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老师不多，总共也就五个老师，轮流教学。
现在都围在傅庭旁边，和他闲聊。
他仍旧坐在那把黑色的轮椅上，金属质地的支架撑起他宽厚的脊背，他穿的很随意，还是今天训练时穿的外套。
他不知道何时过来的，林菀忽而想到他方才说得话，晚上的时候要接她一起回宿舍，心下涌出几分欣喜又觉得尴尬，像是在学校闯祸，正好被家长逮到的叛逆少女。
傅庭听到开门声，转头望去，正好望进了开门进来的林菀身上。
林菀的外套没有拉上拉链，显露出里面穿着的运动长衫，头发凌乱的扎着，看到他的那瞬间明显的愣了一下神，耳垂有些红，不知是是不是冻得。
傅庭从她身上移开，看到旁边的王老师后，微微点头问好。
“小傅过来了啊。”王老师一脸慈祥和欣慰。
随后，又将话题引到林菀身上，“说说吧，怎么和白婷吵起来的？”
王老师终于走到了他的工位，距离傅庭占的地方不过一米距离，不远但也不近。
林菀此刻社死的想找个洞钻进去，但是没洞给她钻。
她还记得傅庭说过，不要因为他的事儿而和别人闹矛盾，他白天刚刚说了，晚上她又搞这一出，心下有几分慌张。
林菀低着脑袋不说话，她没有想好另外的说辞。
王老师见她方才还气焰嚣张，现在又沉默不语，看了一眼旁边的傅庭，“你的学员，你来问？”
林菀一直没敢抬头看他，因此自然也没有看到傅庭看过来的神情，她听到王老师的话后，小幅度的挪动了一下脚，朝后退了两步，下意识的动作说明她并不想面对这种情况。
“行了，老王，人小孩儿知错了，看着认错态度多诚恳，来办公室半天都没顶一句嘴。”旁边的老师打圆场。
“害，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没打没闹的。”王老师顺势往下说。
他本来也没想重罚，只是性质恶劣，多训斥两句罢了，不过看到林菀什么都不肯说，倒也不再多问。
“小傅，你把她领回去吧，我看她今天上课不在状态，回去早点休息，过两天再把今天的课补回来也行。”
林菀看向傅庭，发现他也在看他，眼中带着她所熟悉的冷淡疏离，仿佛刚刚说送她过来的人不是他一样。
林菀看了一眼，便转头望向别处，朝他的方向迈了两步，准备去推轮椅。不料，他已经按下了自动键，轮椅顺势朝前走到林菀身边，低沉冷清的声线，“走吧。”
缓解了林菀的尴尬，同时也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这件事不了了之，白婷从办公室没呆多久也回去继续上课。
路灯下人影交错，傅庭开口道，“说说吧。”
林菀看了一眼男人冷硬的面容，支支吾吾的不想开口，直到他的轮椅停下，微微抬头，朝她望去。
头顶是一顶路灯，几颗小虫逐光围绕。
“没什么，就是我看她们不爽。”林菀不想把那些话再次说出来，太难听了，她一个旁观者都受不了，又怎么忍心再伤害傅庭一遍。
“他们骂我了？”傅庭平静得问，像是陈述的语气，他似乎一直没把这件事儿当作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暗色的耳钉在灯光下折射出来光线，傅庭站在灯光下，却是像是一团影子，他问，“林菀，你为什么要把我当偶像？”
傅庭突然记起两年前，他刚得到禁赛通知，在路边救了个小姑娘，小姑娘声音软软甜甜的，说以后的目标就是超过他。
那时候，他对自己的职业都是持怀疑态度，自嘲道：“超过他有什么意义？”
林菀脑海中闪过他从前所有的成绩。
十七岁第一次参加奥运会，闯进决赛。
十八岁十九岁二十岁，多次参加世界级比赛，获得奖牌，多次迈进十秒大关，突破人类极限。
二十一岁，一次国内锦标赛，跑出个人最好成绩，九秒六二，国内无人与其争锋，甚至可以说是世界顶级短跑运动员。
他突破亚洲人的极限，让短跑迈向新一个高度。
他太年轻了，未来有着无限可能，即使这次不夺冠，那他参加下届奥运会也不过二十五岁，还是运动员的黄金年龄，技巧会更加娴熟。
不过，这一年他做到了，但随之而来的是兴奋剂检测结果呈阳性、禁赛。
吃药这件事几乎断送了他今后的前程，甚至否定了他之前努力后的所有结果。
惋惜吗？惋惜。
“因为你值得。”林菀将视线放到傅庭的头顶，认真的回答道，“而且，我不觉得一场比赛可以抹掉你全部的成绩。”
傅庭轻呵一声，手指按下了轮椅的自动键。轮椅咕噜咕噜的朝前移动着，擦过旁边郁郁葱葱的灌木，悉悉索索的，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明显。
她希望他在意，又不希望他在意。
这种心理很矛盾，林菀快步跟上去，听到他的轻呵声，那股子心疼感更重。
随后，林菀听到傅庭道：“但别人只会相信他们眼中所看到的，有时候解释换来的不是理解与尊重，而是更多的谩骂与嘲讽。”
“名声对于一个运动员来说，既是给你的勇气，亦是伤害你的凶器，不如将这些声音所摒弃，专注自身。”
“可是...不管这些声音，难道不会壮大她们的气势吗？”林菀上前两步，抓着他的轮椅后把手，问。
这个想法和她的认知完全不同。
傅庭声音带着三分拽，“那又怎样？”
“林菀，专注好自己。”两个人走了一小段路后，傅庭忽而开口道。
“你如果把这些时间都投入到训练上，你的成就会远超过我。”傅庭又恢复了方才的疏离感。
“教练，我会努力的。”林菀立刻表示自己的想法。
她做短跑运动员，不只是为了傅庭，也是为了自己。
从一开始看到他跑步会激动，到自己开始享受在跑道上的感觉，想要努力成为为国争光的运动员。
她们两个人谁都没有在此问题上再做讨论，安静的走了剩余的路。
经过大门的路是要经过男寝的，傅庭的轮椅停在男寝旁边的道路上，路灯将他的影子拉的修长，他开口，“送你？”
“不不，不用麻烦教练了，我自己回去就行。”林菀慌忙摆手，摇头说道。
她今天已经麻烦了他很多，还讨论了那件事儿，她需要时间去消化他的理念。
“小丫头。”傅庭眼里带着三分笑意，“不怕黑？”
啊啊啊，为什么还要提这件事儿，鬼知道她就撒了这一个谎，就被揪住过不去坎了，林菀尴尬的耳朵都红了，试探性的开口，“要不你送送我？”
傅庭挑了下眉，带着几分戏谑，“变这么快？”
林菀眉头微微皱起，揉了揉脑袋，她这次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了。
“回去休息吧，明天好好训练。”傅庭笑着道。
“嗯，教练，再见。”林菀朝着黑暗中的人影招了招手，快速跑开了。
傅庭在她离开后，才收回视线，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拿出一根，点燃，却没有放进嘴里，而是看着它逐渐燃烧，直至熄灭。
林菀回到宿舍的时候九点四十，比平时放学回来要早一个多小时。
岚溪此刻正在看书，她今年夏天高考，听到开门声，抬头看了一眼，随口问，“你怎么回来这么早？逃课了？”
“不，比逃课更严重一点儿。”林菀将课本一扔，瘫在床上。
“咋了？和人打架了？要被逐出师门？”岚溪探头过来。
“唉，差不多吧。”
听到这种回答后，岚溪从床上坐起来，将书本扔到一边，吃瓜的表情，“你干啥了？”
“和白婷吵了一架。”林菀如实回答。
“哦，那不是啥大事。”岚溪听完后，又拿起了书本继续看。
“你就不想问我为啥？”林菀却坐了起来，望着沉浸在学习的海洋里的岚溪。
“不感兴趣。”
岚溪撇了她一眼，继续看书。
“你要学到几点啊？”林菀也没在继续和她闲聊，等到十点半左右，她还在看，于是问道。
“十一点半。”岚溪从题海里分了一丝心神，对她说。
“哦，好。”林菀躺在被子里，闭上眼睛，脑海里仍旧浮现着傅庭对他说得那些关于粉丝这些事的看法。
直到室内陷入一片黑暗，林菀忽而睁开眼望着天花板，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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