他喝。
一个是男孩子,其捂住了尸体的伤口,喊着别。
好像这两人是好人吧...
一直以来绷紧的身子,竟有些松弛了。
小孩抬起头来的那一刻,陵川与芙蕖眼睛都直了。
只为这小孩酷似百里屠苏的长相,以及眉间的那一点朱砂。
要说小孩完全长得像百里屠苏也不尽然。
应该是整体的轮廓粗粗看着很像。
细细分辨则是脸的上半部分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而下半部分则更像陵越的方下巴,却不是百里屠苏那种尖下巴。
眼睛也是杏核眼。
瞳色虽是黑的,但并不纯黑,而是棕黑色。
总之,真的令人怀疑,这孩子就是这两人的结晶。
尤其是那一点朱砂。
仿佛解开了什么难以示人的隐秘。
关于焚寂之事,一直以来,都众说纷纭。
但却在百里屠苏决定解封之后,有了官方说法。
与陵越和百里屠苏相熟一些的天墉城弟子都知道,这个官方说法多少还是有点春秋笔法的润色,其中纠葛并非那么简单。
对于这么一件事,也不是凡人能够阻止,乃至紫胤这个剑仙可以阻止,他们这些凡人除了能够在心里为百里屠苏祈祷而外,当真半点都没有办法。
解封之后,一直被空明幻虚剑剑印遮掩,只有紫胤和陵越能够看见的焚寂剑灵占位的标志——百里屠苏眉间那颗血红色的朱砂痣,终于显露出来,妖冶异常。
除了紫胤和陵越知道,那是焚寂剑灵占位的标志外,众人皆以为那是百里屠苏天生,只是因为种种,紫胤以法术遮掩罢了。
而现在这个小孩却是如此模样,陵川和芙蕖都感到天翻地覆般的震惊。
两者目光相触,其间掀起的惊涛骇浪,震撼身心。
小孩哪里读得懂大人们的肚皮官司?
连日来的折腾令他早已身心俱疲。
放松下来的身子,疲惫感奔涌。
眼皮打起了架。
哪里还想得起渴的事情?
眼皮渐渐沉重。
一张一合。
视线也渐渐模糊。
恍惚中,小孩看见了同村的小女孩——小圆。
小圆...没有死吗?
兴许,这是小孩的执念。
放松的身体,自然不再受到魂魄的管束,口中喃喃:“小圆...”
实在支撑不住,眼前全黑了。
小孩忽然晕倒,终于将眼中风暴正在肆虐的两人拉回现实。
手忙脚乱的。
却还是没能阻止小孩晕倒在地上。
芙蕖又是喊,又是拍肩。
但小孩一点动静都没有。
陵川一把按住芙蕖的肩:“师姐,别喊了~醒不过来的~”
死亡,是战场永恒的基调。
近日来,天天与死亡风雨同舟。
芙蕖以为她都要麻木了,但却因这个孩子,惊了一身冷汗:“你说什么?”
陵川一瞧就知道芙蕖会错了意,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说他死了。我是说,他是因身体虚弱昏迷过去的,你这么喊,肯定是喊不醒的。只能暂且带回大帐,让凝丹部的弟子照看。”
芙蕖立刻松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见得芙蕖面色和缓,疑虑才浮现在陵川的脸上:“师姐,你觉不觉得...”
这样一个话题,太过敏感,陵川都不敢说完。
芙蕖与陵越和百里屠苏接触的时间很多,对陵川未说完的话,很快明白过来。
同样的疑虑以及更深层触及情感方面的事,令芙蕖拧了眉:“此事...确实蹊跷。或许在掌门那里有答案。只是这孩子...”
陵川想了想,道:“近几日掌门都在天烨阁,此事暂且隐瞒下来,待得这孩子与我们相熟,以及身体恢复一些以后,我们再让他和掌门见面。”
眼睫微颤,认真地看向芙蕖:“师姐,此事只能你来做。我等...可能会被灵压直接抹杀。”
陵川的顾虑,芙蕖一下就懂,像是一个承诺,重重地点了头:“我知道。”
纵使有了芙蕖的应承,陵川也没见轻松多少。
自百里屠苏离开之后,陵越就是个极为严密冷静运转的机器。
本就修行辟谷之术,这下好了,直接辟谷,就连间断修养都免了。
每日都不休息。
没日没夜地批复各种折子。
与各界人士交换消息与战报。
冷静调度一切。
或许...与疯子无异。
还是个几乎哑巴了的疯子。
但这件事,却没有人敢提起。
哪怕是那匆匆而过的玉凌,以及前任执剑长老。
当时,谁也没想到,竟然在青龙镇事情尚未处理完的时候,前任掌教就殡天了。
如此情形,仿佛一切都乱了套。
还是执法长老坐镇。
掌教一系的弟子该服丧,服丧。
芙蕖该送葬,送葬。
陵越该继位,继位。
前任执剑长老...本是准备了隆重的卸任大典——前任掌教的意思,但...
陵越回归后,对这么一件事态度暧昧。
天烨阁的管事都眼观鼻鼻观心的,将这么一件事抹了去。
毕竟,这事儿也是个暧昧的事儿。
执剑长老的印信集册等,都在陵越那儿。
陵越也是默认的,继紫胤之后的执剑长老。
所谓卸任大典...
这就...
最后,只是向江湖宣告,紫胤云游天下去了。
对内,则由陵越一锤定音——等百里屠苏远游归来,继任此位。
紫胤也表示——还是应该由后辈去历练。
一番模棱两可,却也实锤了陵越的意思。
当真...
陵越的继任大典也因在前任掌教的丧期,从简举行。
听闻,紫胤曾经答应前任掌教,陵越的继任大典,其会出席。
或许才有紫胤的一闪而过。
否则...
连同着这一闪而过的,还有个叫玉凌的孩子。
是陵越选的徒弟。
因战火席卷,故令其与陵阳陵云南撤至易守难攻的蜀地避难。
待风波平定而归。
陵阳几乎手腕通天。
谁都想不到,陵越竟会如此自断臂膀。
尤其是现在这等糟糕的情况。
然而,更令很多人都没想到的是,第十一届的长老几乎全体请辞。
妙法长老传位给芙蕖之后,听说是回了本家从了军。
执法长老什么都没说,该留下的都留下,不带走一片云彩。
连带着消失的,还有那个惯常要被做成红烧兔儿的小太阳。
紧接着,又是不少的弟子离开。
几乎整个天墉城走了三分之一的人。
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而走。
对他们的请辞,陵越竟然一一应允。
而后抗击战场,天墉城内改革同时进行。
似乎...
不是个疯子,也难以来做这一切。
只是...
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一个契机...
没了少女般娇嫩的手,抓回了陵川的魂魄:“师姐,何事?”
芙蕖敛敛眉:“这个孩子的事,你看是不是在掌门...那~个~时候闭关完,才说会更好些?”
芙蕖所谓的那个时候,便是百里屠苏从上船到风广陌把焚寂带回的这么七天时间。
回归天墉城后,陵越每月到了这么七天,不管有什么事,谁也别想打扰如同入定般进入剑阁的其。
谁也不知陵越在做些什么。
修复过后的剑阁,隐约缭绕着炎性的剑气。
每次陵越从剑阁出来,面色都带着一丝欣慰与疲惫。
曾经剑阁是天墉城不能触碰的重地,现在更是。
还派了更多的人巡逻把守。
知道百里屠苏远赴蓬莱这件事的,对陵越的闭关都讳莫如深。
尤其是雷打不动的那七天时间。
陵川思忖几番,冲芙蕖点了下头。
芙蕖心间也有了计较。
***
一个月后,战事相对松懈了片刻。
在眉目传情后都讳莫如深的凝丹部弟子的照料下,被芙蕖和陵川救回的小孩全然恢复。
刚开始,众人都以为小孩是怕生,才安安静静的。
通过这么一个月的接触下来才知,原本这个孩子就是个沉默不多话的。
有点...像百里屠苏的沉默和隐忍。
但这小孩却也与百里屠苏有着很大差别。
不是个冷冰冰的模样。
你对他好,他知道,也会有所回应。
相熟之下,曾经发生了什么,也和盘托出,是个乖孩子。
只是...
对“小圆”这个名字,却隐隐避讳。
有些像有了心上人不愿让人知晓的羞赧。
年轻些的弟子窃窃私语,偷笑小孩这么小,就有心上人了,哪像他们这一群不解风情的老光棍儿?
也就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位,看得出,此事尚有蹊跷。
陵樵心思玲珑,索性做了那“尤有追思”,诱导着小孩将心头深层次的隐瞒悉数说出。
虽说此法不太地道,但好在不仅对小孩的恢复尚有好处,也解了众人疑惑。
得到答案的芙蕖,阴云笼罩。
一人呆在营地的远处。
陵川早见芙蕖脸色不太好,一直都有留心。
再见芙蕖这般独自呆着,心头也有些担忧。
犹豫再三,还是从陵樵那里拿了一些香片而去。
来到芙蕖身侧,递出:“尝尝~”
芙蕖离散的目光终于聚焦,被那香味诱惑,还是伸手取了一片来嚼。
入口,是清淡的香气。
很像轻柔的海风。
一边咀嚼,一边渗出润泽肺腑的甘。
莫名的,再有阴云,都会云开雾散。
见芙蕖面色变化,陵川眼底流淌过一丝了然的光——原来,不止他一人发觉了芙蕖的异常。
带着温柔试探:“师姐,你是在担心阿明心中种有仇恨的种子吗?”
芙蕖一怔,垂下眼去:“你们不担心吗?”
陵川想了想,语气很是坚定:“忧心昨日,过不好今日。忡忡明日,亦过不好今日。今日事,做今日散。来日方长。”
芙蕖缓缓看向陵川,心中尤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目光再次离散:“或许...是我想多了。”
陵川抿了抿唇,没再言语。
翌日,两人就带阿明上了山。
路上还问了阿明意愿。
阿明现在什么也没有了,若有个去处,也是天大的福分,他没什么可要求的。
要将阿明带回山上这么一件事,陵川心知肚明或将引发巨大波澜,早已将此事与陵逸等人暗通款曲,只望将此事的波澜尽量减小。
陵川与芙蕖采用御剑之术,山上山下不过须臾。
面对这么一件事,寻常孩子恐高,早就吓得魂飞魄散。
阿明却还到处张望。
陵川心想,纵使阿明没有那眉间的一点朱砂,倒也是一个有胆的苗子,未必不能成才。
带人回山,不亏。
若能以此羁绊住疯子的脚步,那叫血赚。
只是...
阿明始终要背着百里屠苏的影子过日子,未免太过不公平。
但看阿明对小圆的态度,这孩子心间自有天地,倒也应该不会如何。
思绪飘逸间,几人已经来到了天墉城的界碑前,按剑落地。
遥望着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天梯,寻常孩子或是吓得颤抖,或是失望连连。
阿明却感到有一丝莫名的熟悉,以及在内心深处有一种强烈的召唤——快去!快去!
本欲牵着阿明的手,一步一步走过石阶的两人,皆惊讶地看着阿明似乎完全忘了同行的两人,就像是走过千百遍一样,稳稳地往高处走。
目光相触,都是不可思议。
但阿明却不知道在他身后上演的惊涛骇浪。
惊涛骇浪微微平息,两者各怀心事地跟着往上走去。
石阶漫长,从未修炼过,也未尝有内力傍身的人来攀爬,均是吃力的。
但阿明这样一个小孩,却连呼吸都没怎么变,这加深了陵川眉间的褶皱。
来到山上,阿明终于没了方向。
看向芙蕖的眼底充满了渴望。
芙蕖心头忐忑,牵过阿明的手,带阿明去天烨阁。
忽略了阿明那强烈的眼神。
在一旁的陵川,心底疑虑更深。
今日已是陵越从剑阁中出来的第三日。
都是打听好了,才将阿明带来。
只是...
哪怕是匆匆打个照面,许多见得阿明的人,眼中都溢满了惊讶与不可思议。
那些目光被陵川看到,一一回敬了一番。
瞧陵川那样,所有的不可思议一瞬平息,当做什么都没看到,那就是个普通孩子。
来到天烨阁门前,芙蕖早已得到见面许可,也没通传。
只是暂时将阿明交给陵川,先行进去了。
不知为何,此刻阿明的心跳得飞快。
刚一牵上阿明的手,陵川就察觉了异样。
想着门口距离陵越办公的地方也远,便蹲下身来,温柔地问道:“阿明是很紧张吗?”
阿明朝着天烨阁内侧张望了一眼,抿了抿唇,又抬起眼来,面带犹豫:“川哥哥,我...我不知道...”
张了张嘴,想要说点儿什么,又似乎觉得词不达意。
纠结几许,才有些苦恼地道:“我说不清楚~只是心中...似乎有着万千期待和非要见面不可的执念...虽然...我都不知道,这种执念到底从何而来。毕竟...我从未见过掌教真人,就连天墉城,我也只是听说过...”
陵川温柔地摸了摸阿明的头:“这说明阿明和掌教真人之间很有缘分啊~如此,才会让阿明有这种感觉啊~”
笑了笑:“掌教真人有点严肃,不过别怕啊~他平时也是这个样子的~”
阿明重重地点了点头。
陵川心中的疑虑更深。
甚至是动了要让陵樵等人在不伤人的情况下探查的念头。
虽然连他自己都觉得他的猜测甚至是有些荒谬的,但却忍不住地往这个猜想上去想。
甚至都是有些魔怔的。
毕竟,那是陵越的唯一执着和唯一执念啊~
天墉城也在等着第十二届执剑长老远游归来啊~
执剑拂苍云,仗剑出白雪的风姿,他们可还没有看够呢~
只是...
哎~
陵川心头叹息间,芙蕖已经回了来。
面色上,看不出来什么。
陵川微微向芙蕖投过去一个探究的目光。
芙蕖借着阿明视觉的死角,冲陵川轻轻摇了摇头。
这下,陵川心下更是七上八下。
就在这时,远处瞧见人的陵逸快步走到了陵川身侧停下:“陵川,掌教真人吩咐的《祈福书》,你完成多少了?”
陵逸这话,一下子把陵川和芙蕖都给打蒙了。
不过,芙蕖缓了缓,倒是明白过来,这陵逸的贴心了。
当初陵阳和陵云要走,虽然由头是说要带玉凌到益州避难,但她的内心深处是难以相信的。
毕竟,战火席卷天下,哪有立锥之地?
对于陵越的决定,她是不理解,也是不支持的。
直到鸿雁告诉芙蕖,玉凌不是寻常人,而是大燕皇族,经过肇临一事,明白许多的芙蕖,也看见了其中一些暗潮汹涌。
即使心中仍旧不认同,却还是保持了沉默。
毕竟,陵阳的玲珑心思,绝对是陵逸比不了的。
至少在当初,她是这么认为的。
却没想到,这陵逸或许是另外一个陵阳。
理会过来陵逸的心意,芙蕖对陵逸微微颔首,话却是冲着陵川说的:“陵川,陵芝那里也忙不过来,掌教真人那里又催得急,你倒是快些。”
陵川仍旧有些懵懵的,但属于身体之中的那种左右逢源的记忆,还是让他站起身来,口中答道:“师姐说的是,我立刻就去。”
转身就跟着陵逸走了。
芙蕖带着笑,摸了摸阿明的头:“跟姐姐进去吧~”
阿明看着离去的两人的背影,微微抿了抿唇。
虽有一丝犹豫,但确实抵不过心间的那种澎湃,还是仍由芙蕖牵上他的手,走过宽阔的大厅,往天烨阁深处而去。
***
跟着陵逸走了许久,陵川才反应过来,一下停住了脚步,迅速四下逡巡了一眼,又拦住陵逸的脚步:“根本就没有《祈福书》的事,你这样假传号令,不怕责罚?”
陵逸停下了脚步,双手背在身后,背脊从未弯过:“他们之间的事,我想掌教会原谅我的谬误。”
陵川皱起了眉,拦住陵逸的手僵在半空。
倒是陵逸转过头来,将陵川细细打量:“你...喜欢她,对吧?”
这个她,并未点明是谁。
但却明显得很。
陵川的手渐渐垂下,不发一语。
陵逸对陵川的反应倒是不意外,只是浅淡地垂了眼睫,压低了声音道:“你分明知道,师姐已经跟鸿雁在一起了,还做个护花使者,这没有意义。再者,他们师兄妹之间的事情,你以目前这样对师姐喜欢的视角,也应该看得见曾经的风云变幻。何必给自己增加负担?更何况,鸿雁与师姐和掌教之间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你跟着去瞎掺和,是嫌自己的命太硬了?”
陵逸的话,太像一把利剑,戳得人生疼。
陵川的面色顿时灰败下来。
陵逸似乎看不见陵川面色的变化,继续道:“我想,你应该还没有那么快忘记那么一段轨迹。好好想想,你到底喜欢的是什么。别忘了,蛮横无理,娇憨天真,才是芙蕖的本色。现在这个,任何一件事都先考虑别人感受,再思言行的人,是天墉城的妙法长老。”
顿了一顿,又道:“曾经,芙蕖喜欢陵越,那是前任掌教的不负责任的感情迁移,而非她确实喜欢陵越。后来发生的事情,让她对这种对长者的依赖祛魅。她回到了师妹的这么一个范围上来。现在,她还在为前任掌教守丧。有着足够的时间,可以让你想想,你到底是喜欢她,还是内心深处的善良让你觉得她不容易,希望支持她。”
重重地拍了拍陵川的肩:“经过战火洗礼,她只会越发变得像红玉剑侍那样。那样一个强者,你还会觉得她不容易吗?还会觉得她需要你的支持吗?”
浅浅叹了口气:“妙法部的事情也不少,陵隐那边...若能有个帮手,倒也有一些可供喘息的空间。”
说罢,收回手来。
往前走去。
但没走几步,陵川沙哑的声音便已传来:“你任何时候都是那么清醒吗?”
陵逸脚步一顿,平直的嘴角略有一丝玩味:“这倒未必。暖帐红绡的时候,一定不清醒。”
陵川一怔,眼底掠过一丝诧异。
陵逸却没了再谈的兴趣,离了去。
留陵川在原地,望着天,思忖着陵逸的话。
***
芙蕖带着阿明走到殿中靠近白玉石梯的地方,停下,缓缓一揖:“启禀掌教,妙法已将阿明带来。”
言罢,收了礼。
坐在掌教宝座上的陵越,自见得眉间有着一点朱砂的阿明被芙蕖带着自远处走来的时候,便心神激荡。
然而,在带着阿明前来以前,芙蕖就说过是个孤苦无依的孩子,还简要介绍过这个孩子的情况。
陵越心里清楚,这绝不是百里屠苏。
但在真实见得的时候,却有了恍惚。
脑中如走马灯似的,走过所有他和百里屠苏之间的点点滴滴。
直到解封那一刻。
一直身在暗处的藏蓝色身影,对于阿明一事,从头到尾都知道得清楚。
也知道,纵使这不过就是个不相干的人,肯定也会让陵越忽然从“神”变做人。
早早的,在芙蕖去而复返之前,就已经有一抹灵力顺着地面流淌到陵越的脚下,将陵越那强大的灵压给控制住。否则,心绪激荡之下,怕是这天烨阁都得重建了。
芙蕖的声音再次响起,才将沉溺于记忆中的陵越拉回现实。
如火的激动与如冰的平静,就在陵越这个荒芜的躯壳里上演。
冰与火的对决,其实结果往往都是毫无疑问的。
陵越面色不变,站起身来,绕过几案,来到白玉石阶之后一步距离,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
阿明在远远看见宝座上的男人的时候,就有了一种亲切与松了一口气的安稳。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
就好像是即将有个爹爹似的人,可以依靠了的感觉。
这...
或许是颠沛流离让他太过印象深刻了吧。
来之前,芙蕖给他交代了一些事情。
此刻,阿明也没有露怯:“阿明拜见掌教真人。”
陵越的眼神幽深了一分:“平身。听闻长老提及,你有拜师之意?”
阿明端着揖礼,道:“是。”
陵越的眼神又多了一分冷冽:“你学习剑术道法,是为了血债血偿?”
阿明摇摇头:“不是。我虽然对小圆的事感到遗憾,但冤冤相报何时了?”
陵越一怔,而后看向芙蕖:“命陵逸拟诏。”
垂眼片刻后,又道:“道名便叫玉泱吧~”
芙蕖领命,带着阿明而去。
陵越心情复杂地看着两者离去的背影。
一个闪身,竟出现在了他很久都不曾去过的玄古居那方悬台。
他现在内心茫然无措,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扮演天墉城的掌教真人。
只能躲去那个地方,让他难得的,释放一次懦弱。
藏蓝色衣衫的男子随后而至。
见得的就是挺直脊梁的人,居然也会歪歪扭扭地倚着栏杆,像个醉汉。
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陵越察觉到身后的灵力波动,正欲说些什么:“霄河...”
却被霄河直接打断:“我说过多少次,我不喜欢你这么喊我。我一点也不想冒犯你师叔祖的名讳。”
陵越有些怔怔然,苦笑蔓延上嘴角:“抱歉。我...”
霄河来到陵越身边,双手抱臂,看向云海四散:“你其实很清楚,何必自我折磨?这样对阿明也不公平。他入你门下,是为了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不是长成你的情感附庸和背负那个人的影子活着。”
陵越面色一僵,舌头都似乎被打了结:“...我知道。”
霄河面无表情:“要喝一杯吗?”
陵越瞧了霄河一眼,目光带着一些奇怪。
但对于这样的好意,他却需要。
两者对坐玄古居悬台,一醉方休。
然而,剑灵是不会醉的。
醉的只有想醉的人。
霄河将陵越带回了天烨阁休息。
又转身去找陵逸吩咐了两句。
自此,阿明留在了天墉城,跟在了陵越身边。
***
益州,一向烟火气十足。
当陵阳和陵云带着慕容凌下山御剑,来到益州城郊按剑落地,又进城之后,没有谁不感叹这益州果然是天府之国。
益州之外的地方,那都是战火纷飞。
但这里却百姓还生活富足而安稳,就像一座世外桃源。
想起此地的特殊地势,倒也理解了。
陵阳领着两人前往他的家。
但在来到家门口时,陵阳拿着钥匙正准备开门的时候,微微愣了愣。
瞧陵阳这半天都把门打不开,陵云还问:“可是年久,锁都打不开了?若是开不了,这会儿时间还早,找个锁匠绰绰有余。”
陵阳立刻以笑遮掩:“就是有点涩,不至于找个锁匠。”
赶紧把门打开了。
带着两人进了小院儿。
又分了房间,让陵云去收拾。
他则坐在了院中,心中隐隐翻滚着些事。
慕容凌站在远处的回廊边,双手抱臂,看着陵阳那表面平静,内心翻涌的样子,低下头,隐隐勾了勾嘴角。
安顿下来之后,陵阳按照紫胤的吩咐,让慕容凌按照剑谱自行参悟。
一年后,便是与他们对练。
这种耗费力气的事儿,陵阳往往支了陵云去,他搁一边儿嗑瓜子儿。
如此安稳,还真的很难让人想象战火的纷飞。
不过,这宋家小院儿中的安稳,往往被陵阳和慕容凌间的斗嘴撕裂。
陵云常常私下里说,陵阳根本就不像个做师叔的,简直跟没长大似的。
但陵阳却根本不听。
来日一样跟这浑身上下长满八百个心眼子的师侄斗嘴。
慕容凌也不甘示弱,一番阴阳颠倒嘴炮输出。
那可也不比战场好多少。
后来,陵云也咂摸出点儿味儿来。
寻着陵阳一问才知,他们为何是这样一种关系模式以及为何他们这里这么安稳。
将话儿说开了,反而不顾忌了。
陵阳常常以小王爷打趣慕容凌。
慕容凌则以爪牙打趣陵阳。
陵云夹在中间,刚开始还很紧张,习惯之后,便当个笑话儿听了。
宋家小院儿以外,是益州的人间烟火。
在益州之外,则是战火纷飞。
而宋家小院儿之内,则是鸡飞狗跳。
***
自陵越继任大典之后,紫胤命剑灵们将临天阁收拾一番,回了燕山的别居居住。
有了大燕龙脉的支持,紫胤修炼望舒的进境飞快。
这也让紫胤怀疑起了,望舒与大燕之间的关系。
然而,答案却只能是在斗智斗勇其乐无穷中艰难获得。
被望舒封印的识海也在隐隐松动。
想起曾经院中的那个红色身影,愈发想念他的正妻。
***
北边,终年不冻的河,岸边长着高树,树上堆积着白色的冰凌。
天,碧蓝如洗。
灿烈的太阳,光芒万丈,却不够暖热。
还不如这河水的热情。
河上漂浮着一叶小舟。
河水文静地将小舟推向远方。
但小舟却不太安分,颠颠簸簸的。
渐起不少水花。
待水花平静下来,才将喘气声显出。
舟上,一年轻男子抱怨道:“你太过分了!马上就要回家见我哥他们了,你把我折腾成这个鬼样子,是想我丢死人吗?”
年长者笑道:“你丢的人还少吗?不差这一桩~再说,我想,哥哥他们应该很乐意我将你这皮猴子给管教得乖些~”
说罢,一巴掌扇在泛着深红的白面团子上。
惹得白面团子碧波荡漾。
年轻男子忽而绷紧了身子,硬是稍稍忍过那一股疼痛之后,这才磨牙道:“哼~我哥才不会这么想呢~”
年长者笑笑。
总觉得无论在哪儿,这兔儿永远都是学不乖的。
这清蒸不成的,只能红烧喽~
再说,他才不信,这宇文家会不欢迎他们契丹萧家的人呢~
【全文完·第二卷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