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行走指南:
【人类害怕妖怪,是因未知而产生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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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唐槐回小渔村后,变得害怕见人,若有人大声说话,或者突然的声响,都能吓得他脸色发白。
他夜里经常从丽娘为他准备的房间跑出来,爬回自己的小渔船。
聂明月找到他时,他正蜷在窄小的船舱里,睡梦中呓语不断。
“这孩子怎么了?”丽娘问。
聂明月看着他,说:“吓到了。”
他虽是唐槐,却不是那个战场上的唐槐,他是仅七岁的小唐槐。
他曾一个人站在尸山血海中,哭着唤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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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后,聂明月不知去向。半夜里她回来看了眼唐槐,又无声离开。
丽娘按捺不住好奇,跟着她到了石头山下。只见她采下几块巨石,正将其中一块凿成半人高的方形。
过了两天,聂明月把掏成空心的大石柜搬回了丽娘家的后院。石柜空出来的一面,对着聂明月房间的窗。
她拆下了窗户和半面墙,让房间与柜子相连。
做完这些,她把小唐槐叫过来,石柜中已经铺好了新的被褥。
“你睡这里,我在,不怕了。”她说。她示范从内关上石门的方法,合上之后,里面就是一个隐秘的空间,又黑又窄,刚好适合唐槐。
那晚唐槐睡了个很香的觉。有姐姐在,他真的不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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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有商人从京城来,还带来了很多消息:北关失守后,朝廷跟外国签了个议和协议,赔了好多钱,还同意外国人进来修铁路、开公司,把几个地方都割让出去了。
现在的小渔村已经不是个村落了,被叫作北港。村民陆续搬往离码头稍远的内陆,把最好的位置留出来做买卖。
阿金提着茶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我们归谁管?我们是外国人了吗?”
铺子里的众人大笑。又有一个商人说:“你们听说了吗?聂将军的尸首是被外国人送回去的!朝廷大官,无一人敢去吊唁。入殓那天,就几个亲兵送……”
同桌叹气:“聂将军家就剩一个老娘了……我还听说老佛爷只说了一句——”
不甚一战,殊堪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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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明月端茶的手一顿,把杯子重重放到了桌上。
她拉着唐槐,回家收拾行装。
丽娘泪眼汪汪:“怎么又要走?”
聂明月说:“回京,尽孝。”她原以为他会得到公正对待,她无法让那位慈祥的老夫人,在这种情况下独自守着空宅。
丽娘说不出强留她的话:“那你带唐槐去也对。他机灵嘴巧,你一天说不了一句话,就让他帮你讨老夫人开心。”
唐槐听到自己也可以一起走,马上也收拾起东西。
丽娘叮嘱她:“我和阿金有能力过上好日子,你别担心我们。唐槐大了,该读书了。你记得把他送去学堂,读书认字,等有见识有本事了,就不会再吃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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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也跟她说过类似的话。那是她参加的第一场海防战,双方火药耗尽后陷入团战,她把将军护到身后,没控制住灵力,又现出了赤瞳。
他当下就让她立刻撤离回营。她虽不解,最终也服从了将军的命令。
对方退兵后,他带着伤回来,严厉地对她说:“我的女儿,是要读书明理、脑筋清楚的!我不需要你冲在前面,更不需要你用那力量保护我。”
“你护得了我一个,护得住所有人吗?”
“你看,今天没有你,我们也没让对方成功上岸!没有你,我还是活着回来了!”
他想起再也没能回来的那些人,神情恍惚了一下:“没有将军不想打胜仗。但没有哪个将军,永远能打胜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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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战争是两个国家之间的博弈,它不是你一个人可以去解决的问题。”
“不要让世人看到你和他们不一样……人对未知总是恐惧的。你就算赢了战场,也会被自己人绑上火场。因为他们会害怕,会恐惧,会觉得你不是他们的同类。”
“记住,你是人!你只有学会了护住自己的秘密,才能像真正的兵一样上战场!”
“身为将军,保卫国土是我的责任和使命;但身为父亲,我需得告诉你,你要找到自己该做的事,想明白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努力过上想要的人生。”
她抬起头,看着将军带伤的脸,问:“如何才能找到该做的事?如何才能过上想要的人生?我想要的人生,又是什么?”
将军的大手拍拍她的肩膀:“等你读过足够多的书,走过足够长的路,你就能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又将往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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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里的聂大人,白瑾瑜在近代史上就见过他的名字,知道他的事迹。
聂明月是聂大人的义女,出身不凡,又曾经出现在战场上,为何没有她的名字?
白瑾瑜倒吸一口气:“所以,聂明月到底是什么来历?她是从哪里来的?凭空生出来的吗?”
计九崖摇摇头,看向飞机窗外,天空幽蓝深邃,夕阳挂在机翼之上,已经是傍晚了。
飞机下方是一片蔚蓝大海,飞过这片海,他们就将到达目的地。
他想着唐先生的讲述,接着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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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明月是从无边无际的大海中醒来的。睁开眼时是在黑夜里,她的身体漂浮在海水中,跟着海浪上上下下。
深夜的大海是沉默的,她听不到声音,感觉不到温度,只看到远处有半轮月,一半在天上,一半在海里,泛着一圈银光,冷冷地看着她。
随着它慢慢升起,有薄云路过圆月,又被那冷意驱开,它仿佛在说:谁也无法阻挡我看向你,你可知道,你在哪里?
“我……在哪里……”原来不是月亮在问她,是她在问自己。
月亮不说话,没有人回答。
她累极了,身体无法动弹。“原来我什么都不做,也会这么累。”她想。
她又问:“我……是谁……”
她连闭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已到半空中的莹莹圆月说:你别再睡了,你看着我!看着我就不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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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和月亮对视了多久,她慢慢感觉到,胸膛传来暖意,有个暖呼呼的活物,正伏在她的身体上,为她捂着心口。
暖意很快就被冰冷的海水覆盖,她的身体有了知觉,却依然无法抬头看清那是什么。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好奇,那活物踩过她的胸膛,踩上她的脖颈,爪子攀到她的下巴上——她眼前出现了一张圆圆的毛脸,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鼻子里呼出热热的气,离她越来越近……
她终于可以不看月亮了,她看着它。它似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顾着伸着舌头舔她的脸颊。
她们和大海一样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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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越来越高,离她越来越远,就当她以为它要离她而去时,才发现有了些微天光。
她怎么会知道,头上的叫月亮,身下的叫大海,月亮走了就会有太阳,太阳来了就会天亮?
她知道这些,但却不知道自己是谁。
仿佛又过了很久,月亮光华稍隐,却仍不肯离去。远方红日渐出,慢慢跃于海面之上。
朝阳的光辉比晨月更加霸道,它洒落在她身上,仿佛催促着她缓缓抬起手臂。
她渐渐恢复了控制身体的能力,又怕突然起身让那活物落到水里,于是双手托住它,再慢慢站了起来。
她站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怀抱一只小兽,背后是浮光跃金的朝阳,头顶着不肯输于晨曦的月光,踏着起伏的浪潮,向前方朦胧的山影走去。
“对,就是那里。”月亮说,那就是你要去的地方。
“对,就是前方。”太阳说,那个世界在等你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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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赤足踏上柔软的浅滩白沙,终于感受到脚底传来的实意。前方是一个营地,篝火已成灰烬,数十个营帐还在沉睡中。
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男人正在沙滩上,迎着大海舞着一把白刃钢刀,遒劲赤膊泛着坚硬的光芒。
她看着他,也看清了他。
他和日月一样,纯粹而有力量。
将军停止了练刀,他见到了此生最奇异的画面——
披着及踝银发的女孩,身上的玄衣浸染着流动的金银之色。她怀中抱着一头小兽,脸颊两侧的红纹正慢慢褪去。
此时,她赤红的双目也看着他……
她的身后是茫茫大海,日光月华倾泻于她一身,似乎在为她一路护航——
她来自大海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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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死后第五年,有大臣上书为他正名。朝廷被迫追封他为太子太保,赐谥号“节勇”。意指他文治武功,轻飘飘带过了他的抗敌而亡。
一个月后,老夫人以九十高寿无病离世。她在此前,已将聂明月与唐槐,以聂大人义女义子的身份,纳入族谱,并传信淮南宗亲。
她凭着满门子孙忠烈报国的荣光,以一品诰命夫人的身份,受皇家宗祠供奉。
作为聂家仅剩的两名后人,聂明月和唐槐将她的牌位送到城南皇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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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毕后,她走到寺内正殿的石兽前,伸出手心,上面是她亲手雕的精致小石兽:“香香,我不打仗了,跟我走吧。”
香香不喜欢战火的硝烟与血腥。十五年前,它被将军特意送回皇寺安养,这里常年香烛不断,它喜欢闻香火的味道,才得名“香香”。
石雕上附上了一层光芒,小兽开心地眨巴着圆眼。
唐槐睁大眼睛:“它是什么?”少年已经不是那个怕黑的孩子了,他出落得英伟俊朗,个子快和姐姐一般高。
聂明月说:“大家叫它,狻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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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明月要启程回北港。她先去了将军府,遣散了大部分下人,剩下几位不想走的,留在府中照常打理。
她又去了趟书房,取走了将军少年习武时爱用的银色弓箭。
她时常听祖母讲儿子的往事,说他16岁时就曾用这把弓,在淮南老家射死了山中的猛虎。在祖母的记忆中,儿子永远是年轻时的模样。
她是一个人走的,这次没有带上唐槐。
唐槐即日将登船,要和众多同龄的少爷们,远赴海外求学。这是他主动提的:“姐姐,你和那个撑伞人的十年之约,等我学成回来,帮你实现!”
聂明月这五年时常孤身出门,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她每到年底才会回来,陪祖母过完年,继续出发。
唐槐知道她是出去找妖了。她在外面跋山涉水、与妖怪较量,他却整日在将军府里读书习武、与贵族少爷们喝茶逛街……
他迫不及待长大,想去外面的世界,想学到更多的知识,要做很多很多事,才能完成义父的心愿——
“偃武修文,马放南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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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明日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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