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景色逐渐黯淡下去,再次披上灰色的新衣。
熟悉的喧嚣声通过外界传入黛菈耳中,她安静地坐在小床上,环顾四周。
除了堆积的杂物在墙角,什么也没变。
昏暗很快将她包围,阴冷的触觉令她浑身打颤,同时也提醒着她,该离开了。
这里早已不属于她。
黛菈在床上留下一朵从林中采集的野花,悄悄的离开,同悄悄地来那般。
她像个小偷般鬼鬼祟祟,蹑手蹑脚的避过人群,进入那个秘密通道,回到外城。
里外两个城市什么都没变,她开始把希望投向远方的世界,下次,或者有机会的话;她想跟着马车离开这座城市。
歌剧院内一片喧闹,不停的有大夫进进出出,年龄稍微小一点的少男少女们则被集中到一个空旷房间,被警告不允许踏出外面。
桑娜女士睨视过紧闭的房门,眉头像拧成了死结,捏着手帕遮着下半脸,可以看出那张浓厚的胭脂粉黛下是紧绷的,烛火的亮度本来就不足以照亮整个长廊,此刻的她简直像个阴雨中的女鬼似,叫人不寒而栗。
真是个孽种!她咬牙切齿地暗想:好挑不挑,偏偏是这个时候发病!
原本筹划了半月多的表演此时竹篮打水一场空。
损失了好一笔钱财,她去送走那些客人时,强迫堆积在脸上笑容都快撑不住了。
这时,大夫推门走出来,注意到一直在门口的桑娜女士,疲惫地摇着头。
示意身后的助手将房中的那人盖上白布,将早已没有生命气息的人放置在简易的杆架上,点点头,在桑娜女士面色煞白的注视下,快步离开长廊,将尸体处理掉。
···又一个因病离开了,桑娜女士内心瞬间凉了半截,不是说在这里不会被病疫干扰吗!
她依靠在身后的墙壁上,陷入漫长的恐慌。
在暗处目睹了全程的黛菈再一次感受到,身后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她——快走!离开这里!
可是,没有出色的绝活,琴技又不能当饭吃,比如说在这里她能得到的工钱还不足以填饱自己的肚子。
即便逃跑成功,往后的生活没有经济的支持简直是一盘散沙。
唯一让她感到奇妙的地方,是歌剧院会购进书籍,在里面,她总能看到一些脱离这个时代之外的言论。
直到她看见作者的年代注解,瞳孔都瞪大——十...八世纪?
是···弄错了吗?
沉默的合上书,将它放了回去。
那本医学书始终放在自己床头,上面的笔记密密麻麻,书角都明显地掉皮。
烛火下,纸张上画着简易的青蛙解刨图被她收入眼底,思索片刻,将目光投向角落里正在啃面包屑的老鼠。
没有青蛙···
但有老鼠。
老鼠:“吱?”
很快,小老鼠品尝完最后的晚餐后,被“好友”黛菈一把抓住,掐断后颈的软骨头,一命呜呼。
将老鼠的四肢展开,单手握着餐刀,斜视着旁边摊开的教程。
···嗯,是这样不错的。
半小时,她成功地将老鼠大卸八块。
好巧不巧,米娅这时偷跑过来找她,便见到这一幅血腥情形——满手是血的黛菈满脸迷茫地望着自己手中抓住的老鼠腿,血淋淋的,又看向书本,嘴里呢喃着不对啊···
米娅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慌张之中忘记身后是台阶便一个趔趄,整个人后仰摔下去,发出巨大的声响终于把黛菈的目光吸引过来。
面对她的颓然造访黛菈也不觉得稀奇,只是晃了晃手中的腿肉:“吃老鼠腿吗?”
米娅:“······”
就这样,米娅看着她这双弹琴的细手,一会解刨,一会擦地泡冷水,一会练琴。
这样真的不会坏掉吗?
很快,身上总掺和着一股血腥味的异样被周围的人注意察觉到。
桑娜女士更是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向她。
好奇,嫌弃,怪异,黛菈捕抓到这些敏感的词汇。
奇怪的笑意从他们开裂的嘴角不经意流出,眼神平凡地交换使得黛菈夹在他们之间很不适。
空气稀薄得令人窒息,她并不喜欢这种感觉,被人强制性地禁止呼吸。她又不能将自己所做的事情公之于众,自证清白的下场是什么,她很清楚地知道她不能这么做。
某一天,她身上照常的存在着一些血腥味,但这一次,黛菈感到自己身体是很不寻常。
沉默的看到床上的血渍后,阴冷的月光照进破旧的被褥上,将上面的暗红显示的清清楚楚。
她冷静选出自己带回来的书籍,抽取出一本《人体构造》,想着自己翻阅这本书时好像看到相关的症状。
没有人告诉她怎么处理,但是,幸好有书籍。
她并不能适应腹部传来的阵阵痛,躺在被褥中疼得蜷缩着身子,身子轻微的颤抖着,冒着冷汗。她想起,每个月,菲恩雅似乎也会这般疼痛。
她是怎么处理的?
好像是强撑过去的。
半梦半醒间,她睡眼朦胧,不起眼的泪水无声的划过脸颊。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桑娜女士看待她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是那种,像当初看待安格雷的眼神,抱有希望又胁迫。
“接下来你和米娅那孩子,会有很多演出,但是呢,米娅那孩子总会弹错旋律。”桑娜女士坐在靠椅上,温柔的看向桌前的黛菈,语气并不是想在询问女孩的意见,而是命令。
黛菈垂着头,沉默不语。
“米娅在这里对你也不赖,只是弹琴罢了,台下的达官贵人们开心了,好处我们自然少不了你的。”桑娜女士清楚的知道她目前的困境是什么。
愚蠢,太愚蠢了。
她无声的笑着,眼神是冷淡的,毫无温度,轻指弹去衣袖上的烟灰:“这也不算是偷偷的给自己铜板吗?”
明明是春天的季节,应该是温煦和风,但莫德城像是没有进入春季的准备,依旧是灰蒙蒙的天,下着阴湿湿的雨。
米娅衣着华丽奢靡的衣裙,脸上画着不和这个年纪该有的妆容,正在对镜佩戴耳饰。
黛菈在不远处看得心里一阵不舒服,她很明确自己的审美没有问题,因为其他女孩的脸色看上去都不太好看,她理解为这种妆容并不适合米娅。
这场开幕声势浩大,万人空巷。
厚重的红色幕帘下,黛菈目视着米娅登上舞台中央,掌声雷动,万目共睹。
她沉默不语好一会,攥紧拳头的收拾始终未松开,眼眸却红了几分。直到被人催促去那个老旧的钢琴旁,才缓过神。
米娅似乎不太适应这种场合,有意无意地稍微片头往早已消失人影的地方看去。
指尖同步落下,温和的曲调从幕帘随风送来,似暖日下的浆果,散发着独属于春日的来信。
很对不起啊···
米娅有条不紊地做着虚假的弹琴动作,一颦一笑在往日的练习下,此刻发挥的淋淋尽致。
心脏的跃动此刻因紧张而密如击鼓,第一次做出这样的决定,大脑中疯狂的构想出被发现的画面。
一首又一首曲子下来,幕帘后的人从容不迫,没有丝毫慌张。
姣好的容貌与出色的琴技,为幽暗的深夜添上一抹亮丽的色彩。
在此之后,人们都说,莫德城的辉煌复苏了。
走出后台,对上来往人们的神色,是戏谑,小小声地交头接耳。
她以为这次代替米娅的演奏将到此为止,直到第二次,第三次···
她的琴技不再比得上米娅在莫德城的名望,带来的负面影响,甚至到可怕的地步。
在某晚上,长廊之中,回荡是平日里像极温和母女的争吵,桑娜女士强硬的撕破少女的衣服,露出颤抖的**的身体,不顾她的求饶和诉苦,被推入晦涩的房间。
像是触动记忆中的某根琴弦,大脑当机嗡了一下,猛的攥紧衣兜里的银刀,冰冷的触感不断地在刺激僵硬的指腹。
她是不是不应该经过这里?
她不断的询问自己。
为什么要遇到这样的场景?
撕心裂肺的哭喊与抵抗源源不断朝她发起唯一的求救。
她怕自己后悔,黛菈在事后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就像当初,她拖着疲惫的身子,经过那个紧闭的房间,房门被锁上,门外空无无一人,有人在求救。
她拒绝了求救的音讯,惶恐不安地后怕似热浪袭来,直至将她淹没。对于怎么冲出隐蔽的角落,她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在桑娜女士走在长廊中闻见异响停下脚步,侧身循声探去,那副震惊的目光下。猛地推开门,拦在破碎的米娅身前,只听见自己声音颤抖的发哑,嘶吼:“离她远点!”
刀片锋利得闪烁着荧光,衣服脱到一半的“客人”们僵住身子,生怕她有什么动作。
这也太蠢了,蠢到连自己性命都不要了···
米娅把躺在地下,身子不敢有所浮动,单薄的外衣因浮动就此滑落,冷眼爬满全身,她仰着头,凝视着少女单薄而发抖的背影,手中攥紧的毒药瞬间碾为粉末。
你来能做什么?
来承受多一分伤害吗?
这把小刀是对他们起不了作用的。
她无奈地垂下眼眸。
桑娜女士紧忙赶回来,看见这幅荒唐的场景,不由得虚浮扶门框,捂着胸口,指着黛菈痛斥道:“你在干什么!快出去!”
那些“客人”们从这闹剧中缓过神来,就被黛菈忽然敏捷的用一旁的花瓶,杯子,木雕,一连串的砸过去。
繁华的房间立即变得狼藉不堪,整个歌剧院的人都挤满长廊,笑话被看尽后的“客人”没有待下去的心情,桑娜女士脸色铁青,本来不大的眼眸此时瞪得跟铜铃般大小。
看热闹的人群散的差不多,明日,又是一通免不了的茶余饭后的闲谈。
黛菈剧烈的呼吸着,胸口剧烈得起伏,好似搁浅的鱼终于被潮汐拥揽回海水之中。
刚才发生的举动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忽然间,她哭出声来,无措的弓起身子,慢慢蹲下去,虚拥着自己,仿佛世界将她抛弃,不留一丝情面,她能做的只能是抚平绝望的悲哀。
好笑的是,她哭的那么伤心,还不忘把一件外衣递给艰难起身的米娅。
米娅的面色苍白,嘴唇因用力撕咬而发紫,她沉默地接过,随后将目光投向一处碎裂的酒瓶与色泽殷红的酒水。
眼底闪过几分凄凉的悲意,自嘲似的勾起唇角,强撑着抖动。
可想而知,黛菈即将面对的处罚会有多严重。同时,米娅笃定,桑娜不会对黛菈怎么样。
对于桑娜来说,有价值的乐师,只需一点教训即可。
她们的关系因这次的突如其来的变故,开始微妙起来。
在此期间,她都不常与黛菈碰面,即使是在演出时,黛菈都是静静地坐在后台,等待帷幕的开场。
米娅清楚的知道那些人在聊着什么,心里又变扭得不肯去承认。
她的琴声有种魔力,能够抚平烦躁不安的情绪,却又莫名的嗅到一股淡淡的忧伤。
巧的时候,她们可能对视上,却又不说什么,半晌后,移开视线,落到琴谱上。
秋季来得匆忙,一下子,整个歌剧院都染上病,像黛菈那样又要干活,又要练琴,又要四处奔波,不意外的染上风寒病倒。
起初是像往常一样,她将最后一束花插入花瓶里,这个举动使她筋疲力竭,尽管听闻身边的人都倒在床上发着热,被“好心”的告知后不为所动。
她抬手擦着不存在的虚汗,脸色发白,无意间瞥见铜镜中自己那副狼狈的模样,喉咙一时苦涩。
阳光不算温和,黛菈只感到身子发着冷,一双纤细的手从旁边递过来,上面举着厚重的衣服。
猜到是米娅,她摇头表示自己不需要。
米娅还是将衣物强硬的塞进她怀里:“如果他们说什么,你说是用工钱自己买的。”说着,她的手探入黛菈的衣兜里,摸出一枚价值极低的钱币:“报酬我收下了,怎么样,是不是比外面裁缝店要便宜多了?”
“······”
即便有厚衣物的保护,黛菈还是躺在床上。
一连串的病员闹得歌剧院人心惶惶,他们被限制进出,身体还健康的孩子则被关在另一处房间,与他们这些病原体就此隔绝起来。
轮流守夜只怕他们利用这次机会跑出去,甚至比平常检查得还要仔细。
一下子,见面的机会更少了。
夜深人静,黛菈无力地看着敞开的窗户,总幻想着,要是能有双翅膀,带她远走高飞。
病痛在这些日子中慢慢的折磨她,骨头的酸疼吵得她无法入眠,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狭隘,极低的天花板。
她静静地发着愣,第一次觉得这样子在黑暗中也很好。抬起消瘦的手臂,提动十指虚空的弹琴。
楼道间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黛菈发着热,耳力明显的下降。
“你怎么过来的?”
来者的出现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大惊喜。
米娅只穿着一件长袍,光着脚,声音轻轻的,将她带来的药品放置在桌面上,这一下,正如那句话——堆积如山。
“我来陪陪你啊,呆在暗处了那么多天给你解解闷。”
黛菈在黑暗中凭借月光只能看清她模糊的轮廓,沉默了一会,掀开一床被子:“你吃药没?先上来吧。”
米娅顺势钻进她的被窝中,探出一个脑袋,撇过脸看向黛菈早已闭上的双眼:“这种病会传染人吗?”
“···不知道。”
“我还健康着。”
“那很不错啊,保持下去?”
黛菈突然间困意袭来,因为生病的缘故,鼻音很沉很重,时间是深夜,只好压低着声音。
米娅一脸疑惑,只感到有人在朝自己掉头发吹气:“黛菈,你在说什么?”
“······”
“你说,你明天会不会离开我?变成一颗星星?”
米娅的声音冷不防又冒出来。
黛菈的精神迷糊极了,不知道她说什么星星月亮,只是疑惑的发出一个疑问:“嗯?”
寂静的夜里,米娅的声音也得格外空灵。
“海伦生了很重的病,简小心翼翼的去探望她这位唯一的朋友,就在她身边躺下,第二天,海伦永远的离开了她。”
这是《简*爱》的情节,米娅流畅的叙述出来,这一段,她最为深刻。
黛菈已经将身子侧过去的下个瞬间,闻言,扯着被褥的一角僵住片刻,才低声笑着:“不会。”
有没有人啊?
有人?
没人?
有人?
没人?
···(发癫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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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优雅的音乐会*往昔(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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