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粥往前走了几步，指了指右手边的冷柜：“冰的在这里，常温的货架上有。”
宁桂花见温粥去而复返，也就没有插话，兀自又去看手机。
荆红提着千层饼，透明的塑料袋圈在修长的手指上，晃晃悠悠垂着转圈圈，她站在冷柜前，目光在一层一层的瓶装饮料中游弋，最终落定。
打开柜门，温粥看见荆红取出来一瓶冰啤酒。
“现在……喝酒吗？”
温粥走上前，语气里略带些惊讶，她的眼睛落在女人身上，一触即分。
“嗯，想喝，天太闷了。”
荆红暖烘烘的手心握着啤酒瓶身，抬眸看向温粥，眼睛里被立柜里的灯映的装了些光亮，纤长浓密的睫毛让人生羡。
温粥感到心里似乎有一根线在收紧，她走到冷柜旁，轻声问道：“那需要帮你打开吗？”
冷柜的门把手上用麻绳拴着一个开瓶器。
“谢谢了。“荆红将冰啤递过来，温粥接过来，另一只手捏住开瓶器。
开瓶器卡在金属瓶盖与玻璃颈的空隙，微微用力，“嘣”一声，一声细微的泄气声响起，瓶盖应声而落，掉在了温粥手心里，她将另一只手的冰啤交还给了荆红。
“谢谢，”荆红笑着致谢，视线却又落到了温粥的手上，“那个，瓶盖可以给我吗？我有用。”
她的声音温柔，有些沁人心脾的舒适，分明恰到好处的礼貌，却不免得让人感到自惭形秽。
“哦，当然可以。”温粥赶忙递上，两只凑的如此近的手在灯光下对比出了色差。
温粥不黑，反而，作为纯正的中国人，作为从村子里长大的人，她总是要被人们调侃她白里透红的脸蛋，可是荆红还要更白，纤细带着忧郁色调的血管在那人的手上尤为突出。
温粥立在门口看着女人融于染墨的天色，转过身，见到宁桂花抬手一巴掌拍了拍关霄的脖子。
“啪”的一声，响亮又清脆。
“你写你的作业，睁那么大眼睛看什么呢！看人家能考上大学吗！”
年过十七的少年人一瞬间眼神变的狰狞，温粥看见他只敢趁着宁桂花没注意瞪眼，却又在宁桂花看过来时低头不吭声。
温粥蹙了蹙眉尖，轻声建议：“他都那么大了，婶儿你别老着急，好好说话不行吗？”
“你少管！”
宁桂花不允许有人在自己教育儿子时指手画脚，因为那样可能会动摇自己作为父母的威信，当父母失去威信，那么管教一个孩子将会变得很艰难。
“去你房间写作业吧，坐这里一会儿来一个人一会儿来一个人，你净看人了。”
自从前些日子宁桂花发现自家儿子在房间里借着查资料的理由玩手机后，就不再让他单独写作业了。
温霄云似乎又被这句话气到了，黑瘦的少年人闷着脑袋带着东西走了。
温粥跟着去后院，却听见宁桂花“啧”了一声，她说：“大晚上的，女孩子家家买瓶酒走了，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温粥蓦然顿住脚。
荆红握着那瓶啤酒，拎着自己的千层饼推开了房门，她将啤酒放到桌上，又将手心里那枚瓶盖盖到了瓶口上。
仿若从未打开过。
她将窗户打开，将千层饼掰成小块，连带着袋子放在了阳台上，窗外墨色浓重，荆红看了一会儿，将窗子关上了。
她扶着桌沿重重的坐下来，瘫坐在床边，一个人仰头发了会儿呆，屋里只开着一盏小灯，灯光柔化侧脸，安静的人只有那长长的睫毛有规律的扫动。
半晌，荆红脱了鞋，倾身从桌上连抽了两张湿纸巾，她慢条斯理的将每一个手指擦拭一遍，蒸发带走热量，两只手干干净净的清爽，这时，她便开始脱裤子。
白皙匀称的腿像剥了皮的脆藕一样一节一节露出，还未及膝盖以下，那条右腿却突然映出金属光泽，荆红面无表情，将裤子脱掉，扔到了不远处的椅子上。
和贵金属拼接的身体完全露出了真容，荆红坐在床沿佝偻着身子垂头望着，像赛博朋克时代初初到来时的一位亲历者。
她应该早已习惯，应该习以为常，可是扭过头，荆红看到身体的剪影被钉在墙上。
她漆黑的眼眸动了动。
五月，雨水多得像人忧郁惆怅的思绪，临近高考的温霄云不能享受劳动节的假期，匆匆回家一趟，却也不能摆脱宁桂花如影随行的念叨。
门外，淅沥的小雨让空气裹挟着令人烦闷的湿意，下的有气无力，丝毫不酣畅淋漓。
温粥感觉自己的心里长了草。
她默然无语看着温霄云伏案埋首的背影，不怎么和这个表弟交流。
不过，宁桂花把人交到温霄云的手上了，拜托这位已经毕业四年的大学生辅导一下自己的儿子。
温霄云把卷子递过来，用圆珠笔指着一道数学题，短短三行字，温粥看得头晕脑胀，好像学过，又好像没学过，她实在是不擅长。
“手机给你，自己查吧。”
科技发展到现在，相信自己，不如相信技术，温粥把手机递过去，温霄云毫不意外的接着了。
门外是让人乏味的白噪音，不时有人撑着伞路过。
男人、女人，高矮胖瘦，直到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从眼前划过，温粥这才如梦初醒的结束了放空，她猛地站了起来，脑海里浮现出滴着水的伞尖，以及雨幕中那女人的侧脸，她几乎下意识要追出去了，一回神，发现温霄云看着自己。
两两相望，沉默中布着些难以言喻的诡异氛围。
黑瘦的少年有一双黑葡萄一样眼睛，温粥没来由的心虚，仿佛有人勘破了自己的内心，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她和那女人说过的话不超过五指之数，她的神思渐渐回笼。
“写你作业，看我干嘛？”
温粥皱着眉，一贯温柔的语气没有了，带着点训斥意味。
温霄云什么话都没说，低下头又去写着作业，笔刚动了两下，却嘟囔道：“是你吓我一跳好吧，我刚刚以为你要原地发射出去了。”
温粥垂落腿侧的右手下意识握了握拳，一股羞恼和失落的情绪一路沿着血管向上走，她抬眸又去看雨幕，这才缓缓坐下。
“抱歉。”
温粥轻声吐出两个字，温霄云没答话，只是笔迹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响了起来。
荆红照旧去了家具店，阴雨天气，郭峰不能在店门前的空地大开大合的干活，因此只能坐在店门口，借着天光用小锤子敲敲打打，做些小凳子小椅子什么的。
荆红收了伞立在门口。
郭峰抬头看了一眼，有些惊讶，随即又了然似的点了点头。
“哦～我知道了，我说我这好多工具你用的话拿去就是了，非要再置办新的，今天下雨路滑，等会儿我给你送过去嘛，你又跑过来了。”
荆红摇了摇头。
“没关系，这雨看着下不大，很快就停了。”
“这老天爷的脸，说变就变，不好说呦！”
郭峰感叹着，伸手又取了一块小木板，搁在身前的切割机上，立时，转动的涡轮叶片制造出噪声，木屑飞溅，荆红让了让身子。
不一会儿，噪声停下。
“那个……南星给你重新找了房子，他不放心你一个人住在那儿，”郭峰瞧着切割好的木板，一边说着话，一边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荆红的脸色。
“当然了，我立马骂了他，他这样不就是不信任我嘛，可是我一想其实他说得也对，城中村虽然离我的店近，可是那里环境确实比不上南星找的房子。”
荆红默默听着，望向门外，张口应声：“我不搬，如果他再有什么话，师傅你让他自己来找我说。”
“哎，好。”
郭峰欲言又止，只得称是。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给我或者陈光之打电话，我们俩都近，你随时开口。”郭峰又嘱咐他。
陈光之是城中村的首富，现下，荆红就住在他家盖的民宿里，这房子建的有格调，每到有大的木雕展开办的时候，民宿就火爆得很，而且，陈光之的民宿只租给女孩子们，当然，也有专租给男孩子们的。
“自然，”荆红点了点头，又道：“师傅，你放心，我不会客气的。”
郭峰放心了点儿。
“况且，派出所到我那儿五分钟就足够了。”
荆红没所谓的说着，这时，门外的雨这一刹那突然变大了，荆红抬头望着，她的声音飘渺，宛若此刻置身雨幕，有些听不清。
下午六点多，雨果然不下了，荆红等了一会儿，便要走。
“我送你吧。”
郭峰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却被荆红出手制止了。
“坐着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郭峰犟不过荆红，但他还是起了身，匆匆忙忙，翻箱倒柜的找了一个大塑料袋，将荆红的纸箱装在了里面。
“你这样提着省力，两边手换着提，这箱子抱着的话，回去胳膊可能会酸。”
荆红伸手接过，出了店门又拿起了自己的伞。
“师傅，我走了。”
“哎，好，路上小心。”
郭峰立在门口目送。
温粥有些心绪不宁。
温霄云的模拟成绩被老师发到了宁桂花的手机上，现下，人被叫进去听训了，后院宁桂花苦口婆心又时不时震怒的声音隐约能听得见，温粥听着胸更闷了。
她站起身到门口呼吸新鲜空气。
此时雨停了，路上湿漉漉的，极目望去，远山辽阔，雾色的云层翻滚着将山体掩了大半，温粥呼出一口气，然后听到由远及近，有脚步声。
收回目光，温粥将视线放在街道上，下一刻，呼吸下意识的屏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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