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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公主和嫂子司马茂英同乘一辆马车，褚灵媛携沈嬷嬷一辆，另有几辆马车坐着丫环仆妇，随行的小厮、厨师，押着两笼十来只鹅，五六只箱笼，坐在几辆板车上。随行的侍卫竟只有长公主安排随她从宫中出来的十个。
九公主不禁又伤心起来，哽咽说，阿嫂竟连个侍卫都没有。
司马茂英笑说，有，你看。前面那板车上，个子高的两个，是阿母聘的保镖，后面板车上还有两个。我们毕竟姓司马，保镖也都做家仆打扮，我如今既不是公主，也不是皇后，要那排场何用？
九公主说，这也太少了。
司马茂英说，只要陛下不猜忌，防几个山贼还是可以的。你回宫去，可千万不许跟陛下要侍卫与我！
九公主说，兰娘也是说，陛下想不起嫂子和婶母才是最好。她拉住司马茂英的手说，我此番回去必想法和长姊多要些银钱，保镖——阿嫂定要多雇几个。
司马茂英一笑，说，我和阿母皆有田庄，你兄长的封地还未收回，你忘了？刮她鼻子说，我和阿母还要暗地里给你备嫁妆呢。
九公主脸一红，傻傻地笑。掀帘看健康城门已能看见，马车却往北，走山林里去了。马车在林间停了片刻，司马茂英让她吩咐宫中侍卫换上备好的便装，兰娘还以九公主的名义，去嘱咐了几句。又往里走了半柱香的时间，便到了一处山庄。九公主见围墙高筑，门上也无牌扁。里面的人听见马车声已迎出来，褚灵媛掀帘与管事的照了照面，那老翁忙行礼说，已恭候夫人多时。里面便将门大敝，让马车进去。门内竟是一圈桃林，车道前方才是正门，写着阳春园。
司马茂英放下车帘，嘱咐她说，此乃杨氏别院，稍后阿母会说你是她新收的义女，你切勿驳她，切不可让人知晓你是九公主。
九公主懵懂答是，心想春日宴不就是杨氏所办？为何还要来他家别院？
下车来，桃花甜香扑面，粉色的花瓣随风落在她们发间。一个拄杖的老妇人被丫鬟们簇拥着迎出来。
褚灵媛笑说，慢些，慢些。也上台阶去迎她。
老妇领一众仆人行礼说，见过零陵王妃。
褚灵媛忙拉住，说老太君免礼。
老妇又领众仆转向司马茂英行礼，说见过营阳王妃。
司马茂英也行礼说，姨婆还是唤我英儿便好。
老妇笑笑，看向九公主，拿不准说，这位是？
褚灵媛说，这是我新收的义女九儿。又跟九公主说，小九，快见过杨老太君。
九公主忙行礼说，见过杨老太君。
杨老太君笑说，好好。又和褚灵媛说，像你养出来的孩儿，有灵气。
随行的女仆随同褚灵媛母女，男仆们由杨氏家仆带下去款待。褚灵媛玩笑说，款待你们就尽管受，只别喝醉了丢脸。
领头的陆翁带头笑说，是。又向杨老太君说，只不知郎君们可有来，我们也好去问安。
杨老太君说，就几个小崽子在靶场玩，你去也教导他们几句。
陆翁笑，说老太君折煞奴婢。
九公主拉司马茂英放慢了脚步，小声说，为何让奴仆去教导？
司马茂英笑说，是世家来往彼此客气，像我们家已无男丁，和郎君们的交际也就靠陆翁这般有年纪的奴仆去致意。我们母女到这地步，阿母也放过奴仆走，如此还留在我们身边的，亲朋们自然也会高看一眼，才做教导之说。
九公主说，要是内眷们致意就派沈嬷嬷去？
司马茂英说，内眷倒不一定派年老的。只因郎君们不像女娘只知内院之事，若说起外头的，有年纪的，经历事多，才知如何答，哪些不答。你日后当家理事，也要留意家中谁有口齿，谁应对得宜。
九公主哎呀一声，说阿嫂又说这个。
司马茂英忙悄悄拽她袖子，小声说，是阿姊！
九公主捂嘴笑笑，叫了声阿姊。
杨老太君带褚灵媛进了给她安排的红霞院，不见司马茂英进来。回头看司马茂英和九儿远远落在后面说笑，笑说，这两姊妹倒是亲厚。
褚灵媛笑说，也是难得她如此待英儿，我若去了，好歹有个人陪她说话。
九公主走进这院子，夕阳的余辉打在墙头，衬着深红的桃花，奴仆们各处点上灯，光照的淡去，衬出烛火的渐明，树下的地上竟印出花鸟的倒影，鸟的眼睛还有些金灿灿的，九公主找了一圈也未看见树上有鸟。司马茂英指檐上，说在那。九公主抬头望去，灯笼下方加了一层飞鸟成对的剪纸，鸟眼上不知嵌了何珠，印在地上金灿灿的。
九公主哇了一声说，好美！
褚灵媛和杨老太君也坐在檐下观看。
褚灵媛说，这又是上回弄老鼠吓我那个弄的？
杨老太君笑说，他说上回阴差阳错，吓着夫人和姊姊妹妹们，这回定要弄个鸟语花香的赔罪——他那般求我，若夫人来，必要告诉他。
褚灵媛说，真是尚香家小七？
杨老太君才要答，有仆妇进来通报，三小郎君携十一小郎，邕（yōng）公子，颜公子，特来拜见二位夫人。
杨老太君笑说，倒是以往都进宫拜见过的。
褚灵媛说，既是这般，就进来吧。
通传的人却不走，犹豫了一下说，还有褚氏湛公子。
杨老太君观察着褚灵媛的脸色，一院的人都不敢讲话，只司马茂英唤了声阿母。
褚灵媛抬手阻她说话，顿了一会儿，慢慢叹息说，我既说过，除非我那两个兄长死，否则不见褚家人，他二人既已亡，就叫阿湛进来吧。
通传的人如释重负，忙出去请。
杨老太君的孙辈不分房，统按年龄排序。大房三子拉着五房幼子，引着几位公子进来。先给褚灵媛见礼，再向已挪到屏风后的司马茂英行礼，司马茂英的影子在屏风上点了点头，最后又问杨老太君安。
杨老太君笑说，好好。
褚灵媛一双眼盯在快三岁的十一郎身上，笑眯了眼，招手叫他说，你过来。
乳母忙将他牵过去。
他也乖，一过去就扑在褚灵媛膝上，抬头望她。
褚灵媛喜欢得要不得，说你这么点，也来喝桃花酿？
他竟啊了一声。引得众人大笑。
沈嬷嬷已捧了点心盒子来，褚灵媛挑了块红色的，说这是你九儿阿姊做的，你尝尝。
他忙望向祖母，褚灵媛见他这般乖巧，更喜上脸来。
杨老太君鼓励说，一大口！
他忙把嘴张大了，就着褚灵媛的手，咬了一口，咬得生猛，却也只咬了一小个角下来。
司马茂英从屏风侧面冲他招手，褚灵媛说，去，也让她喜欢喜欢。
他便一通小跑过去，司马茂英搂在怀里喜欢得不行。
褚灵媛这才笑着认了认那几个大的，指三郎旁边一位说，这就是上回弄老鼠吓我的小七？
杨老太君摆出挑事的模样说，可不是！
少年忙上前一步说，上次误以为三郎住此院，不曾想吓着了夫人，求夫人宽恕。
司马茂英凑九公主耳边说，上次他们弄的剪纸是老鼠，影子投到窗户上，风又大，跑来跑去，害她们打了一晚上的老鼠精。
九公主捂嘴笑。
十一郎坐在司马茂英膝上，偏头看九公主，指她桃红的眼说，姊姊也是不洗屁股被阿母打了吗？
司马茂英忙捂住他小嘴，九公主又好气又好笑，扑在司马茂英肩上，笑得肚子痛。
跟在旁边的乳母忙上前小声教他，阿姊是风眯了眼，和你不一样的。
褚灵媛问檀邕（yōng），你阿母可好？
檀邕（yōng）说，托夫人的福，夫人当年赐的药，治好了阿母的咳疾，原本每年一秋一春不敢出门，如今阳春园的春酒倒来品过二三年，今次因去看我姨母，没想到夫人也来，我已去信，请阿母和姨母速来拜见。
褚灵媛和杨老太君笑说，我原想最迟后日要走，他倒叫他阿母赶来。又和檀邕（yōng）说，快去信，叫她忙她的去。
檀邕（yōng）笑说，不可，不可，若真如此，必要换顿打的。
九公主忙跟十一郎说，听见没有，挨打不一定就是因为那件事情。
褚灵媛玩笑说，我若告她你弄老鼠吓我，她打你不打？
檀邕（yōng）一愣，认命说，若在阳春园打我，恐还是比在家中要轻些。
说得一众人都笑了，管事的婆子瞅着空，忙问杨老太君，晚宴摆在哪儿？
杨老太君奥恼说，光顾着说话，不曾招待客人。看褚灵媛说，宴席不如就摆在这院中？又犹豫着看几位公子说，只是他们再回那边厅里，饭食恐要凉了。
褚灵媛说，罢了，罢了。这屏风撤了，都是从小见过的，都留下吧。褚灵媛忽然又唤了声湛儿。
一直紧绷着身子的褚湛之这才舒缓了点神经，拱手打躬说，姑母。
褚灵媛说，你挨着你阿姊，你们姊弟也有些年没见了，叙叙旧。
司马茂英拉着九公主从屏风后出来，褚湛之略微哽咽地叫了声阿姊。
司马茂英也感慨万千地上下打量他，说，你长高了好些。
褚灵媛起身介绍九公主说，这是我新收的义女，叫九儿。
杨三郎等便一起见礼，唤了声九儿娘子。
司马茂英另跟褚湛之说，她虽比你大不了几日，也要唤阿姊。
褚湛之忙唤了声阿姊。
褚灵媛又介绍那几位给九公主，也不说姓，只说这是颜公子，他姑母就是如今宫里的曹婕妤。这是邕（yōng）公子，他阿母是我姨父的外甥女。她看向褚湛之，还没说话，眼睛先红了，半晌才说，这是我侄儿，褚湛之。两姑侄互相看，待要说什么，却又没说。褚灵媛忍下心中激动，和杨老太君说，先入席？
杨老太君说，入席，入席。
乐师们便演奏起来。
褚灵媛和杨老太君列主位，司马茂英和九公主坐褚灵媛下首，褚湛之坐她们邻位。她们对面分别是檀邕（yōng）、曹颜、杨三郎。
九公主此刻才留心起他们的名字，那这褚湛之的父亲和伯父，就是当年投靠父皇，专一监视晋室帝后，杀其子嗣之人。而她做为罪魁祸首的女儿，一直享受着阿嫂母女的善待。想着她便有些默默。
杨老太君说了两遍让她尝尝她家羊羹，她才听到，谢过老太君。
司马茂英靠近她小声说，小九，长辈的事与你无关的。
九公主便有些想哭，好不容易把哽咽忍下去。
褚灵媛问曹颜，你姑母在宫里可好？
曹颜说，当今皇后宽仁，姑母在宫中倒也自在。
九公主听着心下想笑，她这四嫂哪是宽仁，是拿那欺到头上的潘瑶无法，才做出一副宽容的姿态来。
褚灵媛笑说，你与她说，若还看我薄面，九公主年幼，长公主又住在宫外，要紧时，九公主还请她照看一二。
曹颜说，夫人只管吩咐，必是要照办的。
杨老太君和褚灵媛说，我就知道，你是个心善的。
褚灵媛说，她们母女待我英儿甚好——男儿们争天下，倒叫女娘们受罪。
说得九公主眼泪滚了下来。
旁人皆有些诧异，褚灵媛解释说，我这九儿天性敏感，这些天听了许多对九公主的非议，又是同龄人，心里难受呢。
杨老太君劝说，快别伤心，那嚼舌根的理她做甚。你喝上两杯我家桃花酿，好好睡上一觉，什么事都没。
杨三郎便起身先敬了褚灵媛一杯，又敬司马茂英和九公主。
褚湛之自然也要敬杨老太君、姑母、和两位阿姊。
曹颜和檀邕起身说，怕夫人、娘子们不胜酒力，我们同敬一杯。
夫人们的主席，郎君们也不互相敬，褚湛之给管事的示意了一下，管事的便让第一队抬着菜肴，排着队的人进院，高呼一声：褚公子献菜！褚湛之也已起身，拱手说，褚氏献苞?。厨娘们便给各席端上来。褚湛之进一步解释说，老太君、姑母，各家菜长辈们大概都已尝过，今年小辈们相约改良原有的，或是制新的，给长辈们凑趣。
褚灵媛和杨老太君都说好好，便尝了尝。
褚灵媛说，是加了花生碎在里面？
杨老太君说，可是炸过的。
褚湛之笑说，是，在快要成冻的时候撒进去。
曹颜尝了一块，说，多放了花椒，吃着更香。
九公主问司马茂英，这如何冻上呢？
司马茂英说，若是冬日就放在室外，若是夏日就悬在井里。
九公主说，这我明白，我是说为何会有这透明的，又不似水。
褚湛之解释说，是因为里面有猪蹄。又跟司马茂英说，里面的鹿肉是腊月里，我和邕兄一起猎的，还请阿姊多尝尝。
司马茂英笑说，你还真是长大了？忙又吃了一块。
这凉菜献过，杨小三郎也起身献菜。
九公主低声问司马茂英为何要这般献菜？
司马茂英低声说，此是私宴——春日宴发展到今日已算公宴，私宴来的都是关系极好的，从远处来准备春日宴，又不便住进都中的，便可住在这里。各家带有厨师，除了正宴那天要把席面留给杨氏，其他时候或各自成群，或参加正厅大宴，各家献菜，既是凑趣，又是交际。
九公主说，难怪今日带了鹅来。
司马茂英说，我们母女每年带个一两样，人家献过我们的，我们回献，尽到意思就罢了。
九公主心想，难怪先前杨氏上菜不过三四个，都说世家宴席时常超越宫中，她险些以为是谣传。
司马茂英把杨小三郎献的蒸鸡夹了一块。
大家正要点评，不知到哪里逛了一圈来的小十一郎，拽着帮他拿着碗筷的乳母就过来了。褚灵媛说，快给他摆桌。
杨老太君无奈说，不坐！每一席去要一口，就饱了。
褚灵媛笑，说想是也坐不住。
他第一个就冲到他三兄面前，杨小三郎怄气把菜护在胸前，不给，说我刚要听夫人们点评，你就来捣乱。
小十一郎立马将头一仰，假装嚎啕大哭。
众人一齐大笑。
杨老太君和褚灵媛说，你看，要不都是自家人，谁敢放他出来？
曹颜挥手叫十一郎过去吃他那一桌的。
他停哭一秒，狠狠指了他三兄一下，又接着哭，就是要吃他三兄的。
九公主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三兄也被弄得哭笑不得，褚灵媛讲情说，趁热乎，给他一口吧。
他三兄才夹了一块给他，塞在嘴里。
杨老太君和褚灵媛互敬一杯，杨老太君瞄九公主一眼，和褚灵媛说，又高兴了。
褚灵媛笑说，毕竟是孩子。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檀邕，若说模样，两人都不是极美，都算中人之上，倒也登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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