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再度响起,那个佝偻的、复眼结构的饲养员再次出现,它用长钩粗暴地勾住地上那只已经空了的、残留着诡异汁液的金属桶,将其拖出笼外,锈蚀的铁皮刮擦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
清理完“餐后残局”,它却没有立刻离开。
巨大的复眼在昏暗中无声地转动,冰冷的目光扫过笼内,它缓慢地捡起笼外那两个黄绿色的橘子。
这一次,它伸长那枯枝般的手臂,极其迅速地用长钩拨动着,两个橘子随着滚动到了笼子中间。
做完这个动作,那怪物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迅速倒退几步,仿佛那道铁栏存在着无形的屏障。
然后,它就那样沉默地伫立着,巨大的复眼一眨不眨,如同最耐心的观察者,专注地凝视着笼内,凝视着江临,以及他脚边那两份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馈赠”。
或许是太久没有好好吃东西了,江临光是看到这两个水果,几乎就能闻到清冽微酸的果香,一丝丝地钻出粗糙的表皮。
那个奇特果实的效果早就结束,江临的胃袋因饥饿而阵阵抽搐,那橘子的香气对他形成了强烈的诱惑。但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目光谨慎地扫过其他人。
笼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紧绷。
角落里的老张,只是撩起眼皮漠然地瞥了一眼,仿佛看到的只是两块石头,随即又闭上了眼,脸上是亘古不变的愁苦与麻木,完全无动于衷。
眼镜男的镜片反着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但他身体微不可察地向后靠了靠,紧抿着嘴唇,明确流露出一种避之唯恐不及的疏离。
“嗤……”花裙女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带着明显嫌弃的咂嘴声,她捏着鼻子,眼神厌弃地瞟着地上的橘子,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虽小,在死寂的笼子里却清晰可闻:“什么鬼东西?味道怪怪的……我看它还没那边那个小哥儿闻起来香呢……”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极快地在江临方向扫了一下。
这一切都被江临看在眼里,他们的反应再明确不过:这东西,危险,或者至少,不对劲。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他们是怪物,所以食谱不一样?
就在江临内心激烈挣扎,权衡着饥饿与风险时,他身边的少年却忽然动了。
少年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那无声的紧张暗流。他很是自然地倾身过去,伸手就将那两个橘子捡了起来,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迟疑。
“哥,你饿了吧?”少年转过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看起来十分坦然。
他拿起其中一个橘子,低头专注地剥了起来。他的手指灵巧地撕开粗糙的果皮,清冽的香气瞬间变得浓郁,莹润的橘瓣露了出来,在这污浊昏暗的牢笼里,焕发出一种近乎虚幻的、鲜活的光泽。
他将剥好的、饱满的橘子整个递向江临,自己手里则拿着另一个还没剥的。
诱人的果香近在咫尺,疯狂地挑战着江临的意志力。饥饿最终压倒了疑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低声道:“谢谢。”
他掰下一瓣放入口中,酸甜清冽的汁液瞬间在干渴的口腔里爆开,极大地缓解了喉咙的灼痛和胃部的绞痛,带来一种近乎幸福的错觉。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又连续吃了几瓣。
这时,他才注意到,少年开始低头剥第二个橘子。
江临的动作慢了下来。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再次浮现:
少年为什么只剥给他?他自己不饿吗?
“你呢?”江临咽下口中的果肉,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目光带着探究看向少年,“你不吃吗?”
少年剥橘子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抬起头,像是才想到这个问题,眼神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然后,他低下头,看着手中刚刚剥好的、橙黄诱人的橘子,迟疑地、缓慢地掰下了一小瓣,仿佛那是什么需要慎重对待的东西。
他将其放入口中,咀嚼了两下。
江临清晰地看到,他那好看的眉头迅速而又轻微地蹙了一下,形成一个代表不适的细微褶皱,虽然立刻就被抚平,但那一闪而过的、近乎本能的嫌弃,却没有逃过江临的眼睛。
那绝不是饿极了的人吃到食物该有的表情。
少年迅速咽下了那瓣橘子,语气带着一种轻描淡写的敷衍,将手里那个几乎完整的橘子也塞给了江临:“唔,还是给你吧。我不太喜欢这个味道,有点酸。”
不喜欢?
酸?
江临握着两个橘子,冰凉的触感却让他觉得手心有些发烫。先前所有细微的、不合逻辑的点,在此刻被无限放大,汇聚成一个巨大的问号,重重砸在他的心头。
在这个地狱里,在经历了腐肉的折磨后,面对如此正常的食物,竟然会有人因为“不喜欢”和“酸”而拒绝?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抬起,撞上了笼外那双始终凝视着他的、冰冷的复眼。那怪物仍在观察,专注得令人毛骨悚然。老张他们的避之不及,花裙女那句意味不明的“没小哥儿香”,少年反常的挑剔……
他沉默地吃完了剩下的橘子,却感觉不到最初的慰藉,反而品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他不动声色地将身体朝另一边稍微挪动了一点,拉开了与少年之间那点微不足道的距离。
这个动作几乎微不可察。
然而,几乎就在他挪开的下一秒,身边的少年就若有所觉地转过头来。
少年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是那双眼睛格外深静。他静静地看了江临两秒,然后,嘴角非常非常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温和的弧度。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般清晰地落入江临耳中,带着一种近乎安抚的、却又意味深长的语调:
“别怕。”
“哥哥,在这个笼子里,我们……才是同类啊。”
江临的心跳在那一刻似乎漏跳了一拍,少年的话语像是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表面的温和下藏着令人不安的暗流。
他没有回答,只是极轻地吸了一口气,铁锈味的空气混着少年身上那点冷冽的气息灌入肺腑。
他垂下眼睫,避开那双过于深静的眼睛,含糊地应了一声:“……或许吧。”
声音干涩,连他自己都觉得缺乏说服力。
他没有再去看少年的反应,只是向后靠去,将头抵在冰冷粗糙的铁栏上,闭上了眼睛。
他需要静一静,需要梳理脑中混乱的线索和那股莫名其妙变得强烈的不安感。
他以为自己会在这极度的紧张和困惑中辗转难眠,然而身体的透支终究战胜了意志。
意识很快沉入一片光怪陆离的黑暗,各种破碎的画面和声音交织——甜腻的机械音、疯狂的复眼、嘶吼的怪物、老张麻木的脸、眼镜男冷静到残酷的分析、花裙女腹部裂开的嘴、少年苍白的面孔和那句“我们才是同类”……
睡眠沉重却并不安宁,如同在一片粘稠的泥沼中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江临在一阵心悸中猛地惊醒,头昏脑胀,仿佛刚才的睡眠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消耗。
笼内一片死寂,其他人都沉浸在各自的睡眠或伪装中。顶部那盏昏黄的灯依旧顽强地散发着微弱的光,勾勒出笼内扭曲的轮廓。
他下意识地侧过头,看向身旁。
少年并没有睡。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保持着一种与白日截然不同的姿态,背脊挺直,没有丝毫虚弱之态。
他侧着脸,目光投向笼外无边无际的黑暗,下颌与鼻梁的线条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
江临的心跳骤然加速,呼吸下意识地屏住。他立刻重新闭上眼,只留下一条极细微的缝隙,不动声色地观察。
少年似乎感知到了他的苏醒,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转过头来。逆着光,他的面容大部分隐没在阴影里,看不清具体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似乎捕捉了远处一丝微弱的反光,亮得有些惊人。
“哥?”少年的声音很低,带着刚醒时的微哑,却又异常清晰,“做噩梦了?”
江临装不下去,索性睁开眼,对上那双在暗处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
他喉咙干涩,含糊地“嗯”了一声,顺势坐起一点,靠着栏杆,试图让心跳平复:“没有,只是刚刚感觉有点冷。”
江临顿了顿,看着少年在昏暗中的轮廓,一种强烈的试探欲涌上心头,他斟酌着开口,声音有点低:“你一直没睡?是想家了吗?”
少年沉默了片刻,缓缓地、完全地转过身子,他的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眼睛,似乎捕捉了远处一丝微弱的光,亮得惊人。
“家?”他轻轻重复,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不是。”
短暂的寂静弥漫开来,只有花裙女偶尔的磨牙声打破死寂。
“我在想一个人。”少年忽然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带着某种沉重的分量。
那声音太低,江临一时有些没听清,下意识地问:“什么?”
少年似乎弯了一下嘴角,那弧度极淡,几乎像是错觉。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哥,如果你有一个……”
他在这里停顿了很久,久到江临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
“如果你有一个朋友,你们关系很好,好到可以分享一切,信任彼此胜过自身。”
少年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是在叙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但经过一段不得已的分离之后,他把你忘得一干二净,彻彻底底。甚至……会对你警惕,防备,像陌生人一样。”
江临的心脏莫名地蜷缩了一下,某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攫住了他。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试图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那……或许就只能重新认识,创建新的回忆?”
少年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愉悦,反而透出一股冰冷的、偏执的意味。
“新的回忆?”他轻声重复,然后缓缓摇头,“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他的目光倏地钉在江临脸上,即使在一片昏暗中,江临也仿佛能看到那眼底骤然燃起的、令人心惊的暗金色火焰。
“我会把他绑在我身边,用最结实的锁链,锁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他的语速不紧不慢,甚至称得上温柔,但每一个字都裹挟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
“每天看着他,提醒他,告诉他我们曾经有多好。直到他想起来为止……或者,直到他再也想不起别人,只能看着我为止。”
江临的呼吸骤然屏住,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猛地睁大眼睛,试图看清少年此刻的表情。
就在这一刹那,少年眼中那点微弱的光亮骤然暴涨,彻底转化为一种非人的、纯粹而冰冷的熔金色!
那金色仿佛拥有实体,穿透黑暗,直直刺入江临的眼底,带着绝对的威严和不容抗拒的掠夺感!
“呃!”江临猛地抽了一口气,如同溺水之人般剧烈挣扎起来,身体向后撞上冰冷的铁栏,发出“哐”的一声轻响!
眼前的黑暗和那双熔金的瞳孔骤然碎裂。
他喘着粗气惊醒过来,心脏狂跳,额头上布满冷汗。
视野逐渐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那盏依旧昏黄残破的灯,以及锈迹斑斑的笼顶。
是梦……?
他急促地呼吸着,慢慢环顾四周。老张蜷缩着,花裙女歪着头,眼镜男姿势都没变一下。一切都和他入睡前别无二致。
仿佛那场短暂而骇人的对话从未发生。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侧。
少年依旧安静地蜷缩在那里,似乎睡得很沉,苍白的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柔软的黑发和一小片光洁的额头,看起来无害甚至脆弱。
可是……
江临的动作顿住了。
他发现自己的身上,不知何时,轻轻盖着那件属于少年的、原本被他垫在身下的蓝色外套。
外套上还残留着极淡的、冷冽的气息,与他梦中在少年颈侧闻到的如出一辙。
江临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这件单薄的外套,冰冷的金属拉链硌着他的掌心。
梦里的那双熔金色的眼睛,和少年最后那句轻柔却偏执至极的话语,如同鬼魅般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我会把他绑在我身边……直到他再也想不起别人,只能看着我为止。】
一股强烈的战栗感席卷全身。
那真的……只是梦吗?
江临:梦里好像有个病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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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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