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甜的外婆外公五年前就去世了，只有一个据说是去台湾做生意的舅舅，也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洛阳市郊区。
空气中微微余留着牡丹花的香气，落日余晖漫天红霞，然而温甜晕车晕的整个胃都快吐了出来。
国庆节假期的第一天，就晕晕乎乎过去了，王淑仪带着她做完火车坐班车，大巴车上她呕的死去活来，车上不断投来异样的目光，王淑仪只好带着她下去步行。
“哎呀，我的乖乖啊，怎么晕的这么厉害啊，我苦命的孩子啊，都是你爸那个没良心的！”
温甜已经没力气去附和了，胃里难受的翻江倒海，她抬头去看漫天姹紫嫣红的霞光，忍不住哭了起来。
“咿呀，这孩子是晕车吧？”
鼻子跟前突然凑来两个剥开的橘子，酸甜清新的气息瞬间充盈整个鼻腔。
温甜止住了哭泣，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温柔的妇人面孔。
王淑仪连忙感谢，“哎呀呀，谢谢大姐谢谢啊，我这小孩没出过远门，也不知道她晕车晕的这么厉害。”
“没事没事，我也晕车，出门备点生姜或者吃些橘子都有效果。”
“温甜，快跟阿姨说谢谢。”
“嗐！谢什么？出门在外谁还没有个难处是不是？我姑娘也跟这小孩差不多大瞧着。”
温甜咽了口橘子，强撑着口气准备道谢，结果听见远远传来一个呼喊。
“妈！你在弄啥？”
温甜愣了愣，不由自主地看过去，竟然是杨慧慧！杨慧慧竟然问这个帮了她们的温柔阿姨喊妈妈！？
女孩子梳着两个麻花辫，穿最简单的蓝色外套黑色裤子，一双黑黝黝的杏眼中透着震惊。
杨慧慧看着跟前脸色惨白的温甜，又看了看自己的妈妈，这才明白原来方才妈妈看有人干呕，就过来帮帮人家，而这个人家就是温甜。
是那个天天都打扮的让人嫉妒的，班里最漂亮还会舞蹈的温甜！那个欺负她的温甜！
杨慧慧抬头去看王淑仪，一股自卑忽然油然而生。
温甜的皮肤白里透红，像是糯米包裹红豆馅，她今天穿着蓝色背带裙，裙摆轻纱织缀的蝴蝶栩栩如生，蓬松松的可爱留海儿下星星似的大双眼皮眸子漂亮的不像话。
她站在这里，两个蝴蝶水晶发夹别着散开的卷发，耀眼的像是只有广告里才会大眼睛小女孩，像是动画片里的公主。
哪怕现在不舒服着，浑身也娇娇贵贵像是千金大小姐似的拒人之外。
而王淑仪一身黑色连衣裙，她身姿很窈窕，大波浪卷发妩媚动人，身为教导主任的她浑身都是当官儿的气度，化上妆后更加贵气。
杨慧慧紧紧抓着瓶刚刚买来的冰红茶，任由冰柜里刚拿出来的瓶子遇上热空气，滴滴嗒嗒流着水滴，她看了看自己黢黑黢黑的手臂和土里土气的衣裳，自卑的不敢抬头。
余光又看向自己的妈妈，黑短发，臃肿身材，因为总是笑着而大漏特漏的龅牙似乎也更难看了。
“怎么了慧慧？快把汽水给她们，”慧慧妈妈热情地笑着把冰红茶塞给她们，“啧啧，看这小孩吐的脸都白了，赶紧喝点甜的回回血糖，否则可是要昏倒的，咿呀，这洛阳的日头可不饶人嘞！”
王淑仪感动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哎呀啧啧，您看这世上还是好人多，我们是造了什么富遇见大姐，大姐您贵姓啊？怎么称呼？这是您女儿吧？哎呀，瞧着就乖！”
“嘿嘿，俺叫张婷，妹子是来洛阳干什么来了？我是带着女儿来看牡丹的，嘿嘿，答应女儿好久了，三门加起来超过二百六了就带她来洛阳转转。”
王淑仪夸道，“真厉害啊小姑娘，都超过二百六了？！几年级了？”
还不等杨慧慧回答，温甜抢先道:“六年级，莆田十二小，她叫杨慧慧，我后桌，我们玩的……挺好的。”
她忍不住攥紧裙子上的蝴蝶结，琥珀色的眸子阴森森的盯着杨慧慧，像是威胁，“是吧？杨慧慧？”
杨慧慧咽了咽口水，不敢直视温甜，“是啊，我们就是一个班的。”
“啊呀，这也太巧了吧？！”王淑仪激动了起来。
张婷也欢喜，“是啊，太巧了，你们也是莆田的？哈哈哈，两个小姑娘还是好朋友！你们来洛阳是干什么来的？”
“嗐，也不干什么，我就趁国庆节回来给老爷子烧点纸，顺便带闺女来转转！”
“那你们订宾馆没咧？啧啧，这宾馆呀贵成这样咧？我看了最便宜的竟然要80块钱一晚！”
王淑仪拉着她，连忙热情邀请，“哎呀，定宾馆干啥？俺们有房！二层的洋楼，再坐两个站就到了，就是估计积灰尘了，得麻烦大姐帮帮我们。”
温甜急忙看了王淑仪一眼，又看了看杨慧慧，心里呐喊着不要啊！
杨慧慧也急忙扯了扯张婷的衣裳，她才不想天天看见温甜！
“那多不好意思啊？我们住进去得打扰你们清净吧？”张婷没理会女儿，嘴上客气着，心里已经动摇了。
王淑仪已经把杨慧慧手里的包帮着提了过去，“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们在这遇见那都是好缘分，80一晚怎么不去抢钱？再说宾馆多不干净啊，洛阳大的嘞！而且还人多，你们赶着人流去那多挤啊，我们家啊不收钱，你们想住多久住多久，快快快，走着！”
“那多谢谢妹子嘞！”张婷又开心又兴奋，“慧慧，快去扶着你朋友，帮她拍拍后背。”
杨慧慧沉默着，心里忽然被酸涩盈满，但还是乖乖听话走过去扶着温甜，她知道妈妈给人摘棉花一天才不到80，上初中后一个星期就要50……
她知道她们根本住不起宾馆。
温甜看杨慧慧这个表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什么呀？她不愿意住，她还不想让杨慧慧住呢！
正想说话，一个没忍住，温甜就又把方才喝的冰红茶吐了出来。
杨慧慧连忙拿纸帮她擦着。
折腾到月上枝头，她们才到月家湾珊瑚小区四栋小洋楼。
还没开发的郊区，夜晚安静的不像话，只有走到国道上才能看见汽车灯火。
王淑仪放下行李，急着给温甜擦汗换衣裳，张婷也赶紧去把带着的苹果洗的干干净净的，然后切成小块端给温甜。
“慧慧，快去给甜甜倒杯热茶。”
两个人都在围着温甜转，杨慧慧默默地把行李收拾好，然后烧了水，刷了干净的杯子端给温甜。
她浑身都是汗，头发油油的，面无表情看着温甜像个公主一样被两个人围着。
“温甜，你的水。”
杨慧慧递给她，然后抬头看着屋内华丽的吊灯，手指不安地抓着裤子。
温甜接过水，“谢谢，你吃苹果吧，我记得你爱吃苹果。”
说完，幽幽怨怨地看了一眼杨慧慧。
她和杨慧慧五年级认识，新学期就坐她后桌，杨慧慧拿了苹果，掰开后给周围所有人都分了，唯独不给温甜分，那时她们刚认识，温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被讨厌了，难受了整整一个星期。
“哦，我也不吃。”
杨慧慧放下苹果，转身继续去帮忙打扫屋子。
不久后，屋子里的局面就变成了王淑仪在张婷已经擦干净的桌子上写教案，温甜半死不活地玩着八音盒，而张婷和杨慧慧忙里忙外在打扫着满是尘土的屋子。
王淑仪看着她们打扫，“哎，真是麻烦大姐了，真是不然意思啊。”
饶是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可却没有半分上去帮忙的意思，温甜看着她，忽然就明白王淑仪这么热情的让她们母女来住，或许一开始就是想让她们来干苦力。
温甜冷冷看着王淑仪，她妈妈就是这样，很喜欢指使别人干活，大概是当主任当出了官威，总是高人一等的样子。
从前奶奶还在世的时候，家里的所有家务就都是奶奶做的，王淑仪就是切个苹果都会使唤奶奶，并且不允许温甜帮忙，更不允许温甜做任何家务。
“妈，我要吃零食。”
“哎呀，祖宗啊！你让我把教案写完再去给你买行不行？”
温甜摇头，“不行！我快饿死了，我现在就要吃嘛！”
王淑仪无奈，又不放心让温甜自己一个人去买，只能自己提着包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她们三个。
张婷任劳任怨，一点都没多想，欢欢喜喜地扫地机拖地擦桌子，还问温甜晚上想吃什么，整张脸上都是灿烂朴实的笑容。
杨慧慧看着这一切，眼神慢慢黯淡下去，她接了满满一大盆水准备去擦墙上的玻璃。
浸湿毛巾后再度拧干，水盆里慢慢倒映出自己平凡的面容和黢黑的皮肤。
杨慧慧忽然生出一种感觉，她和妈妈就像两个奴才，电视里大户人家的奴才。
镜子又大灰尘又多，电扇没开，她只擦了片刻汗流浃背，而且擦完后还是脏的像是花脸郎。
杨慧慧呼歇呼歇的叉着腰。
“你这要擦到什么时候？”
后背传来声音，她转头去看温甜端着清澈干净的水站在那里。
“起开，我教你怎么擦玻璃。”
说完，温甜端着盆子“哗”的一下把水全部泼在镜子上。
瞬间，大水漫灌，灰尘涤尽，杨慧慧看这水像瀑布似的冲落，满眼清凉。
温甜已经换了粉色的体恤儿和牛仔短裤，扎起来高马尾，干净又利落，她搬来两个凳子，又拿来干毛巾。
“水冲干净后，要用干毛巾擦，省事又干净，我们一起，你帮我擦左边，我擦右边。”
说着，温甜转动八音盒。
随着吱呀扭动的声音，清脆悦耳的钢琴音乐叮当叮当起来，宛若童话电影里开头的温柔旋律。
杨慧慧愣了愣，看温甜已经站在凳子上擦起来。
悦耳的音乐，清澈的水流似乎把房屋里的闷热消散的一干二净，杨慧慧抿了抿唇，她听见温甜用的是“帮”，是“帮我擦”。
方才卑微的想法也被喜悦代替，她站了上去，镜子里同时映出两个女孩的身影。
温甜忽然想起和奶奶一起擦玻璃的时候，于是她扭头同杨慧慧说，“喂，我送你一朵花吧？”
“花？”
“嗯，你看。”
温甜斜过身去，在杨慧慧面前的镜子上擦出一个花朵的形状，干干净净地倒映出女孩的面容。
杨慧慧看着花朵里的面容，笑了。
这时她忽然觉得自己也是好看的。
“你没事了吧？方才吐成那样，现在好点了吗？”杨慧慧鼓起勇气去问。
温甜笑靥甜甜，“没事了，谢谢你和阿姨帮我们，等回学校了我请你吃小神童。”
两个女孩对视一笑，心里的篱笆被拆掉，小猫儿小狗都欢欢快快跑进来，鲜花争奇斗艳，秋日也活泼起来。
很快，王淑仪回来了。
带了四碗肉丝面条。
温甜很开心，吃过晚饭后一溜烟跑到二层阳台上小心翼翼拿出来那个淡紫色封皮的手账本。
她掀开第二页，很快写下“我来洛阳了，我听别人说你在洛阳市上的初高中，我很喜欢洛阳。”
第二页，被剪成漫画纸的君寻神光正站在路灯下，发丝有光。
“呀，啧啧，想不到许嘉怀竟然还是你外婆的学生嘞！”
卧室床上，王淑仪不知翻到了什么，突然对外面的温甜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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