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家寨盘踞在山坳中央，足有百亩之大，莫似堇他们之前到的主屋位于中轴线上偏南的位置，而“将军”的居所则恰好落在正中心。
不仅位置得天独厚，样子也是独树一帜。
这卿家寨中大大小小的院落和亭台都是依傍着地势建造，高低错落不说，工艺也都极为简单，就连主屋也只是青砖灰瓦，而这“将军”的居所则建的格外规整，前院、后院，中庭、回廊，主屋、侧室，凡是大户人家院落里该有的，这里一样不少。
院落外，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身着军装的士兵个个荷枪实弹，也不知道是防着谁。
士兵见卿如月来了，规规矩矩地行礼，却没即可放行，而是小跑着进院里通报。
卿如月看着那士兵的背影，眸子忍不住阴沉了几分。
“这到底是谁家啊？”瑶堪抱着膀子忍不住吐槽。
莫似堇，“在山坳里修葺这么大一片建筑，卿家未必有这实力。”
瑶堪忍不住撇嘴，“哎……真的是，名叫卿家寨，自己还做不了主，也是够糟心的！”
此时士兵跑出来，说将军刚醒，请卿如月进去。
卿如月没动，而是冷着脸问士兵，“十九爷来了吗？”
士兵摇摇头。
卿如月的面色又难看的几分，随即朝着身后的侍者问道，“他干嘛去了，怎么还没来？”
侍者赶忙答道，“十九爷刚才回房里包扎伤口去了，已经喊过了，说完事就过来。”
十九爷？卿十九！
这不对啊！莫似堇眉头拧在一起，如果卿十九现在已经能称得上一声“爷”，那他……
“娘。”
一席白衣的少年恰在此时出现在视线中。
十四五岁的年纪，即便背着光，也是能清楚地看见少年弯弯的柳叶眉和狭长的眼睛，俊秀的面容同卿如月一模一样，就连皮肤也不似一般少年那般带些小麦色，而是同卿如月一般的白，唯一不同的是，卿如月雪白的肌肤是白里透红，而少年的雪白肌肤是毫无血色，裸露在空气里的脖颈，更是被光照得透亮，仿佛再多晒几下这少年人就要被光溶解了……
“傻了！”瑶堪见莫似堇呆愣在原地，上去就是一胳膊肘，“这是要移情别恋啊！”
莫似堇瞬间岔了气，也顾不上跟瑶堪扯皮，沉声道，“这人是卿家现在的当家！”
瑶堪看看少年，“老爷子身体不错啊！”
“什么不错！”莫似堇怼到，“你知不知道，他要是这时候是十四五岁，那现在得多大了？”
瑶堪的眉头立马跟着皱了起来，他差点忘了，卿家是人，不是妖！哪来那么长的寿命！
“当初听说卿家当家的是个一把年纪还喜欢装嫩的‘少年’！我还以为是个三四十岁的……”
莫似堇忍不住摇头，若卿家现在的当家真是眼前这个卿十九，那他真是无知者无畏了……且不说年岁，按照离殇的说法，这赤子印便是在这人手中被炼到极致，还差一点困死妖王的！
说话间，卿如月已经带着卿十九进了内院，眼见主屋就在眼前，卿如月却停住步子，让卿十九在门口等着，独自一人先进了屋。
室内，没有轻纱软帐，没有扑鼻花香，整屋的木质家具满是精细的雕花，整面的绢织屏风描绘出辽阔的山河，桌案上几卷翻开的书和几页盖着印章的信件，墙壁上收进刀鞘的武器和熨得平整的军装，一切都恰到好处的昭示着屋主人的身份和地位。
卿如月缓步越过屏风，榻上的人抬眼微笑，眉眼间的皱纹清晰可见。
“这……”瑶堪忍不住出声，“这老头得六十了吧！”
莫似堇撇撇嘴没作声。
男人虽老态尽显，但宽肩窄腰，露出的手腕顶上莫似堇两个粗，人坐着都跟卿如月一般高，光看这身高体量就让人觉得压迫。
“如月。”
男人的声音同他的面容一般甚是沧桑，还带着几分嘶哑。
“将军。”
卿如月露出笑，很浅很淡，但眼神中透露着掩饰不住的眷慕。
眼见男人额间还挂着细汗，卿如月下意识地伸手想替男人拂去，却不料她动作瞬间，男人目光闪烁，身子竟不由自主地向后微倾……
虽然幅度细小而且也只有刹那，但还是让卿如月的手僵在空中，片刻后，黯然落下。
“我……”
男人开口声音浑厚，带着些许歉意，似是想解释什么。
卿如月摇摇头，脸上的笑依旧很浅很淡，似是习以为常。
“无妨。”
说罢，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掌心里大蛇的妖丹泛着寒光。
男人目光再次闪烁，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垂下了眼眸，片刻后伸出苍劲有力的大手，拉住卿如月，“真的是辛苦你了。”
卿如月犹豫片刻，将小手从男人的大手中抽出。
男人缓缓抬眸，眼中竟带上了同卿如月一般的眷慕！
“刚结过印。”卿如月低声道。
男人迟疑片刻，眼眸再度垂下，但随即大手追了上去，再次将小手包裹紧，然后虔诚的俯下身，将那只沾染了血腥的手上放在唇边。
“难为你了。”
卿如月看着男人垂头瞬间展露出的白发，眼中有几分动容，忍不住也俯下身，却不曾想还没贴近，便有人进了屋。
“父亲。”
少年虽然身子弱了些，但气却格外的足，这时候进来显然是故意搅局的，而这一声“父亲”伴随的不是恭敬，而是是少年脸上肉眼可见的厌恶。
男人自然将少年的表情看在眼里，但面上还是一派春风和煦，低唤了一声，“十九。”
卿如月缓缓回身，看着自作主张的少年，没有什么好脸色。
“十九身上的伤，如何了？”男人关切的问道。
少年看看男人，冷哼一声，“死不了。”
男人，“如月，要不今儿算了，十九受了伤，别为难他。”
卿如月，“他还年轻，正是生长快的时候……不打紧。”
男人露出满脸愧疚，“真是拖累你们母子了。”
少年眉头一皱，径直移开目光，脸上的厌恶越发分明，“妖丹呢？”
卿如月脸色阴沉了几分，但也没说什么，摊开掌心将妖丹递到少年眼前。
少年看着妖丹，脸上的错愕稍纵即逝，随即利落地从腰间抽出匕首。
“我的身体还能撑得住……”男人开口，紧跟着便是几声咳嗽，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
卿如月瞟了一眼男人，没说话，掌心依旧瘫在卿十九面前。
少年看看女人，自知再等下去也还是这个结果，索性不再拖沓，直接挽起衣袖……
纤细的手臂暴露在空气之中，明明不冷，汗毛却纷纷竖立起来，除了白的没有血色的肌肤，赫然入目的还有纵横交错着数不清的伤疤！
不给人半点遐想的余地，少年下刀毫不犹豫，鲜血滚落瞬间，伤疤的秘密不言自明。
浓郁的香气瞬间扑鼻而来，少年眉心忍不住跳动，猩红顺着手臂蜿蜒向下，侵染了拴在腕上的相思豆，让人忍不住好奇，这相思豆本就这么红吗？
眼见血液滴落在妖丹上，寒气渐渐敛去，原本湛蓝的妖丹吸食了人血，变成暗红色。
以血喂丹……瑶堪的眼中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莫似堇此时也是眉头紧皱，世间传卿家以骨血为咒，再加以花茎汁液炼制为赤子，而今看来，这伴随着赤子的花香也尽数来自骨血，原来，能统御妖力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符咒，而是血脉，难怪红眼愿意保下卿家。
待掌心的血气消散，卿如月转身将妖丹递到男人嘴边，“可保五个月。”
男人微微点头，显然是已经习惯了，没有半分犹豫便将妖丹放进嘴里，随后整个吞进了肚里！
不过片刻，男人剧烈喘息起来，随后周身开始泛红，不多时，苍老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年轻化，消失的白发，光洁的额头，透彻的眼眸，这时再看男人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
瑶堪已经瞪圆了双眼，就连莫似堇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少年似是也早已习惯了这种事情，熟练地从怀中扯出布条抱住伤口，因为放血脚下虚浮，面色更是苍白了几分。
尽管少年没什么好脸色，男人却还是看向少年道了声，“辛苦。”
少年未抬眼，嘴角却突然上弯，带出来的笑透着几分诡异。
卿如月敏锐地感知到少年的异样，眉头骤然收紧。
果然，下一刻，容光焕发的男人，忽然急促地喘息起来，身体再度泛起了红，不过转瞬，额间已经冒出汗来，而眉心和脸颊处竟开始飘出若有似无得白烟，皮肤下有什么隐约在胀开……
“卿十九。”
卿如月显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少年也不再遮掩，不以为意的嬉笑道，“这副身子是越来越不中用了，不过几碗水而已~”
男人发出痛苦的闷哼，不过几声便引来了门外的士兵，进门见到将军的异状，着实被吓了一跳，但终归是训练有素，看到少年面带笑意立马猜到了原委，竟直接掏出了枪！
少年眉目微蹙，腰间的匕首再度出鞘，这速度放在莫似堇跟瑶堪眼中不算什么，但放在人类身上，着实有些厉害，那举着枪的士兵甚至都来不及反应颈间便被豁了一道大口子！
鲜血喷涌而出，本就处在异变边缘的男人，被鲜血刺激的瞬间红了双眼，几乎是想也不想便冲着倒地的士兵扑去……
卿如月怒视着少年，却没有吐出半句恶言，伸手便去夺少年手中的匕首，少年反应过来，退后一步想躲，却被卿如月扯住衣领。
此时趴伏在尸体上的男人已经张开了嘴，那打开的角度绝迹不是人类能达到的，而口中不是何时生长出的长牙正有什么滴了出来！
这妖丹果然是不能乱吃啊！
卿如月划开手腕的瞬间，花香四溢，闻得人心旷神怡，就连地上的男人也被吸引了过去，仰头瞬间，鲜血淋漓的手腕正好送到嘴边。
看着男人不顾一切的吮吸，少年的眉头死死拧在，眼中的厌恶达到顶峰，双拳骤然握紧，方才包好的手臂因为发力再度渗出血来。
随着男人狼吞虎咽，卿如月的面色肉眼可见的发白，待到男人周身红色褪去时，卿如月已经连站都站不稳。
“喊人进来。”气若游丝。
少年站在原地，瞪了卿如月好一会儿，才跑出去喊人。
最后三个卿家寨的侍者合力，才将昏昏沉沉的男人扶到榻上。
此时的卿如月已然神智涣散，饶是如此，还是交代了侍者好生照看男人，才按着腕间依旧鲜血横流的伤口离开了。
“你疯了吗。”
少年追在卿如月身后，冷声开口。
卿如月充耳不闻，自袖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连服了好几颗药丸，腕间的血才将将凝住，原本光鲜照人的面庞此时已然灰败不堪。
“害死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卿如月声音微弱，却还是带着几分威严，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显然是不指望少年能给出什么正经答案。
少年又恶狠狠地看了一眼男人的居所，才怒哼一声追了上去。
小屋内，卿如月倚靠着软塌再无半分气力。
少年则站在榻边不依不饶，“你把那大蛇喂给他，也于事无补。”
卿如月缓缓睁开眼，还是那句，“害死他，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少年梗着脖子，“你看不出吗！那副身体已经烂透了……五百年的妖丹喂进他嘴里，五个月？就是五天，他都未必撑得过去！”
“卿十九。”
卿如月声音不大，带着明显的恼怒，“我们还有命活着，你还能舒舒服服听着别人喊你一声十九爷，你以为受的是谁的恩惠？当年若不是他不嫌弃，你我现在早被君家那群畜生抓回去做成丹药了……”
莫似堇跟瑶堪对视一眼，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可为外人道的秘闻。
少年别过头愤懑不已。
卿如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别说五天，就是五个时辰，我也要救他，那是恩……是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少年呢喃一声，“我用命还他……如何？”
卿如月虚弱无力地手高高扬起，却终是没有打下去。
“滚出去。”
少年依旧梗着脖子，不肯离去，好一会儿见卿如月面色缓和了几分，才取了纱布凑上去给她包扎伤口。
此时卿如月双眸紧闭，看似是睡了，但随着卿十九的动作，眉心时而耸动，想来是还醒着。
“别说万妖丹能不能练成，即便是炼成了，他也无福消受……”少年低声开口。
一句话没头没尾，却惹得莫似堇跟瑶堪瞪圆了眸子！
万妖丹？闻所未闻……
卿如月的眼睛猛然张开，看向卿十九的目光中满含审视，但只有片刻，就又缓缓合上了。
屋内陷入沉默，好一会儿，才传来一声叹息，“那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
少年的眸子瞬间凌厉，显然这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你就是把血放干了，也中和不了万妖丹的戾气……”
“够了。”
卿如月径直打断少年的话，眼睛也再度张开，这次没有审视而是满满的不耐烦，“与其在这里说些废话，不如想想如何对付乌琉璃吧。”
“乌琉璃……”
提起琉璃，少年低埋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微笑，“没了阿城，想要对付妖王，可不是容易的事啊。”
卿如月，“所以我才让你想啊。”
少年蹙眉。
卿如月轻声哼笑，虽然还是有气无力，但说出口的话却是格外笃定，“十九，你觉得有什么秘密，是瞒得了我的？”
少年怔住。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毫不犹豫地杀了四象君。”
少年眉心跳动，却还强装镇定。
卿如月眯起眼，璀璨的眼眸露出狡黠，“跟在乌琉璃身边的两个人中，有一个……是你的眼线吧。”
说着，不待少年狡辩，已然起身，“你是我儿子，动动小指，我都能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
“我不管你为什么要背着我联系永乐，但你听好了，这万妖丹我是一定要炼的，所以……把乌琉璃带来，想办法对付他！”
跟在琉璃身边的两个人？
山坳之中，风沙混合着香气自背后阵阵袭来。
琉璃在先，身后跟着赫崇明和封水，此时卿家寨的轮廓已然映入眼帘，在低垂的日暮之中，数不尽的幡被映的通红，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头皮发紧。
“城主，我还是觉得不妥！”封水皱着眉头，沉声道。
琉璃没有回头，只是扬起手，任由风沙和香气自指间流过。
赫重明，“如果觉得不妥，你可以先回去。”
封水侧目看向赫重明，脸上露出明显的不快，但不知是碍于琉璃的面子，还是忌惮赫重明的力量，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口。
“已经走到这里，现在说回去，晚了。”
琉璃收回手，看向封水的目光没有半分责怪，“这一趟，本就不该你们陪着。”说罢，又瞟了一眼赫重明。
“妖王出行，身边怎么能没个使唤的人呢～”赫重明露出笑，“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琉璃敛回目光，就多余看他！
封水面色凝重，从一开始就不同意琉璃来，但奈何千百妖族囚禁于此，这一趟无论如何要走，青贵本要自己跟着来，可如果真有个万一……
眼见琉璃向着卿家寨进发，封水即便再不愿意也只得跟上。
还未走近，寨门已开，数十个身着长袍的人自门里鱼贯而出，整整齐齐排成两列，随之现身的不是别人，正是满头银发的大妖慕容城。
“他们如何知道琉璃来了？莫不是鳞族……”
通风报信四个字，贺岚还未说出口，青悟已然摇头。
“是风。”说着，如同刚才琉璃一般扬起手，“山间有风不奇怪，但这里枝叶茂密，不应该有沙，而且一路走来，也不见花果，这香气就很古怪，应该是什么传递信息的阵法。”
贺岚恍然大悟，细闻之下，这卿家寨中的味道更加浓郁……
难以想象能设下这覆盖整片山地的阵法，卿家到底是有多强！曾经，君无言一手“火箭升天”在他心中已然成为人类法术的尽头，而今看来，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此时，满头银发的大妖抱着手臂，脸上尽是得意的笑。
“万妖之王乌琉璃~恭候多时啦！”
下一章，开战喽~不会还有人期待着五人小队重逢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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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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