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不是，我给你赔罪，就别气了。”月璃举起酒盏，诚心看着符音。
符音瞥她一眼，随后，拿出一个釉色青白的瓷盒，搁在案上。
是月璃要的胭脂。
月璃一见就更老实了，好声好气地哄。
灵淮坐在对面，微微一笑，也举起杯盏喝酒。
一顿饭，符音全程冷脸，月璃全程讨好，灵淮顾自斟酒，等到符音气消得差不多了，转头一看，灵淮面上已浮起绯红。
符音一愣：“喝了多少？”
“不多。”灵淮仍端坐着，他闭了闭眼，又缓缓睁开，眼神还是清明的，问符音：“你方才说，京中人怎么看待邪灵作乱一事？”
符音道：“此事蹊跷。”
灵淮：“怎么说？”
“我方才在街上听人提起此事，和我们之前了解到的有些出路，听他们说，这邪灵专挑夜半子时作案，一连杀了五人，这五人，皆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官宦。”
灵淮：“不是说杀了五户人么？”
“也差不多了。”符音又道：“这五人被杀后，家中其余人一夜间全染上了疯病，请了无数巫师道士，皆看不出症结所在。”
“所以才说是邪灵作乱。”月璃道：“怪道他们寻能人异士都寻到了北境，看来王命司也不过如此嘛。”
符音不知她好好的怎么呛起了王命司。
他直言：“王命司是人间的阎王罗刹，要对付妖邪，还差点火候。不过据京城中人所言，司天台观天象，确有凶星冲撞帝星之兆。”
“帝星。”灵淮明了，“这么说是冲着宫中去的。”
向来邪灵为祸人间，无非三种来路。
第一种，是妖邪为长自身修为，主动祸害世人。第二种，乃是妖邪与世人之间的恩怨纠葛，牵扯出来的祸事。这第三种则是“**”，装神弄鬼，借邪灵之名行恶人之便，邪灵作乱为假，借刀杀人是真。
灵淮活得久了，一一都见识过，不论是哪一种他都不奇怪，他最关心的还是怎么抓住这只“妖”。
若和皇室中人有所牵连，事情可能要变得棘手起来。
“那五个人死相如何？”
“详细的就不知了。”符音道：“还得去一趟现场才好探查。”
现场自然是要去的，如今看来，那王命司也是不得不走一趟了。
当夜，灵淮就将五户人家走了个遍。
凶宅早被封了起来，不见符音说的疯了的家眷，只有门口两个值夜看守的，灵淮到了内宅，在屋顶躺了下去，他枕着手臂，在繁星之下，闭上眼，睡着了。
灵淮入了梦。
这梦起初影影绰绰，随后一阵疾风遽来，渐渐变得真切。
时至深秋，桂树飘香，少年一身青衫，在一棵参天巨树下漫步。
他刚学了一招剑术，还在脑中复盘，手上一根木枝，不时挥舞两下，又陷入沉思，正想着，眼角余光处走来一道身影。
那人身负长剑，如玉树临风，未等他走近，少年就将木枝一扔，跑了过去，将人扑了个满怀。
那人身形微动，抬起手，放到这少年的腰上，少年勾着他脖子，踮起脚，和那人碰了碰鼻尖，满脸满足的笑意。
“等了多久？”
“没多久，铃铛一响我就下山来了，我是不是很听你的话？”
“嗯。”那人拍了拍他腰，少年就稍微和他分开了些。
少年还想和男人亲近一会儿，但是下一刻，他抱着的那人就渐渐有些站不稳似的，一半的重量压到了他身上。
“你怎么了？”
少年接着他，和他一起跪了下去，那男人原先干干净净的脸上不知何时沾上了血迹，长剑掉落一边。
少年摊开手心，鲜红温热的血顺着指缝流下。他转头，周遭山清水秀风光褪去，无边血海自他们周身蔓延开来……
……
灵淮猛地睁眼，急痛攻心，他张口吐出一口血来，脊背冷汗不止。
夜色深沉，他眉眼带戾气。
怎么会梦到这个？
他已经许久不曾梦见多年前四方降魔一役了，今夜他分明是要借梦探查这府宅过往所发生之事，怎么会梦见别的？
灵淮讨厌一切脱离掌控的感觉，更讨厌被操控，他五指攥紧，心中已有预感。
外头传来打更声，已经到了三更天。
灵淮在这寂静之中，闻到了一丝妖气。
随后，不远处一声刺耳的尖叫，惊动了整个上京城。
-
茂若泉吃了酒，正打廊下过，便隐约见前头树影幢幢。
邻近的宅子请了戏班子，台上在唱《赵氏孤儿》，正唱到那句“我今一死无别恨，阴曹地府勾尔魂”，一阵穿堂风，吹得人脊背发凉。
茂若泉眼神迷蒙，见远处树影竟缓缓移动过来，待走近了看，才发现是一个模样清俊的小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正疾步走来，和他迎面撞了个正着。
那少年弱不经风，当即跌了个踉跄。
茂若泉正要发作，对上那少年的眼，又转而道：“你是何人？怎么不曾在府上见过？”
他靠近过来，却见少年细眉一蹙，没好气地嗔怪：“没见过？大人再看仔细些呢？”
茂若泉顿时来了兴致，他一把抢过身后小厮提着的灯笼，靠近来，照那少年的脸，不由心一动，痴迷地疑道：“小公子此话怎讲？我与你，还有什么渊源不曾？”
少年狭眸眯起，笑道：“我乃故人托生至此，专程为你而来，大人怎么没见过？”
茂若泉糊涂油蒙了心似的，对这话置若罔闻，仍旧一个劲儿地打量这少年，情不自禁伸出手来。
少年顿时面露嫌恶，冷声道：“个好色短命的老货临了还要找死。”
说罢，少年身影于须臾之间化作一团黑雾，如黑夜里涌动的暗潮，将茂若泉整个人尽数吞没。
“老爷……是妖灵、来人…来人呐！妖灵杀人了！”
事发突然，谁也没防备，跟着的小厮丫鬟们顿时惊恐出声，有早就吓破了胆的，腿都软了下去，还能动的则一面跑出去，一面喊着“来人”。
灵淮到这府上时里头早已乱作一团，然而他第一眼注意到的，却不是庭院中心缠绕不止的庞大黑雾，而是那大雾之前，立着的一个身影。
那人仰头看着漫天黑雾，风吹动他袖袍，灵淮看不见他面上神情。
灵淮心一沉，他上前去将那人一拉，推到了自己身后。
那人似乎认出他，想说什么。
灵淮对他摇头，顾不得多言，立时咬破手指，在空中快速画了两道符咒，随后一掌送出。
金光符咒一道入了黑雾之中，另一道化作数张符纸，分别贴在了住宅四角。
与此同时，他身上那柄剑也随风出了鞘，同黑雾缠斗。
顷刻功夫，黑雾散去，剩茂若泉一人神情恍恍，已然一副痴状。
长剑回到灵淮手中，他瞥了茂若泉一眼，随后转身看顾逍。
“你没事吧？”他急切地问。
顾逍不知在想什么，看着灵淮，等到灵淮脸上的焦急转为茫然，他才缓缓开口，弯起眼来道：“又见面了。”
灵淮放下心来。
又问：“你怎么在这？”
“我在附近闲逛，听到有人喊救命，就来了。”顾逍道：“这是什么妖灵？好生厉害。”
旁人看到妖灵，不说害怕得四处逃窜，多少也有些警惕心，他却跟没事人一样，还凑上来看，灵淮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灵淮筹措着字词，道：“不是什么厉害妖道，我已经除掉了。”
“真的？”
灵淮在思考着如何回答，下一刻，府里亮起明火，闯进来数人，喊着：“让开，王命司办案！闲杂人等统统避退！”
灵淮神色微变。
顾逍道：“萧世子来了。”
正如他所言，来者不是旁人，正是萧回。
一阵忙乱之中，茂若泉被带到了萧回跟前回话。
茂若泉年过半百，早已吓尿，好半天才回过神，此刻软着腿跪在萧回脚边，涕泗横流，“世子……世子爷大恩！你来得正好！我……”
萧回没有给他一个眼神，而是看着不远处的灵淮、顾逍二人。
灵淮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说实话，一夜之间两回碰面，皆是惊险场面，对彼此而言，是有那么些阴魂不散的意思了。
“这不正巧了，适才我在隔壁听戏，听闻你府上有些动静，这就赶来了。你说这要是晚一步，茂大人遭了害，明日官家那边我该怎么交代呢？”萧回道。
茂若泉连连奉承，仍伏在萧回腿边，将事情始末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你说你看到一个少年？”
“不敢欺瞒世子，确实是个少年，正是那妖道所化，半夜来访，要索下官的命啊……”
萧回冷笑了声。
茂若泉不明所以，萧回又道：“这府上不正有个少年？”
那茂若泉似乎此刻才注意到灵淮，他这会儿还心有余悸，不敢细看。
灵淮身形模样不过十七八岁，确实是少年，然而他气质儒雅，刚才那妖灵所化的小公子言行举止比他要妖异许多，寻常人来看，轻易能分辨出来二者不同。
只是茂若泉刚死里逃生，不免疑神疑鬼，也不敢轻信灵淮，只道：“恕下官愚昧，这位公子……难道不是萧世子的人？”
萧回又是一笑，“茂大人别是吓昏了头，王命司可没有这等人物。”
“这……”
一时间众人有所戒备，各色目光，全都投向灵淮。
月璃在树上，不禁翻了个白眼，正想动一动，符音拉住了她。
“我也想问问茂大人，这位公子分明同我是一道的，你怎么不说是我的人，反说是世子的？”
顾逍原本在一边向灵淮打探他那柄剑，闻言插了一嘴道。
灵淮也是这时候才听到他们在谈论自己，神情一冷。
时至子夜，三更天的凉风吹得人越发生寒。
萧回略过茂若泉，视线在他们两个身上转了一圈，说：“这么说来，是顾小侯爷请来捉妖的能人异士？”
茂若泉赶紧又来赔罪，他在朝中领吏部侍郎的差事，是阿谀奉承惯了的人，今夜实在受了大惊吓，脑子也转不过来了，险些开罪了人。
长公主府与他素日无交情，他也不知道顾逍怎么会在这里，只一个劲儿说好话。
萧回打断道：“那请问，妖呢？”
“自然是被小道长收走了。”顾逍两眼弯弯笑道。
萧回并不相让：“那可不行，这妖灵一连祸乱京城六户人家，官家下了旨，我是要将其抓回去挫骨扬灰的。”
他话是如此说，却好像没有什么着急捉妖的意思，反倒对灵淮处处针对。
灵淮也知道能掌管王命司的不是等闲之辈，他们虽想低调行事，但只怕一进城就叫人给盯住了。
事已至此，灵淮不想再多生事端。
“我杀了。”
他直截了当道：“大人若不信，可将府里上下喊来问问。”
方才捉妖时他未避开人群，在场众人都能看到他的剑是如何刺破黑雾的。
灵淮又伸出手，那掌心之上，乃是一颗半透明的妖心。
萧回原先从容不迫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寒意。
只听见灵淮又道：“这是妖灵残心，大人若要交差，只有这个了。”
萧回伸手欲接过，灵淮又收回手，抬眸对上他那双眼。
两人目光皆不太友善，一个含杀意，一个含冷意，最后，是灵淮拿出了收妖袋，将那妖心收入其中，才给了萧回。
“这妖灵罪孽深重，烦请大人将其好生度化，了却因果，以防其死灰复燃，再造杀孽。”
萧回握住收妖袋，将灵淮牢牢记了一眼，走了。
灵淮看着他背影，觉得此事还未了结。
他本想跟上去再探一二，转头，却见顾逍的目光毫不掩饰，正追着他看。
被迷住了。
注1:架空设定，细节为剧情服务。《赵氏孤儿》一句出自京剧唱词。
注2:灵淮原身是会幻梦术的灵狐，能力之一：在一定条件下，可以通过“入梦”探查已发生过的事，这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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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妖灵乱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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