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后，多伦多福特体育场。
运动手表不断振动，提醒汲清到了服药时间。他停下射门的动作，向搭档守门员扬了扬球杆，示意训练暂停，滑向球员席翻背包。
背包里除了药什么都有，他这才想起来，早晨怕吵醒秋焱走得匆忙，忘记把药从床头柜里拿出来了。
秋焱知道他喜欢一款卡尔加里特产的枫糖巧克力，这趟来多伦多着意带了不少，在他背包里放了几块。他怕秋焱顺势看见包里的药瓶，于是提前把它藏到别处。
...结果就给忘干净了。
忘了也正常，确诊心脏病只是上周的事，他自己都没能完全从打击中恢复，接受现实。
纸包不住火，该接受就得接受，该交代的迟早要交代。汲清滑到冰场上向教练请假，想快点赶回家吃药，再向秋焱坦白。
“你男朋友早来了，给你送药，看台上坐着呢。”汲清谈了男对象的事全队皆知，教练朝观众席西北角一指，“他不让我打扰你，我就没吭声。”
汲清有些轻微近视，眯起眼朝西北角看去。秋焱也在看他，脸色苍白阴沉，似乎对他的隐瞒非常生气。
“放你半小时的假，赶紧去哄一哄。”已婚教练向他传授经验之谈，“没啥矛盾不是几句好听话不能解决的。”
恐怕没那么简单。事情败露，汲清心虚地笑了笑，换好运动鞋三两步跨上看台。
秋焱的目光先前一直跟着他走，等他靠进后却别扭地挪开，盯向空旷的天花板。
“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就不吃药了。”他眼睛里飘着点红血丝，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既然不想让我知道，麻烦下次藏得好一点，谎话编得圆一点。”
他将药瓶丢到汲清手里，起身要走，“我在床底下发现的，Ashley把瓶盖咬开撒出来了几片。放心，我送它去医院看过了，没有误食。”
“Alfie，等等。”汲清抬手拦住秋焱，他身上还穿着冰球护具，整个人显得健壮厚实，“我一小时后训练结束，咱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让开，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秋焱低着头，却忍不住用余光悄悄瞥他，见他状态挺好不耽误训练，也就少了几分牵肠挂肚，冷冰冰地说：“先把药吃了，有什么事回去谈。别一副死缠烂打的德行，让人家看笑话。”
这是位刀子嘴豆腐心的主，口口声声说“我不想看见你”，身体倒十分诚实，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汲清。
汲清额头上全是汗，后背和掌心湿漉漉的。他小心翼翼不敢碰秋焱，就着水吃了药，把剩下的矿泉水浇到脑袋上降温，刘海拧成一绺一绺，像只淋了大雨的倒霉小狗。
冰场上平常不过的举动，此刻却有了点卖惨装可怜的意味。他一边演得楚楚可怜，一边把秋焱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霸道得很。
秋焱余怒未消，但到底还是更心疼他，嫌弃地咂了下嘴，取出毛巾扔到他头上，“把汗擦干再上冰，不要着凉。我...我在这里等你。”
与其说犯了心软病，倒不如说是想求个心安。秋焱再经不起任何刺激，他哪儿都不想去，亲眼看着汲清在冰场上抖威风，能稍稍好受些。
回家路上秋焱开车，他把电台音量开得很大，遮住汲清的说话声。汲清识相没有自讨无趣，罩上卫衣兜帽，闭嘴装瞌睡。
秋焱最反感汲清不拿伤病当回事，直到进了家门还在怄气，闷声洗手换衣服。
汲清瞅见卧室里摊开的行李箱，率先沉不住气，慌张地服软挽留，“都是我不好，你生气归生气，能不能别走。”
“一码归一码，不是因为你。”秋焱尚不了解他的病情，怕他激动过头心脏吃不消，缓和语气道，“今早阿真打电话，姨妈情况很不好，等你明天做完手术，我想回国陪陪她。”
说到这里，秋焱反倒有些控制不住情绪，背过身抹了把眼睛。
“这么突然，”汲清一怔，几乎是下意识，将他搂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后背，“姨妈现在怎么样？”
“低血钾，心脏短暂停跳，抢救后有严重的心律不齐。”秋焱闹别扭，挣了几下没挣脱，索性让他抱着，“补完钾好了点，走一步算一步吧。”
人心肉长，受不了接二连三的晴天霹雳。汲清愧疚不已，终于明白秋焱为什么会如此生他的气。
他一声接一声地说着“对不住”，说得秋焱不忍再揶揄半句。
秋焱被汲清搂得很安稳。他恰好需要一个宣泄的闸口，手抵在汲清胸前仔细感受心跳，哽咽着说：“你快吓死我了。”
...
汲清心脏不好，全麻手术前需要再做一轮检查，明早七点就要去医院报到。
晚饭后秋焱帮他收拾证件和住院用品，他帮秋焱整理回国的行李，擅自往里攮了几件自己的衣服，说：“照顾好姨妈和阿真，更要照顾好你自己。有空的时候想一想我就行。”
“知道了，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秋焱忍不住笑，觉得他幼稚到可爱，逗小孩似地说，“再让我亲一下，明天可就亲不到了。”
只要没什么原则性矛盾，两人斗嘴斗不过三回合，互相递个台阶就和好如初。临别前的夜晚不需要额外的热情，一个吻就够了。
吻到兴起，汲清突然接到一通电话。他瞥了眼来电显示，面露歉意道：“我妈让助理送了点东西，我得下楼取一趟。”
“没关系，去吧。”秋焱摸了摸他的脸颊，柔声提醒，“阿姨很惦记你，记得给她回个电话。”
汲清动手术的医院是一家连锁的私立医院，年费高得离谱，从治疗水平到护理条件好得没话说。即便如此，汲美兰还是给儿子捎了大包小包的生活用品，怕他在里面住得不舒坦。
“阿姨的保温壶买得好，我给你带的还是太小了。”秋焱很喜欢其中那只三升容量的保温壶，夹在腋下像揣了颗鱼/雷，“术后记得多喝热水。”
“我妈对这家医院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做完手术不给热水喝。”汲清说，“当年她生完小妹身体虚，护士递给她一杯加冰块的矿泉水，她记到现在。”
一七年汲清继父意外过世，汲美兰受不住打击，被迫引掉怀了七个月的小女儿。
汲清很少提起这件事，怕母亲难过，也怕自己难过。如果小妹能活下来，九月份就该上小学二年级了。
“我一直没问你，”秋焱拉过汲清的手，拢进掌心里轻轻地抚摸，“你上周说去明尼苏达打练习赛，是不是在骗我。”
汲清眼里闪过一丝意外，点了点头。
秋焱叹了口气，解释道：“罗切斯特有北美数一数二的心脏病医院，我经常去那里出差。”
“家族遗传的瓦罗综合征，我的症状不算明显，只要按时服药维持心率，不会影响运动。”汲清靠在秋焱肩头，惴惴不安，“我没敢告诉我妈，她还不知道。”
“你最好早点说实话，别等她亲自发现。”秋焱吻他额头，“否则她一定比我更生气。”
“医生说只要积极配合治疗，五年内应该没什么问题。”汲清把脸埋在秋焱颈窝里，眼泪不停地落，“韧带手术后我得再去一趟美国，根据心脏情况制定复健计划。”
“一切都会好的，不怕。”秋焱扶着他颤抖的肩膀，“真是难为你了。”
许多话不必挑明，说得越多越戳痛处。
秋焱清楚，无论是否严重，无论做过多少心理准备，确诊心脏病对汲清的打击非同小可。
变数难料，再权威的医生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汲清的病到底会不会影响职业生涯，谁都算不准。
走一步算一步的感觉无比煎熬，像极了摸黑走山路，一脚踩空就会坠入深谷。
前段日子没有秋焱陪着，汲清活得担惊受怕，夜里睡觉从来不关灯，还是会被噩梦惊醒。
恐惧压抑在心里徘徊不散，他觉得天都要塌了。
一边是亲人，一边是爱人，秋焱哪边都丢不下。他拼命克制为难的神色，试探着说：“要不我晚两天再回国，留下来多陪陪你好不好？姨妈那边我想想办法，拜托朋友暂时帮衬一下。”
汲清躲在他怀里哭得喘不上气，听罢猛然摇了摇头，“姨妈现在非常需要你，你明天必须走。不要留遗憾，回去吧。”
这点汲清比他想得更细致，如今已是见一面少一面的光景，绝不能再留下任何后悔的余地。
秋焱含糊地应了一声，垂眼不敢看向汲清。无法把深爱的人一直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愧疚感蔓延骨髓，将他啃噬得体无完肤。
“好，我听你的。”他强打精神露出个微笑，轻轻吻去汲清脸颊的泪珠，不厌其烦地叮嘱，“我不在，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夜里汲清睡得昏昏沉沉并不踏实，心率比往常要快一些。秋焱没合眼地守在他身边，天亮时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喉咙一痒咳得厉害，口腔里漫出一股血腥气。
秋焱的身体没大问题，但由于工作压力小毛病不断，只要没休息好就会咳嗽。临近九月多伦多的天气逐渐干燥，偶尔带点血丝也不奇怪。
他照常漱口刷牙，没太在意——今天傍晚就要飞回广东老家，在气候湿润的地界住上一阵说不定就好了。
汲清隔着门听见咳嗽声，心疼坏了，顶着睡乱的鸡窝头去厨房沏了一杯蜂蜜水。他非要盯着秋焱全部喝完才肯放心，问道：“早餐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
哪有让不吃早餐的人做早餐的道理。秋焱掰了一块枫糖巧克力垫肚子，摇头道：“没事，太早了我没胃口。刚过五点半，你再睡会儿吧。”
“睡不着，”汲清把头顶的鸡窝梳理服帖，打着赤膊站在行李箱前左找右找，“Alfie，你那件领口绣竹叶的白衬衫能不能留给我，我今天想穿。”
他近来瘦了些，穿秋焱的衣服还挺合身。秋焱将衬衫拿出来递给他，说：“这件我穿了很久有点旧，要不给你换一件别的？”
“不用换，我惦记它好久了。”汲清低头系纽扣，忙里偷闲亲了秋焱一口，“你在毕业典礼上穿的就是这件白衬衫。红色博士袍罩在外面，只露出衣领和脖子，那股禁欲的书卷气快把我迷死了。”
庄重的场合被他描述得十分狎昵，秋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为情地笑起来，“你当时不是在美国养伤么，怎么连我穿哪件衣服都知道。”
“我在疗养中心里关着出不去，拿你的照片当作念想。”时过境迁，汲清提起旧事的反应很平静，“你不爱拍照，我能找到的唯一近照就是学校官网上的毕业生合影。我把它印出来藏在枕头底下，每晚都能睡好觉。”
“这样啊...”这些私隐秋焱从不知道，微微一怔，“真是难为你了。”
说实话，每每回想起当年的事，他心里总不舒服。汲清比赛时被冰刀割伤脖子险些丢了命，他则被稀里糊涂蒙在鼓里，始终没能见上一面。
一错过就错过了两年，那段日子秋焱过得并不好。
这样想来，那件衬衫实在算不上啥好东西。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汲清将它穿在身上，突然很想反悔，不想借了。
前几天四国赛美国对加拿大那场，开局9秒干架干了3次，笑得我。
冰球比赛=冰上搏击的刻板印象又增加了hhh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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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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