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了。梦到前几天在家里的时候。
醒过来的时候浑身是汗，腰疼。腰部贴着支撑肌肉的胶布，按理来说不应该有痛感。是被子太厚了吗？
遮光帘将室内隔绝成夜晚般的满屋黑暗，手机的提示音刚好这时候响起。罗渽珉在黑暗中眯起眼睛仔细辨认，已经九点钟了。
李东赫发来讯息，问她有没有空出来吃饭。
她忍着光亮，有空，不去，言简意赅，一口回绝。
李东赫说就我们俩，中饭，哥请你。
罗渽珉掀起眼皮。
午后两个人都有行程，李东赫要去公司，罗渽珉要回基地。
两个人在信息里拉扯的结果，就是李东赫上门做饭。他不忘记嘴贱，说比帝努先来拜访不好吧。罗渽珉心里想笑，但直言她不会带炮友回家。
随着夏歇期的临近，她已经开始在江南区的房子常住，因此冰箱里有她预处理过的部分食材。她又带李东赫简单地认了调料位置，看他撸起袖子洗手，她想着家里应该有围裙，拿的时候反而迟疑了一下。
这围裙不是她的。
她把围裙递给李东赫，看着他的忙碌也有点走神。
他们好像是差不多高的，刘扬扬当时的动作还要更娴熟一点，他开玩笑说也许这是留学生的必备技能。她就坐在水吧边上，在他问好不好吃的时候猛地点头。他好像是笑了，说那我以后还给你做。
其实到最后她也没看过几次他在厨房做饭的背影。
罗渽珉对着镜子撩起后背的衣服下摆，肌效贴果然卷了边。
她打算下午去基地训练的时候让海因里希重新贴，干脆把胶布撕下来，用热水打湿毛巾，擦拭着皮肤上残余的胶痕。
李东赫把最后一道菜也端上了桌，喊了她两句，循着应答声看见了她这个别扭的姿势。
他啧了一声，油腔滑调地说“不知道您介意这个”，手上自然地帮她掀起衣服，又接过毛巾。
几乎像一个拥抱。
李东赫似乎天生就知道分寸两个字怎么写，她们的视线在镜中稍触即分，他微微垂眼，露出一个不太正经的笑，却退后半步又帮她调整衣服的肩线。
顶光打下细碎的阴影，透过发丝，落在他的脸上。这个光影有点眼熟，罗渽珉恍惚了一下，想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经纪公司最初举办万圣派对的用意已经不可考了，等到罗渽民参加的时候，早就从“庆祝节日”变成一场彻头彻尾的面子工程，用来装点已经或将要成名的艺人偶像们之间不知道还剩下多少的“同门之谊”。
这样一想，她也只参加过那一次。第二年的万圣派对因女子偶像组合成员的自杀悄然取消，去年则笼罩在新冠疫情的阴影下，一切聚会活动都被叫停。
而当时就已经岌岌可危的她和刘扬扬的感情自然也没能幸免，早已在时间的冲刷下面目全非。
李东赫那时候似乎就知道她是谁，他的笑容不自觉的紧绷，语气装作自然，分明已经有了现在游刃有余的大人的影子。
如今他反常地一而再再而三地越过社交距离，非要在她这追根究底的原因也一目了然。
他怕李帝努吃亏。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和刘扬扬藕断丝连、自讨苦吃是因为余情未了，偏偏李帝努一头扎了进来，甚至节外生枝，走了心。
这一切几乎是李东赫一手促成的，他良心上过不去，又因为劝不动李帝努所以在她这里敲边鼓——罗渽珉可以理解，但实在是敬谢不敏。
罗渽珉洗完手，把毛巾挂回去，将零星矛头的不耐烦也一并收敛。
李东赫无非是希望她能给李帝努一个机会将这段半开放式关系转正，可罗渽珉至今仍将这段关系维持在原点，不仅是因为她对他的喜欢仍只停留在表面，还因为李帝努本人没有亲自表达想要关系转系的诉求。
这里是没有内心独白的现实世界，不管心里怎么想，不说出口的话对方永远不会明白。
她顺水推舟地漠视了让事情变得麻烦的可能性。
罗渽珉很忙，不说冬奥年将近，哪怕只是普通的赛季，她也压根没空去猜他怎么想。感情只是她闲暇时候的调剂，她不想要猜想被证实，更不想和一个需要她去猜心思的人恋爱。
不等李东赫说话，她就夸张地说好香的味道，根本没掩饰转移话题的企图。
李东赫从善如流地闭了半小时嘴，坚持到了她把盘子塞进洗碗机，试图起个话头。
罗渽珉看在还没消化的午饭的份上对着愁容满面的好友轻轻一叹，话一开口，还是不小心露了几分抵触的情绪：“一般来说，让亲友帮忙要名分应该不是偶像会做的事情吧。”
“毕竟他是那个样子。”李东赫一晒，“所以他说打算约你出去度假的时候我还蛮意外的。”
两人显然都对李帝努的性格有所了解，一阵心照不宣的沉默后，罗渽珉神色恹恹，慢条斯理地说：“所以保持现状不是最好吗，我只需要他是干净的、不录视频、记得戴套，不介意他和别人睡。”
出于这方面的考量，她和李帝努仍在定期交换体检报告，李东赫应该多少也知道。
而她选择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未尝没有觉得李东赫管的有点太宽的意思。
李东赫想点烟，抬头看了一眼闪烁的烟雾警报器，忍住了：“但你有别人帝努会伤心。”
“那是他的问题，不是我的。”罗渽珉丢给他一个白眼，嘲笑道，“保护欲如此之强，不是吗？一开始不要告诉帝努不就好了，帮凶先生？如果他想结束，只要告诉我就好了。”
四月的阳光带着并不强烈的暖意，被窗框搅碎之后铺进室内，凝视的久了，也会让人有一种温暖的错觉。
李东赫在这样的温暖里，在罗渽珉低沉带哑的含笑女声之下，直面她毫无动摇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他就连阳光也觉得刺眼了起来。
“So tough.”他几乎是叹息地说，妥协式地笑了一下，“我几乎要爱上你了。”
“7942？”罗渽珉弯了弯眼睛。
李东赫却没有顺着话茬接下去，他看了眼时间，脸上几乎以假乱真的忧心如潮水般褪去，再找不到丝毫影子。
“‘如果是我的话’……这样想想看？”李东赫像是觉得有趣，“会不会稍微有点后悔呢？”
罗渽珉盯着他看了几秒，无语地偏过头去笑了一下：“你们关系还真好啊。”
最近DREAM似乎在准备回归，他眼下有一圈淡青色的痕迹，即使牺牲睡眠也要来见她一面，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李东赫站起来：“说真的，当时应该阻止帝努的。分明和我这样的人更相配吧。”
他也知道主动权在她手上，想让她干脆觉得李帝努是个“麻烦”……吗。
“没想到你能做到这种地步，有点吃惊了。”罗渽珉看也不看开始震动的手机，拿上钱包，偏头示意他一起走，
“一边要我考虑和帝努恋爱一边说这种话呢，??？”
她不介意李帝努的试探、不介意让步，因为权力的天平一开始就向她倾倒。
而他甚至不想冒被她拒绝的风险。
考虑到她和李帝努几乎已经维持了一整个赛季的“约会”，那么和李帝努的关系转明是有必要提上日程的。
像她开始关系之前那样告诉李帝努的，他应该会成为她“官方”的男朋友。虽然罗渽珉不认可，但以她的国民度来说，维持一段健康的感情是对公众形象有利的。
同时，这意味着两个人要进入排他性关系——她可以不要求炮友的忠诚，但作为公开的男朋友要像尹志英说过的那样保持至少两年的关系。
一段正式的浪漫关系。
罗渽珉眼神一凝，轻轻地摇了摇头，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水。
海因里希已经为她做完了简单的检查：“最好还是去一趟医院。”
“我会预约的。”罗渽珉知道不是自己勉强的时候，立刻应允下来。
离冬奥还有一年的时间，高强度的训练和竞技赛事以她的身体状况能不能撑下来……
不，必须要撑下来才行。
尹志英的电话打过来的时机不好，是一节芭蕾课。
运动员们错落地站在镜子面前，宽松、方便的衣服被汗水晕出大片的深色。
铃声很好辨认，所以罗渽珉停下动作，接起电话，侧耳听了两句，只说知道了。
她昨天去医院做了详细检查，接完电话不太好的脸色应该被误会了。年级小的女单不太敢向她搭话，已经跨项去双人滑的姐姐借着走位问怎么了，要休息一下吗？
罗渽珉摇摇头。是公司那边，她解释。
准确的说是李帝努那边。
她舔了舔牙齿，纠正了自己的想法，李帝努的经纪人那边。
有那么一瞬间，罗渽珉几乎有点冷酷地觉得李东赫说的不无道理，当时没有选他就好了。
李帝努的名字在手机上闪烁，罗渽珉和选手们说着不好意思，拿起外套和毛巾向门口走去，关上门之后，接起了电话。
得找时间来补芭蕾课。李帝努的声音响起来之前，罗渽珉强迫自己露出笑容。
“喂。”
“是我……对不起。”
罗渽珉用毛巾擦拭脸侧的汗水。走廊上有风，吹在汗水濡湿的衣服上，非常凉爽。
“干嘛这样说？”
“因为，拍摄什么的……”
“你同意那个了？”罗渽珉有点诧异。
“说是……原本也以为我们是情侣。”
“这样啊。”罗渽珉附和着，走到自动贩卖机前，视线在运动饮料上逡巡片刻。
“是一种排敏措施，会太麻烦你吗？”
“没关系，反正我要夏休了。”罗渽珉说。
分明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打来电话的不是吗。她垂下眼。
饮料砸到售卖机底部，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花滑队很快迎来了假期，也意味着离北京周期的终点又近一步。
尹志英和她商定下赛季开始前将会发出的退役公告，又见缝插针地安排拍摄了几支广告，谈话节目的邀请也不能全部拒绝。
罗渽珉忙的脚不沾地，好在每年只有赛季刚结束的一阵子才会这样，银行账户上增加的结算金也让人充满动力。
和李帝努越好的联合拍摄也在忙碌的日程中让人根本没有实感，射击场的空调倒是真的打的很低，在夏初还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罗渽珉后来想她没有实感的有一部原因也是李帝努在摄影机关掉以后什么也没说。
终于有空预约接种新冠疫苗之后又接受了患处复查，罗渽珉苦着脸闻了几天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和骨科的医生都混了个脸熟。
因为出入境政策不便，海因里希今年没有飞回去和家人团聚。她干脆陪诊，倒是和同时也在国家足球队的医疗团队中的主治医生很有话聊。
罗渽珉趴在帘子圈住的小床上，光和热聚集在背脊处，她的意识在持续的低声的交谈和陌生的名词中沉下去。
耳边隐约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好像也有被打断的问候，诊室门关上时锁芯弹跳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从床帘拉动时金属环发出的摩擦响动来判断来人似乎并不想吵醒她。那人停在她的背后。
罗渽珉在寂静中无声地睁开眼。
“我最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渐渐开始厌倦了呢。”
是李帝努。
罗渽珉在心里叹气，阖上眼，李帝努却没有再开口。
她终于支撑不住，被温暖拽到更深的黑暗里。
彻底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毯子。应该是海因里希带着的吧，罗渽珉正想伸个懒腰，却听到了一声浅浅的哼笑。
还没走？
她若无其事地翻了个身，用毯子裹住自己，只露出上半张脸。
李帝努坐在陪护椅上，横拿手机，似乎是在看视频。他摘下一侧耳机，眯着眼冲她笑。罗渽珉沉默了一下，开口时喉咙还有点干涩：“笑不出来为什么还要来见我？”
李帝努似乎是想解释，欲言又止。
罗渽珉又等了一会儿，见李帝努还是只能否认，心里一瞬间百味杂陈，不知道是出于对他的了解还是无力。
她曾经很喜欢他这一点，耳根子软，话不多，脾气也挺好，看上去是个完美的、能保守秘密的炮友人选。
性格有点闷也没什么，她又不和他谈恋爱。
——原本，她是这么想的。
□□的时候话不多原本也是他的优势之一，然而李东赫几次三番试图介入，就说明他多少还是说了——如果罗渽珉不是对李帝努有基本的了解、不是对李东赫抱有信任，可能在釜山收到李东赫的短信时就会告诉李帝努试用不合格吧。
她原本也以为只要她愿意等，他总有能将自己的心意对她说出口的那一天。
等来的是他以为她睡着时喃喃自问她是不是厌倦了。
减少见面分明是因为两个人各自的日程安排，他不也因为这次专辑反响很好忙的脚不沾地，刚有休假吗？
罗渽珉本能感到被冒犯的不悦，又懒得辩驳什么，想当做不知道揭过这一茬的，结果醒来之后又看见了他刻意维持的勉强的笑容。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来见我？
也许是午睡之后理智缓缓归位，罗渽珉看着他的眼睛，看着晃动的日光灯的倒影，甚至笑了一下：
“休假的时间用在医院陪我不是很无聊吗，还是说你终于打算整理我们的关系了？”
*数字7942韩文读音接近“朋友之间”
*小民在生日直播的时候说的申请疫苗，这里把时间线稍微提前了几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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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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