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宵晚二人跟着晚青进了茶室，崔钰和一个女子正说话，温柔的笑声传向门边。
待二人进入，方才看清，里面的女子恰好正是刚才于大厅中见到的老板娘雪浅，此时她已换了套衣衫，倒是素了些，样式简单了些，却分毫不影响她的美丽。
据说她已四十有余，单看面容倒像是刚入二十的年轻少妇，此时挽着乌木般的青丝，端庄不失礼仪。
见二人进入，笑盈盈地起了身对着两人行了一礼，褚宵晚二人忙回了礼。
“刚与崔公子说了些关于《尚书》的拙见 ，崔公子的才华让我吃惊，倒是班门弄斧了。两位公子在莺歌苑内可觉得舒心？”
近距离听，她话语中的魅惑能力效用更加明显，听者只觉心旷神怡，褚宵晚暗自琢磨，她这是多久的功力才能达到这般地步。
这雪浅显然也不是普通人。
“老板娘客气了，向来只听莺歌苑的名声，如今四处转转倒是感受的更真实，能获得如此地位，果不是虚传。”褚宵晚见南楼月没有要回话的意思，自觉当了传声筒。
“公子谬赞了，公子能觉得满意是我们的荣幸。”雪浅遮唇轻笑，“晚青，给两位公子布茶。”
几人都是有正事要谈，不再客套，直接入了座。
“明人不说暗话，各位公子今日来我莺歌苑，可有什么事？”雪浅笑着打探。
褚宵晚知道这不是他的主场，因他只是一个刚入判官司的新人，于是保持沉默，却也注意观察着老板娘以及在一旁静立的晚青，如果没有猜错，这个老板娘应是一只妖。
他生前是除妖世家褚家的人，前半辈子专注于降妖除魔，对于妖气异常敏感，雪浅隐藏的很好，但不经意间泄露出的妖气却还是暴露了她的身份，这莺歌苑竟是由妖建立，规模还如此之大，生前竟也未曾听闻莺歌苑有发生过妖众祸乱。
若是以前，当褚宵晚得知有妖在世，二话不说他定是提刀斩除，但现下他已死去，对于之前坚持的信仰也不再那么执着，甚至不能说执着，若是有妖在他面前杀人，他或许都不会再受到触动，不会出手拦截，只会冷眼旁观。
他左手支颌，身体松松垮垮依靠在椅凳的扶手上，百无聊赖地听着他们谈话。
崔钰：“实话实话，我们今日前来确有要事相求，我们是为花灵儿来，听闻她出于莺歌苑，便想来询问些事情。”
“哦？”雪浅语气莫名，“竟是为了灵儿，可她早已死去多年，我能知晓是为了什么吗？你知道的，我们这一行，若是没有正经身份是不能外泄信息的。”
崔钰犹豫，正在想着有什么好的借口，南楼月突然出声：“既然老板娘直爽，我们也索性实言相告，自新皇即位以来，休养生息，发展经济，尤以江南为最，徐州又盛产丝绸茶类，商业贸易尤其繁荣，但由此带来的发展不平衡问题却愈加明显，这样说可能有些难以理解，但想必老板娘也注意到了，徐州城内出现了不少流民，随流民出现的还有一件接着一件的灵异事件。”
南楼月幽幽道：“流言四起，上月沸沸扬扬的码头老张案件甚至传到了京城，圣上最是厌恶此类事件。”
此言一出，雪浅瞬时坐直了身体，她并不愚笨，甚至极为聪慧，闻言神色变得慎重许多，“你的意思是……”
“普天之下，皆为王土，王不愿看到鬼怪事件在江山社稷中流传，无论这种存在是否为真，假的就一直假下去，真的就变成假的。”
南楼月缓缓道，语毕起身，从袖口中拿出了一件青铜令牌，肃杀之气传出，手腕翻转，直接将令牌正面朝向雪浅方向。
“我等受圣上旨意前来此地，视此令者皆如直面圣上，你定要实话实说。”
南楼月一番话语不仅让雪浅变了神色，褚宵晚与崔钰也都心中大惊，褚宵晚直接收起方才不正经的坐姿，端正坐好，心中大骇，他没想到南楼月胆子这么大，竟敢假借王权来办事。
“这！”雪浅与晚青见到此令，齐刷刷下跪，正声道：“民女定当全力配合，知无不言，各位大人尽管吩咐。”
褚宵晚看到，那镶着金边的令牌上写着三个大字：皇城司。
皇城司，隶属于皇帝的特务机构，专为皇帝办事，只对皇帝负责，乃是皇权在人间的象征，也是皇帝最为得力的鹰爪，或者说，走狗。
褚宵晚与崔钰自觉站起身，站在南楼月身边，南楼月收回令牌，继续道：“起身吧，我们几人前来只是为了打探花灵儿的消息，你只需要将她的过往告知我们即可。”
话到这里，南楼月顿了片刻，“斯人已逝，公道自有裁决。”
一句话出口，雪浅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异常狰狞，布满了仇恨，但仅有片刻就回归如常，若不是褚宵晚注意着雪浅的神色，可能也根本注意不到。
雪浅二人起了身，恭敬道：“是，大人。”
雪浅沉默了片刻，最后开口道出十几年前的故事。
“当初我们所有人均以为花灵儿有福气，有造化，竟能入林家大公子的眼，她从莺歌苑出嫁，我也甚是欢喜，与林家结亲，对我莺歌苑的发展绝对是一大助力……”
这本是一段良缘，奈何世上总是悲剧太多，花灵儿以为的深情不悔根本从不存在，林威的情圣面貌也只是伪装，他心中早已有了白月光，之所以娶花灵儿为妻，只不过是因为……
“只是因为 ，灵儿她是只妖，而且与林威那厮的心上人长的万分相像，最初我很是吃惊，毕竟谁能想到有一只妖一直生活在我周围，但是，灵儿她什么都没做错，生而为妖又不是她能决定的，她从不害人，又是那么善良……”
并不是所有的人均会讨厌害怕妖，也有林威这样不在乎对方身份的，或许正是这种特殊，才使得花灵儿能够坦然将自身身份告知林威，并且爱上他。
他因白月光早已嫁给他人，思念无法排解，便养了个相似的人在一旁看着，加上花灵儿是只妖，他也没有很重的道德负担。
到这里虽他待人情不真，但总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犯罪之事，然，人生如戏剧一场，他的白月光回来了。
白月光与其丈夫和离，归徐州，林威按耐不住，便常去拜访，绕是他瞒的再好，时日久了总能有些端倪，花灵儿最终还是发现了林威的小秘密。
她不可置信，震惊，伤心，但是，她却太过善良却又懦弱，她忍耐，甚至妥协，允许林威纳那个女子入府。
但林威拒绝了，花灵儿因他拒绝燃起的希望又被他下一句话扑灭：
“雨儿她出身金贵，怎能为人妾室，要给，我就要给她最好的。”
一句话将花灵儿彻底打入地狱，她之前自以为的体贴倒像个笑话。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日，白月光被衙门抓走了，原是她杀了人，之前与丈夫和离也是为了不连累他。林威着急，便到处求人，林家当时尚未如现在这般有权势，林威吃了不少闭门羹。
他动用身边能用的一切资源，只为求得她减刑，可能上天感动于他的赤诚真心，真被他打探到了，当时的徐州牧暗在寻找妖丹，妖丹，这可是妖丹。
这个世界上是有妖的，但有人知晓，有人不知晓，林威就是知晓的那帮人其中之一。
十几年前的皇帝还非此时新帝，先帝沉迷于长生之术，到处寻找妖丹服用，天子所求，当九州搜寻。
高官们上供妖丹只为得皇帝重用，下层官员搜寻妖丹，只为求得升迁机会。
但这事总归不合古制，先帝虽然热爱，却未摆在台面上，毕竟不能光明正大地做昏君。
林威知道解决之法，倒是纠结了许久，虽然他身边就有一个活生生的妖，他却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儿，毕竟是枕边人，即使没有真情，但也宠爱有加，他犹豫了。
但这种犹豫没坚持多久，他就下令关了花灵儿，个把月后，对外宣称花灵儿因病逝世。
他到底取了花灵儿的妖丹。
“我们自然不相信这种说法，但林威将林府护的严严实实的，我们根本没办法打探到里面的消息，灵儿去世的信息传出后，我便去报了官，只是……”
“只是那徐州牧早已与林威串通一气，我们也申冤不得了。”
雪浅说完，众人皆是寂静。
“如此，那就是花灵儿死于他杀。”崔钰突然开口道：“既然林威封锁林府，消息难以传出，你又是如何得知这么清楚的？”
崔钰的判官魂又觉醒了。
“大人，我那时虽然疑惑，但的确没有证据，不能帮灵儿申冤，但如今十几年过去，莺歌苑也能搜集到些当年的实情，自然也就清楚了，只是申诉早已过了年限，我们也再没办法。”
雪浅面容痛苦，说到这时眼中竟包涵着仇恨，“那林威向来是个伪君子，我们莺歌苑势必与他水火不容！”
褚宵晚漠然看着这一切，没有出声，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来看一件事，能够看清很多东西，但大多数情况下，真相或许不那么美好。
雪浅所说，又有多少能够相信呢？
她自己也是妖，她以为他们不知道。
“大人们今日来问民女这个，是因为灵儿她……”说到这里，她忐忑地与身边的晚青对视一眼，磕磕巴巴道：“是因为灵儿她，回来了？”
三人沉默，崔钰言：“事无定论，只是猜测，徐州有异象，你们且保护好自己。”
“是……多谢大人提醒。”
“另外，今日之事，除了你们两个，切勿让第三人知晓，如果消息泄露，后果不是你想看到的，花灵儿之事……如有消息，立刻向我们汇报，你们凡人之身，不要逞强，亦不要惊慌。”
说着，崔钰从袖口中拿出一道符箓递给雪浅，“这是传音符，可做联系。”
“多谢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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