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躲在梦里》
文/青山不回
云笙又梦见他了。
反反复复的梦中,他坐在长夜里,坐在灯火阑珊的河畔边,孤寂地望着远处人群欢闹。灯光照亮的那张侧脸,坚毅疏离,白净冷漠,却再一次击中她的灵魂。
她伸手去抓,抓灯影憧憧里那个忽远忽近的背影。一次又一次,总是落空。
梦中惊醒,她淌着满头大汗,沉重的呼吸慢慢缓下来。
原来,原来那么多年过去了。
01
云笙初遇张起怀,在清风拂面的早秋。
她记得那天。
2014年的初秋,云笙考入本市重点大学。开学报到当天,父母开车送她进校,将寝室打扫干净后,一家人绕着学校参观。
从死气沉沉的高三牢笼里挣脱出来,她带着十几岁少女的欣喜与好奇,对新学校抱有满怀期待。
从北门走到西门,偶遇一座人造湖,占地面积约有半个操场那么大,湖中养了两只肥胖的白天鹅,暖阳和煦,它们在水面惬意嬉戏。
她与父母行经一座廊桥,感慨校园之大,景色之美,未来四年的生活应该会有滋有味,云笙笑着抿嘴。
再往下两格台阶,抬眼望见迎面走来一位白衣少年,长相清瘦,眉骨俊秀,手捧书本,颇有几分文人雅士的风流之感。
他与身侧的同学商量近期学生会招新事宜,眼眸的笑意未收,正巧撞进她的世界。
早秋的风卷着落叶,上课铃声叮铃作响。
他清亮的眸子如人造湖不起波澜的水面,掠过她朝远处去了。
擦肩而过的瞬间,云笙敛息屏气,耳朵高高竖起,若非父母在场,或许她会干脆直白地上前讨要联系方式。
后面再逛校园,云笙全程心不在焉,倒是频频回首那座廊桥,希冀再见白衣身影。
该怎么描述这场相遇?
晚间,云笙躺在床上回想,一遍又一遍描绘润色他们的初遇。
他的笑携着秋日的凉风占据脑海,以至于舍友问话她都没有反应,等回过神来,舍友再次重复:“云笙,你在学校四年有什么安排吗?”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答:“我要进学生会。”
静了三秒,舍友诧异:“没了?”
没了。
她并非野心勃勃、奋力向上的女生,侥幸考进重点大学已然达成过去十几年的目标。眼前重中之重,是要找到那位身穿白色T恤,眉眼间含着融融笑意的男生。
她总觉得这一面,不会是最后一次。
云笙是行动派,坐等几天之后,学校举行学生会与社团的招新工作,她是寝室里积极性最高的,未留后路,将简历一股脑儿投给了学生会。
而后,经过层层选拔,来到了他的面前。
周五晚上,学生会举行迎新仪式,学生会主席、部门的部长和新招的干事拥在校外烧烤店,足足坐了三大桌。
人声鼎沸,其中一位部长提议学生会主席给大家说两句,他应声而起。
也是当晚,云笙第一次听闻他的名字。
张起怀。
他坐的那桌离云笙较远,憧憧光影间,云笙的目光转一圈,再转一圈,状似无意地停留在他身上。
张起怀谈吐不俗,有礼有节,小小年纪却透着稳重、踏实,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舒服。与他做朋友,应该会很放心将心事说给他听。
举杯交错,三言两语,气氛被一**推向顶峰。
后来,大半桌的人喝得烂醉如泥,扔不肯放下手中的酒杯,张口闭口“满上,满上”。
张起怀扛起大旗,领着大家以二带一的方式将灌得烂醉如泥的同学扛回宿舍,整条宽敞的马路,前后十余米,都是学生会出来聚餐的同学。
云笙是最后几个离场的,眼见张起怀伸手扶了一把走路微颤的女生,她当即戏瘾上身,演出酩酊大醉的虚浮感。
张起怀忙将她搭在肩上,一路搀回宿舍楼下。
那晚月色姣好,云笙晃晃悠悠地跟着他的步伐走,时而快,时而慢,走一段路,停下来望月。
也许,是真的醉了。
他沉默不语,坚毅的侧脸落在她眼眸。云笙不敢越界,只能趁着晚风清凉,不经意地揉揉眼,而后借着昏黄路灯,将他一看再看。
02
霜天红叶,枫林尽染。
秋风萧瑟,天高气爽。
当学校的银杏叶子铺满地,人们恍然察觉到秋日的脚步走近。接连下了几场绵绵细雨,更添些许凉意。
周三午后,云笙在寝室午睡,睡梦间接到来自家里的电话,父亲说得含蓄,只让她近几日抽空回家看看爷爷。她大概明白,爷爷时日不多。老人家前年中风之后,一直卧病在床,好在儿女孝敬懂事,自他生病以来,跟在床前日夜照料。但毕竟年事已高,生死无法计算。
云笙挂断电话,赶忙去找辅导员请假。
这一路心都是悬着的,说不出的胸闷气短,如古寺老钟,一声一声,沉重地敲击着。
等拿回假条路过学生活动中心,她听到钢琴室传出一首曲子,匆匆脚步便断在原地。
弹的是《丁香花》。
年少时,她见过爷爷将耳朵贴近电视机跟着唱。后来才知,那首歌是奶奶常哼起的歌。奶奶走得早,爷爷想她了就会唱。唱着唱着,就一遍一遍叫奶奶的名字。
她说不清,那是一份怎样厚重的情感。
午后的暖光从窗外洒进,斑驳的树影投在她脸上,苍白的面容总算有了点生气。
睫毛忽而扑闪两次,眼泪猝不及防坠下。云笙立在原地,静静听完钢琴曲,不等她抬脚,钢琴室的大门从内打开。
“云笙?”
张起怀今日穿了白色毛衣,戴着金丝框眼镜,手里的琴谱露出一页,是《丁香花》。
他立在光的那端,揣着一脸迷茫。
云笙觉得,他真的很适合穿白色的衣服,无论初见时的T恤,还是打辩论赛时的白衬衫,亦或是眼前毛绒绒的白毛衣。
都衬得他五官端正,肤白挺拔。
只一瞬,她又默默偏过头,垂了眉眼。
自从进入学生会,云笙借用参与活动的名义接近张起怀,时刻不离地在他眼前晃,就在云笙以为自己总算在他的生活中撬开一个口子,今日才后知后觉,他似乎没告诉过她,他会弹钢琴。
“你怎么了?”
张起怀向她走近,语气关切。
平日活泼热闹的小姑娘,此刻冷冰冰地站在走廊上,望向他的目光湿漉漉的,像是如临大敌,要大哭一场。
没来由的,张起怀有片刻慌张。
“没事。”云笙吸吸鼻子,扭头就走,“学长,我向老师请过几天假,学生会的活动可能没办法参加了。”
她挥挥手,不回头,走得那般磊落潇洒。
张起怀未作多想,直到周末学生会聚餐,他才从旁人口中听到云笙家里的事情,打电话过去,手机处于关机状态。
她应该,不太好受。
他没有逮着对方的手机号码拨不停,最近学生会的工作一桩接着一桩,他忙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及云笙的情绪。
直到周末傍晚,火烧云染红了整片天空,路上时有驻足欣赏拍照的人。他从食堂出来,接到云笙的回电。
一开口是浓浓的哭腔,小姑娘在电话那头可怜兮兮。
“学长,我没有爷爷了。”
03
学校占地面积大,食堂与操场相隔甚远,多少要走十来分钟的路。
张起怀待在学生会三年,相熟的朋友遍布校园。当场借了路过好友的小电驴,一路狂飙到操场。踏入塑胶跑道,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往看台望。
果不其然,云笙一个人坐在西侧看台的最高处,掩面埋头,不知是不是在哭。
张起怀悄无声息靠近,与云笙离了两个拳头的距离,坐下。
安慰的话未曾说出口,云笙缓缓抬头,软软糯糯地唤他:“学长。”
“欸。”他应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小姑娘猩红的眼眶泛着泪光,大约哭了很久,眼皮肿得没法儿看。
“不哭了,会慢慢好起来的。”张起怀揉揉她的脑袋,“明天你满课,也不想顶着邋遢的模样见人,对不对?”
在张起怀印象里,他似乎没见过云笙素颜的样子。年轻的女孩好打扮,将自己拾掇得清清爽爽,心情能愉悦一整天,这话,还是另一个女生告诉他的。所以,他只当云笙是爱漂亮的姑娘,出门在外喜欢梳妆打扮。此刻安慰她,也是顺着她的心意。
他不知,云笙性子大大咧咧,甚少在意旁人眼光,哪怕和朋友出去聚餐,也得琢磨琢磨配不配她洗一次头。上了大学之后,之所以在人前装扮精致,从来只为留住他的目光。
如果,他能多看她一眼的话。
云笙在张起怀柔声安慰下,渐渐平复心情。其实这两天在家哭的一点儿不少,但她想起那个白发苍苍,病床前拉着她的手冲她笑的古稀老人,就抑制不住鼻酸。
别离的痛苦,永远比想象来的要痛。
见云笙稍稍缓和悲痛的情绪,张起怀才又开口。这一次他说的,是关于他和外公的故事。
张起怀父母经商,从小就被养在外公外婆家,直到上初中才被父母接回城里学习。虽然离得远,但他和老人的感情明显比父母深厚。每逢节假日,他必然会回老家,哪怕是陪外公坐着下棋品茶,虚度时光。
好景不长,他的外公在他高二那年患癌,现有的医疗技术没办法挽救。从诊断出癌症到人走,前后不超过五个月时间。
事情发生得太急,那阵子人忙得晕头转向,以至于如今回想,仅记得几段深刻画面。
老人病床前抓紧他的粗糙大手,眼含热泪对他说“要学好”,将多年私藏的钱偷偷塞给他,笑说是以后给他孩子的压岁钱。
……
外公的离去对他而言是沉重的打击,他在外公走后的半年里都浑浑噩噩,提不起力气。反观父母,早早振作精神开始接下来的人生路程。好在,还有人陪着他。
在外公家住了十多年,他最好的玩伴就是隔壁李爷爷家小他一岁的妹妹——李静怡。
那些无眠的深夜,李静怡陪他熬夜灌酒,陪他听歌下棋,陪他哭陪他闹,她见识了他所有狼狈与脆弱,然后陪他再振作。
青梅竹马的故事令人艳羡,但男主角是自己喜欢的男生,心境自然不同。
云笙听完张起怀的叙述,整个人僵在原地,寒风吹的人瑟瑟发抖,嘴巴张了又合,最后只余一声淡淡的“嗯”。
谈话间,张起怀的手机铃声响起,云笙不经意瞥到备注——“宝”。
张起怀起身往右边走了几步,接通电话后,说话的声音都轻柔了几分。那与云笙印象中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的“学生会主席张起怀”判若两人。
原来他对待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是那般温柔细腻啊。
云笙又想哭了。
她在学生会那么久,还没听说过,原来他有个青梅竹马的女友。
她趁张起怀打电话的功夫从看台溜走,回到寝室还不见对方发消息找她,可见还在与女友煲电话粥。她发了条短信告知自己先回寝室,将手机灭屏丢到角落,默默钻到浴室流泪。
短暂的喜欢,就到此为止吧。
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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