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收拾了一下行囊，我从家中偷出来一匹马，给家里人留了一封信。出了府走到街口，三水已经在等我。
“去哪？”我问她
“我自然是去五泉山，你去哪？”三水反过来问我
我转过头，看见熙熙攘攘的长街，那些街边商贩，自小就没有变过。街角缝衣的李奶奶，街头卖肉的陈屠夫，街边酿酒的张掌柜。从这个地方，能远远能够望见城楼，城楼上没有烽火，远山如黛，苍天流云。我正要回答，忽然听见身后马蹄疾驰。
我回身看去，只见副将带着一个包裹骑马奔来。按理说我应该害怕，此时我心中却有着一个笃定的答案。我向他行礼，他也向我回礼，递过来马背上的包裹“这是夫人给小姐准备的盘缠，以备小姐不时之需。”
我眼眶一下子湿了，仰着头才没流出泪来，三水在一旁攥紧我的手。
副将也问出了和三水一样的问题“此行可有目的地？”
我弯起嘴角，俨然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去能够保护家人的地方，去能够守护朋友的地方，去可解天下烦忧之处，去可平天下不平之地。”我说罢，从腰间掏出水壶来，向着副将举杯。
“劳烦副将告知我的父母，女儿此去浪荡江湖，待到回乡之时，我主春秋。”
我调转马头，和三水相视一笑。扬起马鞭，身后尘土万千。
出了武安城，我们慢下来，坐在马背上想要多看些赤水城的风景。
赤水城地势高，从山崖之上能够俯瞰霄安城。霄安城建筑森严，半城都是皇宫，气派非凡，远远望去，其实也不过是远山之下，大江之畔的一小片土地而已。这天下偌大，江湖浩渺，不过是从一个小地方，挤破头去另一个小地方。
霄安城，在武安之东千余里，车马......
“等一下三水，”我煞有介事，把三水吓了一跳“我们是不是，走反了。”
现在好了，满城的人看着刚刚两个纵马扬鞭的大小姐，灰溜溜地从东城门进来，灰溜溜地往西城门赶去。
“都怪你，你不是号称什么都懂吗？”我埋怨
三水不服“不都是你一副老娘要去霄安城把皇帝赶下皇位的样子，我才下意识往东走吗？”
“你现在倒是对皇帝不敬。”我调侃。
“有本事的人才值得尊敬。”三水不屑。
我思索“那五道长颇有本事，你尊敬吗？”
三水沉默半晌，一扬马鞭，把我甩在身后，她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这要我亲自会一会才知道。”
我也夹紧马肚子，紧随在她后面，又在城中疾驰起来。
去五泉山要穿过两座城，路途漫长，我们骑在马上聊天。
“说起来我一直有个疑问”三水说“你父亲明明也习武，为什么不教你武功呢？”
我心不在焉“也不是不教，我小时候教过一些，只是大部分都忘了，唯一剩下的，可能是柔韧性。”我看三水眉头紧锁，急忙补充说“你别不信，我现在踢腿还能踢到脑门呢。”说着，我都想下马给她演示一番。
“好好好，”三水无奈拦下我“我信。然后呢？”
“后面我弟弟出生了，我父亲，向来推崇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看我不学，索性随我而去，我也乐得清闲，就游手好闲了”我说得理直气壮，让三水这种好学生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表态。
我又接着说“你也看到了，我父亲不是江湖中人，终究是有官职的，不擅长用江湖中的功法。上次不就被那群黑衣人打伤了嘛。我要学，就要学这世界上最好的。”我仰头，眼神坚毅得仿佛我已经学会。
三水点点头，“那什么样算是最好的呢？”
“来无影去无踪，杀人不血刃。我一报上姓名，天下人都得闻风丧胆。”
三水倒是认真思索，“上次伤你父亲的黑衣人，我看就功力深厚，像是万暮城的人，善用长枪，舞动成风，一枪毙命，城主万辞号称枪仙，这天下没有她的枪战不胜的敌人。还有那个什么风绻城，是天下第一剑都，城中人人都会用剑，城主风沧澜便是这天下鼎鼎有名的剑仙。常山风门用风，风中带着内力，可于百里外杀人如砍树。那日这些门派大概都没派最强的人来，若是来了，怕是没有你我的活路。”
这些东西我倒是闻所未闻，什么剑仙枪仙的，我只在小说话本中听说过。“听着都很厉害”我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总归知道在这些仙面前，完全没有我狂傲的份。“但是什么算作最好，要我自己去江湖中试试看。”
三水听罢一笑，“倒是与我不谋而合，这江湖中谁主沉浮，还要我们试过才行。”
“知我者，三水也。”我笑道。
一路上这样聊些有的没的，倒是也很快便到了五泉山下。五泉山果然雾气弥漫，一眼望不到山顶。“这么多雾啊”我不由感叹。
三水若有所思“上次五水道长说这雾气与心术有关，如今这山中雾气环绕，怕是要考验拜师者的心智。”
“那你？”我担心起来。
“天下学艺者少有至纯，既然谁来拜师都会带点心思，待入门后，自会有解毒之法。”三水说得笃定，说罢，翻身下马。第一次朝我庄重地行了一礼，我也赶忙下马回礼。
“此去不知多少年，不知能否学成，甚至不知性命.....”“呸呸呸”我打断她“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你一定会学成归来，成为这大启国最厉害的医仙毒仙。”
三水被我逗笑“用毒的也能称作仙？”
“怎么不能”我依然理直气壮，“若是之前没有，你就做第一个。”
“好，”三水朝我张开双臂，我扑上去紧紧拥住她。“章予，”她郑重喊我名字，“在此分别，我等着在江湖中，听到你的名字。”
我点点头，装作恶狠狠地威胁“你不许和我断了联系，之后书信往来。”
三水一笑，登踏上马。我站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她背对我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向着雾中走去。
告别三水，我也该走自己的路了。其实我早已经想好，江安城南百余里，有城名似水，名字温柔，确实这江湖之中最为纷乱之地，只因一城连九地，往来武林人士，多在似水城歇脚。我看看马背上的盘缠，在心中默默度量一番。
我拍拍马背，往似水城行去。半月不到，似水城多了一家名唤遇水的餐馆。
在似水城中开餐馆，当然好处多多，我花重金雇了几个好厨子，来往客人众多，我也听了许多江湖趣事。那棍仙万辞，本和剑仙是青梅竹马，两家自小定下了娃娃亲，可临到结婚，万辞却不告而别，留下一封书信，短短数字“婚事无趣，不甘为妇，江湖浩大，后会无期。”我在一旁听得出神，忍不住插话“这万辞真是女中豪杰，将来有机会我要认识一番。”这话完全可信，却遭来众人嘲笑“掌柜的，你就安心开店吧，你这种没武功的，城门都没踏进去，就身首异处喽。”
无知，我在心中翻白眼，面上却还要笑脸相迎，看在他们给了不少钱的份上，不和他们计较。
不过万事有利必有弊，有些客人酒过三巡，就开始在店内华山论剑，打得我的小店一片狼藉，惨不忍睹。之前来过用鞭子的，把我房梁差点拽下来。还来过所谓用魅术的，两个男人在店中就开始你侬我侬颠鸾倒凤，旁边耍棍的看不下去，追着两个人打，打烂我好几个桌子和一排的酒。甚至还遇到了那日见过的风无笑，他的打扮与上次看起来完全不同，穿着白色大氅，看起来十分豪放。不过他也许没有见过我，未与我相认，他这回不是独行，身边还跟着好几个同样打扮的男人女人，我听他们叫风无笑二师兄。
风铃一响，又来客了，我停笔，迎上前去。却看是那日在城楼上用剑的公子，再次相见，我和他都愣住了。他先我一步反应过来，笑道“江湖阔大，我是真没想到能再见。”
他坐下，也不多言，要了一壶酒一碗肉汤，把宝剑放在桌上。我在柜台后面观察他，他身上衣着虽然样式朴素，但是用料讲究，看得出价格不菲。饮酒用汤皆讲究大家礼数，坐得笔直端庄，我这也算熙攘的客栈，在他面前好像都显得有些寒酸。我在心中想，原来真的有人是他一来整间屋子就蓬荜生辉的。非富即贵，我在心中得出结论。
非富即贵的人就点我一壶酒一碗肉汤，我转转眼珠，觉得自己怎么都得赚他一笔。刚出了柜台，却见大门被踢开。一群像是街头陈屠夫的大汉径直走来进来，也不坐下，朝着那贵公子就去。
又要打了，我已经拿出算盘准备好记账。果然只见那领头的大汉拽住贵公子的衣领，恶狠哼地吼叫“你小子倒是会英雄救美。我看你细皮嫩肉，既然让老子今日没了暖床的，不如就你来吧。”
这话里话外，我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事情。想必是这大汉要强了哪个少女，这贵公子正义感爆棚，看不惯这等事情，救下那少女，也被这群流氓盯上。我是见识过他的武功的，不觉得这些流氓能在他这里占到便宜。我抱着算盘，打算找地方躲好。
“有没有人告诉你们”贵公子不急不忙“你们这样的长相，放到话本里，都活不过一集。”这话让这群流氓更是愤怒，领头那个把贵公子提起来，挥拳就要朝他脸上去。
却看那贵公子只是打个响指，领头的就松了手，再定睛一看，他的手已经朝着诡异的方向弯曲而去，面露极端痛苦之色。剩下的几个大汉看领头的痛不欲生，抄起刀就要上前去。贵公子拔出佩剑，只见剑光一闪，未见贵公子挪动分毫，那些刀已经尽数断作两半。
这群大汉看没了武器，领头的又受了重伤，自知打不过贵公子，偏偏又不认输。领头的忍着断手之痛，用另一只手抄起我的桌子，就要砸过去。我叹了口气，闭上了眼。只听木断之声，那桌子果然已经断作两半，贵公子悄无声息地挪到汉子们的后面，运动内力，店内椅子随之而起，精准地朝几个汉子头上砸去。
眼见这一场纷争又这样收场，几个大汉被凳子砸得不省人事，场面倒是十足滑稽。
“算你是个好人，还留他们一条性命。”我上前去。
贵公子看我一眼，忽然诡异一笑，我下意识皱起眉头来。
“我替掌柜的算过了，今日店内损失也有好几两银子”居然有客人主动提起索赔之事，我心生赞许，期盼地看着贵公子，给他发了好几张好人卡，却他接着理直气壮地说“我赔不起，不过我有别的办法。”
现在收回好人卡应该是来得及的，我恨不得跳起来也揪着他的衣领，“你这衣服就价格不菲，周身气派一看就是有钱的，你怎么会赔不起。”
贵公子不置可否，耸耸肩“赔不起就是赔不起，不过我都说了我有解决办法，你不听算了，反正你也打不过我。”
“我...”我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我只好深呼吸，尽力心平气和地问他“你说说，什么办法？”
“我留下给你当店小二吧”他挑挑眉，就差冲我勾勾手指了。
虽然听起来是馊主意，但是我确实正缺个人手。如今我独自在这里开店，也不会武功，江湖人士又多，难免危险，他留下，倒是个可以保障我人身安全的好办法。
可是“你留在我这小店，图什么呢？”
“还你钱啊”他理所当然“为了真诚一点，实不相瞒，我听说这里来来往往有很多江湖传言，我想听八卦。”
这个理由虽然扯了一点，但是我实在不觉得他能从我这里占到什么便宜。
“好吧，”我说，“你说再见之时，告知姓名。如今我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又怎么留你做店小二。”
“店小二可不能有比掌柜的更气派的名字”贵公子神秘一笑“我叫小作，幸会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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