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我八岁之前从没见过奶奶。
妈妈。
我八岁之前也很少见到妈妈。
然后，这两个人正在家里打架。
争吵？撒泼？强词夺理？
我不太懂。
年老的女人抓住年轻女人的头发，年轻的那一个嚎叫着，踢着腿。污言秽语随着瓶啊罐啊摔打着，铺撒在地上，溅射在墙上。
我拉着妹妹的手，怔怔地看着她们。
她们打不动了，渐渐停止了，嘴巴大口喘着，领口被撕开了，露出丑陋的肉。
“你连你的孙子孙女都不要了？”
妈妈突然问。
她早上精心画的妆已经花了，但是等等，葬礼为什么要化妆？梦里的我思索了一下。
没关系，我只是在按照事实复述。
外面黑色的小西装盖不住里面的长裙，头发倒是已经全部散开，还有微弱的绿色挑染反光。
奶奶嗤笑一声，反问说：“赵文燕，你还有脸问我呐？不知道现在你的心思已经飞在哪个男人床上......”
妈妈嘶吼了一声，吓得妹妹一抖。
她们开始了第二回合。
大概一分三十秒钟她们就分开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年妇女，一个从未肩提手扛过的年轻女人。
她们打不动了，渐渐停止了，嘴巴大口喘着，眼睛怒瞪着，射出血淋淋的光。
“给你十万吧。”
妈妈突然说。
我不知道这个数字是什么意思，时间，生命，知识，动力，爸爸回家举起我说“儿子明天我们去吃肯德基”，妹妹摇着爸爸的手说“爸爸我想要这个发卡”，爸爸苦恼地说“你们两个人我也抱不起来啊。”，于是一家人哈哈地笑。
这个数字能包括这些吗？
奶奶嗤笑一声，反问说：“赵文燕，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钱赔了多少。不知道现在这笔钱你去养了哪个......”
够了！
妈妈打断了奶奶说话，眼角冷冷瞥了我们一眼。
“孩子我是不会要的。二十万，二十万明天就打在你那死儿子的工资卡上。”
然后，妈妈拖着行李箱跨过了屋门。
我记不太清了。
奶奶似乎对我们也没什么好态度，似乎又对我们很好。
她用沟壑的手摸着我们两个的头，嘟囔着：“可怜的娃儿哦——”
她的笑容似乎也只能维持一秒钟。
我和黄小雨开始干起了家务，做饭，打扫，洗衣。奶奶会坐在摇椅上，闭着眼睛斥责黄小雨摔碎了哪个盘子，多看了两分钟电视浪费了多少电费，为什么不把我的衣服和她们两个的衣服分开洗。
黄小雨五岁，我八岁。
当然，我们也会有偷偷的报复。比如在奶奶单独吃饭的碗里加一点点盐，看着她面色平静的吃下去。
“怎么会没味道啊？”
“不知道啊。”
“盐不会过期了吧？”
这时候奶奶眼睛一瞪，我们就不再敢说悄悄话了。
九岁那年生日的时候，我问妹妹，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啊。
妹妹说想天天吃康师傅的泡面。
奶奶在一边嫌弃地说没出息。
但是现在也很好。
黄小雨半是恭维半是认真地说。
于是大家就都笑了起来。
很可惜。
我们的爸爸死了。
不久之后，我们的奶奶也死了。
我没有睁开眼睛，我在偷偷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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