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主！我们终于要到了，半个月！我们终于要见到黎明的曙光了！”
坐在乌篷小船里的小梦兴奋不已。
这是偷渡的第十五天。
祈清和无奈长叹，心生惆怅。
谢谢，如果不是你们我完全可以不用偷渡的。
这次来到鸿京仙盟，她办理了个人档案正式摆脱黑户身份，本以为自己可以自由行走于四海十洲。
然而，天不从人愿。
这两个从梦里来到现实的生灵无钱无权无势，全靠她一人承担所有。
祈清和看着自己所剩无几的钱财，愁云惨淡。
两壁夹峙，风疾波峻，乌篷小船被深谷急湍打得一个不稳，沸浪一透几欲倾覆，小梦手中船楫险些被浪掀飞，祈清和眼疾手快，一把捞过船楫，勉强维持船身平稳。
应知离从乌篷顶上轻盈跃下，开口道：“距辛夷坞大略还有三十里，估计还需小半个时辰。”
夜色阴森，水黑如墨，祈清和浅浅应了一声，坐回乌篷内，将船楫重新交给小梦，小梦兴致勃勃一个拍浪，小船乘怒涛而行，没入蜃气间。
“堂主不要怕。”小梦小大人似的拍拍祈清和，“我和他都很好养活的，不吃饭也不会死掉！”
祈清和愣了好一会儿，才从凌乱中组织好语言，语重心长规劝道。
“不，你们应该学会自力更生而不是全靠我。”
“我们可以去卖艺！”小梦两眼放光，“听闻我们马上要靠岸的码头是个很繁华的地方。”
辛夷坞。
这是祈清和研究出来的前往春信山的偷渡路线，走水道，从辛夷坞过燕泽城，再往北就是春信山。
“所以辛夷坞是个什么地方？”祈清和从没去过那里，有些好奇。
繁华？有多繁华？
小梦一下来了兴致，它坐在船头认真回忆：“辛夷坞千家对水，是四海著名的水陆要冲之地，最声名远扬的是辛夷坞的一座塔，此塔镇妖驱邪，由四大世家修筑。”
水道渐阔，湍流平稳下来，船灯微弱地亮着长明光。
小梦越讲越上头：“堂主，你还记得‘四大世家’吗？”
祈清和想了片刻，点头道：“略有耳闻，是指四海境内曾经最具影响力的沈谢苏裴四大仙门世家。”
小梦点点头：“但如今千门百家兴起，世家早已落魄式微多年了。”
乌篷船走得是险道，又是夜行，应知离接过了行船的职责，就在寒露愈重，冷得几乎打寒噤之际，他温然的嗓音轻轻打断了祈清和和室精的谈话。
“到了。”
祈清和探身出乌篷，抬头望去，天莽苍其一色，沕沕穆穆，浑浊蜃气笼罩着时隐时现的绯色泊旗，不见一丝灯火，万动无声。
太……安静了。
她心中咯噔一声。
乌篷小船在一丛林堤岸边稳稳停下，顺着小路一路走向关口，夜色阴郁，只见本应往来熙攘十里横舟的码头却颓垣萧条，无人问津。
料峭寒风一拂，幽咽如哭。
“小梦，告诉我。”祈清和深呼一口气，问道，“这就是你说的……繁华？”
小梦看着眼前景象也傻了。
祈清和不得不问：“你对辛夷坞的了解来自何时？”
小梦依旧震撼无比，磕绊一下，结结巴巴道：“五，五百……多年前。”
祈清和沉默。
科普的非常好，建议下次别科普了。
沧海都桑田了。
小梦掩面愧疚：“呜呜呜不能怪我，我被关在梦里太久，有五百年没来了。”
入关异常顺利，因为压根无人把守，伪造好的通关文书完全派不上用场，城门布告处张贴着一纸破破烂烂的悬赏，古旧泛黄的布告随风掀起灰尘。
祈清和擦了菩提火折，举着一小簇明亮探看布告，神色一愣。
【诏四海能降尸魅者，赏钱三十万。】
小梦缩在她身后，困惑道：“尸魅？那是什么？”
祈清和想了想，施了个祛尘诀，抬手扯下悬赏，折好收起，解释道：“那是阴阳之气翕合所致的一种邪秽，极善蛊惑人心，常借新死之体祸人。”
小梦瑟缩一下顿生畏惧，紧紧挨住祈清和，抓着一小片衣角，微微发抖。
它悄声道：“堂主，要要要不然我们撤吧，换条路？”
祈清和回望了一眼灰蒙厚重的雾气，叹气道：“来都来了。”
小梦欲哭无泪，来都来了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因为此地一看就没法让你们卖艺。”祈清和很镇定，“而很不巧，我们比较缺钱。”
小梦亦步亦趋飘在祈清和身边。
三人便这样入了城，应知离走在最前方，他抬眸远望，空旷无人的宽道窄巷塞草早衰，茶肆商铺紧闭店门，破败多年，枯树叶落，蔌蔌风威裹挟着棱棱霜气，了无生机。
雾气愈发浓厚，浓稠压抑，甚至隐隐呈现出血色。
嘎吱嘎吱。
须臾，他听见哭声,惨烈凄厉，男女老少呜呜咽咽，哀嚎不止。
应知离脚步没停，开口叮嘱，声音又轻又快，低低掠过。
“别回应雾中的任何声音。”
满街大雾弥漫，彻底剥夺所有视野，只剩重重灰影，祈清和也察觉了周遭异常，身侧被小梦攥着的衣袖更紧了一分。
小梦悄悄在脑海中与她聊天。
「堂主这是尸魅显形了吗？」
祈清和没说话，点点头。
他们沿着长街走得漫长，太安静了，连风声都消弭了。
“小七大夫？”
祈清和听见一声莫名其妙地呼唤。
这声音是在喊谁？
“七大夫我们好想你！”
她余光瞥见，周围飘出影影绰绰的上百鬼影。
“呜呜我又受伤了，能不能帮帮我。”
祈清和微微战栗，血液冰凉，抑制不住地想回头，可她根本不知道对方是在叫谁，“小七”还是“小祈”？是在喊她吗？这些尸魅认识她？
我到底……是谁啊。
周遭围靠聚拢的尸魅鬼影越来越多，耳畔叫嚷依旧没停，宛如哭声似有若无，仿佛来自遥远岁月的另一端，零零散散，声嘶哀恸。
枯燥单一的音节让祈清和感到头晕目眩。
「堂……堂主，有个事。」小梦忐忑。
祈清和颔首，示意它但说无妨。
「检测到上千位心魔残念，已触发诊疗任务：渡化上千心魔。」
「任务奖励：玉简二十八号。」
……什么？
周围隐隐约约的哭声没有停止。
祈清和望着弥漫的大雾与鬼影愣了好一会儿，倏然心念电转，所以……控制尸魅的邪祟，原来是上千道无声无相的，心魔残念。
因此，想化解辛夷坞尸魅之祸，就得寻到这上千心魔因何而起？
「大概……是的。」
她忽然站定了。
应知离听见了她停下，亦是停伫回眸，安静看着她。
祈清和敛眸不语，站了好一会儿后，她忽然轻轻地，缓缓吐出两个字。
“妄念。”
周围哭声似乎停了一瞬。
她调动体内为数不多的修为念诀作法，以火驱符彻底点燃身手中一直用来照明的菩提火折，只见火折遽然完全燃烧起来，化作一团漂浮的火球。
隐隐有幽香弥漫，顷刻压制了周围躁动不安的鬼影。
随着火折燃尽，耳畔执着不休的呼唤终于消散，祈清和定了定神，只见汹涌浓雾如海浪退潮，景色乍近，残破衰败的屋瓦房檐局促地互相拥簇，望向黑云夜空。
尸魅暂且退散。
小梦眼睛一亮，对方才燃烧的火折子感到好奇：“那是什么啊？”
祈清和轻声解释道：“菩提木，烧之香气可辟恶驱邪。”
“那还有吗？”小梦灵光一现，“是不是多烧点就能彻底将尸魅驱散干净啦？”
祈清和哑然，一时失笑：“哪有那么轻松？你方才不是说此地尸魅有上千道？那起码得烧数以万计的菩提木了。”
小梦半懂地点点头。
一直站在旁边的应知离倒是若有所思。
祈清和注意到他似乎有心事，好奇道：“怎么了？”
应知离沉吟片刻，回答：“我倒觉得，应尽早解决你没有武器的问题。”
祈清和微微睁大了双眸：“我还好，不挑武器的，给我什么都能用。”
小梦有点惊讶：“所以堂主是百般兵器样样精通？”
“嗯……应该不会有这么夸张？”祈清和想了想，“不过是融会贯通？”
雾气散了，他们才发现似乎走进了内城区，这里大抵是辛夷坞人们现在的聚居地，幽长崎岖巷道旁勉强搭建着简陋街肆，绝望的死寂中终于露出一丝活气。
得找点活人打听情况，祈清和想。
路边有几间破败的道观，结着蛛网遍布尘埃，他们跨过门槛走进道观，发现这里竟勉强聚集着不少人，一扫周围摆设，发现似乎是定居于此。
“所以大家都住在道观里吗？”小梦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道观里横七竖八倒了不少民众，见有生人来了，求助搬颤颤巍巍开口说话了。
“救……命……”
祈清和蹙眉，几步上前，只见倒下的几人瞳色扩散面容灰白，身体止不住的哆嗦，神色惊惧。
她一手握脉，另一手掐了个慈尊印，一道咒诀顷刻没入民众体内。
应知离同她一道半跪下来，一看这状貌便明白几分。
他问：“尸魅所致？”
祈清和点点头，她从芥子囊中又翻出几个菩提火折子，点燃后于空轻轻一扫，驱散了这几人祟气。
须臾，道观里的民众逐渐神色清明，蒙着一小片白翳的双眼缓缓恢复焦距，动了动，打量眼前几个人，神色茫然畏惧，蹒跚着想道谢。
“你们为何呆在此处？”祈清和问道。
“辛夷坞尸魅作祟，我们被困城中无法离开。”有人哆嗦着回答。
“不。”祈清和摇摇头，“我是问你们为何待在道观里？这座没法庇佑你们。”
一般而言，道观供奉各路神仙，亦会得神仙仙气庇佑，可此间道观一看就知已然破败多年，更无任何仙气缭绕，说明供奉于此的神明，多半情况早已陨落了。
沉默良久，终于有人颤颤巍巍吐出一口气，答道。
“可哪怕苍灵上仙陨落了，尸魅鬼影也不愿靠近此地半分……”
“它们……不想破坏这里。”
这里是，苍灵上仙的道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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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沧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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