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过皇帝,萧行雁受命站起来,低下头。
武曌的声音从上首传来:“萧行雁,来御史说你结党营私,和其他几位大臣意图扶持庐陵王谋反?”
萧行雁:“?”
她强力压下了自己差点儿漏出来的不可置信,尽量平静地朗声说道:“臣绝对不知此事!”
说到这里,她还是没忍住吐槽:“臣也不知,若是狄公等诸位大人真要谋反,为什么要找我这一个小小的监作结党营私。”
来俊臣气定神闲:“自是因为你侍奉在陛下身侧。”
萧行雁看了来俊臣一眼:“来御史这样说这番话,想必是有了证据了?”
来俊臣从怀中掏出一份证词:“此乃罪臣狄仁杰写下的证词,早已画押。”
萧行雁瞥了一眼:“一份证词可以伪造,我以为前段时间的时候来御史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了。”
来俊臣冷笑一声:“狄仁杰都已画押,他自己都对罪行供认不讳,这还不够?”
萧行雁不鸟他,而是叉手朝着武曌拜了拜:“陛下,臣虽认为一份证词根本无法定罪,但臣不知其中真假,无法言说。但臣却是撞见过来御史乘坐豪车来上朝,臣甚至瞧见马车上还裹着上好的绸缎。”
“若说规制,来御史显然早已逾制,且是有目共睹的。”
萧行雁声音微微激昂:“可作为监察百官的御史台,竟无一人谏言!”
“陛下,臣位虽微,却也忧心大周,若是御史台无法监察百官,上达天听,而是被来御史一人把控……”
话没说完,殿中大臣却都是变了脸色。
来俊臣失态站出来,黑着一张脸:“胡言乱语!”
萧行雁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
众人皆是被她这一跪弄懵了。
萧行雁伏首,却还带了些泣声:“臣死不足惜,可大周绝不能毁在来俊臣这样欺上瞒下的人手中啊!”
她后背微微汗湿。
她无比庆幸此时是冬日。
她在赌,赌武曌早就怀疑来俊臣,只是苦于没有借口。
来俊臣脸色彻底黑了。
萧行雁并未直接甚至从头到尾都没说来俊臣有反心,可字字句句又在暗示来俊臣早就生出了不臣之心。
他怒喝:“你倒是会攀咬!”
一时间,殿内气氛更是诡异。
来俊臣可是从来作为攀咬的一方,众人倒是从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来俊臣口中说出。
武曌的怒喝也从上方传来:“够了!”
她站起身,看向来俊臣:“召司邢寺卿,去查!”
来俊臣额头上的汗顿时凝结起来。
他从来都是罗织别人罪名的人,因而他也清楚得很,一旦查出他贪污受贿的事情,其余的事情便会被自动合理化。
他原本早就准备好了应付萧行雁的说辞,可是却没想到对方不按套路出牌,而是直接反咬一口!
可命令已经下达,他此后便是不被贬官,恐怕仕途也要止步于此了。
这与他预想的不一样!
他深吸几口气,站出身来,阴狠地看了萧行雁一眼:“咱们在这里说你与狄仁杰那罪臣结党营私的事情,你扯其他的做什么,莫不是心虚?!”
明明最心虚的人站在眼前。
萧行雁心想。
“陛下,狄仁杰之子狄光远求见,说是有冤情要报!”
武曌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宣。”
不多时,一名青年站出来,先是拜礼,随后从怀中取出一份诉状:“陛下!臣父有冤要诉!”
来俊臣额头一抽。
可上官婉儿早已拿起诉状查验,递到了武曌手上。
扫视了一眼诉状,武曌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吩咐道:“宣狄仁杰。”
众人又立刻动作起来。
不多时,狄仁杰便被带到了明堂。
和萧行雁不同,他是受了伤的,此刻脸色苍白,没什么血色,不过是入狱一天,看着竟也消瘦了不少。
狄仁杰颤颤巍巍跪下:“臣参见陛下!”
武曌拿起手里的诉状看了一眼:“这诉状上写的可是真的。”
狄仁杰依旧跪着,只是微微阖目,磕了个头:“臣所书句句属实。”
武曌斜倚在扶手上:“那来俊臣手中的证词又是怎么一回事?”
狄仁杰道:“陛下,臣若不应,恐怕此时已被折磨至死,无法申冤。”
武曌拿起诉状,看向来俊臣:“证词拿出来。”
来俊臣咬着牙,看着身后的内侍越过他,将他一早准备好的证词递给武曌。
明堂中一片沉默。
慢条斯理看完两份截然不同的内容,武曌微微侧身将手上的东西放到旁边的木案上。
她抬眼看向众人。
她轻轻开口:“来俊臣污蔑七大臣,即日起停职查办,另禁足府中,待到司刑寺查清受贿一事后再做决断。狄仁杰受其污蔑,朕恤其遭遇,特许回家将养,但棉衣藏书究竟不合律法,伤好后调往彭泽任彭泽令。”
“其余几位,乐思晦调任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裴行本、任知古任同平章事。其余几人免除流放,官复原职。”
“婉儿,拟旨。”
上官婉儿:“喏。”
事已至此,萧行雁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舒匀,武曌的声音便再传来:“甄官署监作萧行雁,受其连累,但殿前失仪,禁足三月,赏金银。”
萧行雁愣了愣,没明白逻辑,但还是恭敬道:“臣叩谢皇恩。”
……
萧行雁走出皇城时,却看到除了吴康文之外,叶芜也已经候在外面了。
她朝着二人笑了笑,就听到身后有道声音叫住了自己。
她转身。
却见是狄光远扶着狄仁杰。
他二人身后还跟着几人,是除了狄仁杰之外的几位大臣。
萧行雁朝着众人行礼。
狄仁杰颇为感激地扶住萧行雁:“此番多谢雁娘了!”
萧行雁摇摇头:“我也并没能做什么。”
狄仁杰叹了口气:“那就没做吧。只是我还是要谢你。”
狄光远都已经和他说了,计划是常跟在萧行雁身后的那个姓叶的商人和他说的。
好巧不巧,昨日叶芜还去了丽景门看了萧行雁。
只说是巧合,纵是谁都不信的。
萧行雁笑了笑:“诸位大人都是国家重臣,衷心为陛下做事,不该被佞幸之流陷害。比干剖心死谏,屈原遭谗放逐之事如再次发生,那离天下大乱也不远了。”
几位朝中重臣忽然对视一眼。
一些心照不宣的讶异在他们中间流淌开来。
裴行本率先开口:“你读过书?”
萧行雁笑着点点头:“读过一些,但了解并不够深刻。只是在读书时曾读到《汉纪》中的‘以史为鉴’,心有所悟,因而在看到史书的部分时会着重记一下。”
裴行本也轻笑一声:“你也实在太过谦虚了。”
说着,他突然话题一转:“说来你可有婚配?我家中也有不少适龄的孩子……”
萧行雁一个机灵:“多谢裴大人厚爱,只是我这两年想再多读些书,多为圣人做事,并没有婚配的想法。”
裴行本有些可惜。
狄光远倒是注意到萧行雁身后叶芜在听到裴行本的话时浑身僵了一下,低下头若有所思起来。
几人又谈了几句,这才各自散开,上了车各奔东西。
因为是吴康文和叶芜来接,因而此刻等在皇城门口的是辆素幔通幰车,车厢内不小,不过素幔用的是粗麻,倒是低调的很。
萧行雁呼出一口气,缓缓靠在车厢上,这才惊觉自己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她看向吴康文:“今日之事,多谢吴叔了。”
吴康文斜睨了萧行雁一眼,最后也只无奈叹了口气:“别说谢不谢了,叶芜才是冒了大风险。”
“昨日他一回来便来求我,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萧行雁看向叶芜,见人红着眼眶,一时间有些失语。
她蓦地想起吴康文今早刚说过的话。
“你父亲来了京城?”
叶芜先是一僵,随后若无其事说道:“是,只是父亲一路上舟车劳顿,病起来了,所以这几日一直在家养病。”
萧行雁皱了皱眉:“他都那么对你了,你还替他养病?”
叶芜低着头不说话。
吴康文嗤笑一声:“毕竟孝道大于天,亲生父亲总要‘奉养’起来的。”
萧行雁心中感觉有些怪异,在两人间少扫视了一眼,又看向叶芜:“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叶芜低下头,支支吾吾道:“大约来了有半月了……”
他低着头,情态可疑,萧行雁心中疑惑越甚。
她仔细咀嚼了一番二人的话,这才反应过来什么,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倒也没戳穿两人软禁了叶常青的事实。
——实在是叶常青做的事实在让人同情不起来,甚至想替叶芜一刀把人结果了。
不过她也略放下心来。
甚至有些新奇地看向叶芜。
叶芜在他面前可一直都是副单纯善良的模样。
她一时也没想到原来早不知在何时,对方早就成了一只白切黑的狐狸。
她笑了两声:“也就是你,若是我的话,他那般对我,我也是要使些手段报复回去的。”
叶芜猛的抬头,随即察觉到自己反应过激了,又正色道:“我也……”
吴康文轻咳一声。
叶芜被止住话头。
萧行雁心中暗笑,又将话题扯了开来。
“你当时是如何猜到我让你去找狄光远的?”
她当时害怕被人发现,只悄悄在人手中写了个狄字,原本只是赌一把,没想到叶芜竟然真的领会了她的意思。
叶芜抿抿唇,嘴角扬起来:“我之前也打听到狄大人同你一同都被抓住了丽景门中,我便猜想或许是狄大人原本便有些计划,或许曾与你说过……”
萧行雁好奇往前探了探:“所以狄大人真有计划吗?”
叶芜诚实地摇摇头:“我找到狄郎君时他也有些着急。是我想起你曾与我讲过那个为了掩埋物证将其用陶泥包裹起来的故事。”
萧行雁:“……”
这个故事,是她根据《福尔摩斯探案集》里六个拿破仑半身像的故事魔改的。
为了适应当下社会环境,她做了些本土化的改编,把陶瓷半身像换成了贵人陪葬的陶俑,黑珍珠换成了捉住犯人的关键证据。
还捏造了一个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案件和神探出来。
她神色复杂:“你学习能力挺强的……”
甚至都能从反面教材里学到真知识。
叶芜羞涩低头。
三人又闲扯了一会儿,马车便到了萧家。
萧行雁与二人道别后,下了马车,推开了家门。
哗啦——
几滴晶莹的水珠在半空划过优美的曲线,落在萧行雁身上。
她下意识闭上双眼,抬手挡在眼前。
“唉,别挡!”
周沛萍连忙出声阻拦。
“你这几日这么倒霉,说不定就是那日没好好去晦!”
萧行雁放下手,这才看清周沛萍手中捏着用柳条柏叶捆成的小刷子模样的东西,蘸着水朝这边撒着。
萧行雁虽说还是半信半疑,但到底没抵抗了。
这些日子实在是太衰了。
去去晦,做个法事挺好的。
不说真能不能去晦,起码心里的晦气能去些。
她定下心神:“阿娘,哪家的法事做的最好?”
见萧行雁应下,周沛萍先是愣了愣,随即喜上心头。
“好好好,那我这节日便去一趟白马寺约上一场……”
萧行雁抬手拦了拦:“阿娘,不必急于此刻,我还要禁足三个月呢。”
周沛萍叹了口气:“那这三月先停一停吧,你在家好好歇歇,我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萧行雁笑了笑,心上的阴霾总算散了。
宋琴和萧兴安从院子里走过来,站在一边将萧行雁从上到下扫描了一遍,这才舒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萧行雁笑了笑,叉手朝着萧兴安行了一礼:“昨日麻烦阿耶在外替我奔忙了。”
萧兴安摆摆手:“我也没能帮到什么,是你自己机智。”
他久离官场,萧家与他关系又一般,因而这次出去,也只是白费了一番功夫。
不过他又看了萧行雁几眼,心中更是满意。
别的不说,她这份机灵倒是适合在官场上继续混下去。
宋琴前些年流放岭南时伤了根本,他们二人也再难有孩子。
虽说萧行雁内里的芯子掉了个,但说到底这血肉之躯也是他们的孩子。
之前因独女去世难过了许久,与萧行雁也不算亲近。
可笑他如今竞才反应过来,萧行雁或许也能作为亲近的子女晚辈传承下去。
他低头轻笑一声。
萧行雁疑惑抬头:“怎么了吗?”
萧兴安摇摇头:“没事,只是这些日子你在家闲来无事,便来书房吧,刚好与你上几节课。”
萧行雁:“???”
不是吧?
禁足这三个月不是在家呆着就行了吗?
她以为是带薪休假!
见萧行雁瞳孔地震的模样,周沛萍和宋琴此时都没忍住莞尔一笑。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后者轻轻推了推萧行雁的肩膀:“先去沐浴一番吧,丽景门中环境恶劣,到底不比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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