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如菲手腕翻转,温壶、烫杯、投茶、冲茶、刮末、出汤,再将这壶里的茶汤斟入沈黎和傅旻的茶盏之内。
沈黎端起茶盏,品了一口,赞叹道:“好茶,不辜负傅二姑娘这手赏心悦目的茶功夫。”
傅旻哈哈笑了两声,傅如菲坐在他的旁边,刚好和沈黎面对面,见沈黎投来一撇视线,俏皮地眨了下眼:“多谢沈大人夸奖。”
傅旻拉过傅如菲的手拍了两下,然后对沈黎说道:“小女确实久仰沈大人的名头,如今终于得见了沈大人,如菲,有什么要和沈大人说的?错过这村可没有这店咯。”
傅如菲低头笑了下,然后对沈黎大大方方道:“小女仰慕沈大人许久,对沈大人测断天时之能十分向往,想跟随沈大人学习,不知沈大人能不能收下小女当一名女弟子?”
沈黎放下茶盏,露出温润的笑意,说道:“君上刚发了《四时策》,二小姐若是有兴趣,可以去学习一二。哦对了,这《四时策》是根据墨夫人手稿整理而成,傅大人是墨夫人亲传,二小姐有不懂的,也可以向傅大人请教。”
这话就是明确的拒绝了。
傅如菲似乎有些难堪,傅旻脸上的笑意也淡了淡,他轻轻拍了拍傅如菲的手臂,傅如菲看了沈黎一眼,不甘地站起身:“沈大人既然无意,那小女便不再叨扰了。”
然后转身便离开了这间屋子,临关门之前又向沈黎的方向娇怒地瞪了一眼,眼眶都有些发红。
沈黎无动于衷,等那门被关上,他才对傅旻歉意道:“在下不会说话,似乎气到二小姐了,还请傅大人原谅则个。”
“沈大人这说的哪里话,”傅旻摆了摆手,他无奈摇头,“如菲是我最小的女儿,平日里被宠坏了,今日听闻我要与沈大人会谈,便要缠着过来,如今……沈大人见笑。”
“无妨,”沈黎看向傅旻,“那么傅大人,如今您请我过来,所谓何事呢?”
傅旻见沈黎如此单刀直入,便也低头笑了下:“在下请沈大人前来,不过是想和沈大人握手言和。”
“嗯?”沈黎眨了下眼,“在下不记得有和傅大人有任何需要‘言和’的事呀?咱们平日里不都是为了公事交集吗?咱们没有什么私人恩怨吧?哦,”他轻轻一击掌,“刚才在沈某准备吃粉的时候把沈某‘请’来至此,或许可以算一件?”
这话三言两语就把在前朝的紧张关系给化作“公事公办”,又把刚才挟持他过来的事情暗讽了一下。
傅旻的笑实在是端不动了,他端起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再放下茶盏后,脸上已然没有了笑意。
“那我直接开门见山了,”傅旻的脸色恢复了往常的阴沉,“沈大人该不会以为手上的那份私矿证据就足以将傅某置于死地吧?”
“啊,看来傅大人这是认了啊,”沈黎嘴角含笑,接着有些疑惑道,“为什么不行呢?私开煤矿、贪墨冬日的炭火银钱,在越澧本来就是重罪,我查过相关记录,有少君犯下此罪都会被剥夺身份贬为庶民,为什么傅大人自信能逃过一劫呢?”
他顿了顿,带着嘲讽的笑意:“或者说,傅大人以为今天将我在这里杀了,那证据就不会呈到君上面前了?”
傅旻不慌不忙,眼睛眯起:“你可知当今君上是如何登位的?”
“傅大人从龙之功,这点没有谁能抹掉,”沈黎说道,“但您仗着这功绩得到今天这位置还不够吗?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吧?嘶——”
沈黎作出夸张的惊奇表情,上下打量傅旻:“您该不会……想篡位吧?”
傅旻听到“篡位”两字,手微微一动,突然笑了出来,轻声道:“你不用激我,当年我选择扶持今上登位,自然不会打着篡位的心思。墨夫人手把手培养我,我自然愿意扶她的儿子上位。”
“那您这现在还图什么呢?”沈黎不解,“您师从墨夫人,测算之能必然不会差,但为什么还要一次次从天灾里牟利,甚至……”他压低声音,“甚至豢养私兵?”
傅旻一点也不惊讶沈黎能知道他养私兵这件事,今年贪墨赈灾粮的事一出,他就知道这件事瞒不住了。
“君主历来多疑,”傅旻缓缓说道,“墨夫人当年同先君同甘共苦,结果如何?至亲夫妻之间尚且如此,君臣之间又何来完全信任呢?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君上这位置没有坐稳的时候,我是有从龙之功的傅司监,君上这位置坐稳了,现在不就开始着手收拾我了吗?”
沈黎摇了摇头,伸手拿过茶壶,给对面的茶盏斟上茶:“傅大人,您可弄错因果关系了,明明是您越来越过分,所以才引来了君上的不满,您这呀,是咎、由、自、取!”
傅旻闻言怒而将面前的茶盏一拂,茶盏落地应声而碎。
“放屁!”他怒不可遏,“他闻煜明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肯娶我女儿,就是没想着让我、让傅家长久下去!”
沈黎的手一顿,他看向傅旻,傅旻的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
“傅大人,”门外首位听到声响凑过来,“您没事吧?”
“没事,退下,”傅旻说道,他看向沈黎,“君主的宠信只是暂时的,他随时会跟臣子分道扬镳,一旦不合他的意,就会在他心底产生隔阂,你就会从信任的能臣变成需要被时刻注意的佞臣。沈大人前不久应该深有体会。”
他指的便是自从镇方鼎事件后,沈黎被君主刻意疏远、并被君主派人随时监视的事。
“就算沈大人和君上有少年情谊又如何?”傅旻冷笑,“当年傅某辅佐他之时,他也是以老师之礼待我,现在又是如何?”
沈黎似乎被傅旻所说动,他先沉默打量半晌,然后试探地说道:“但是傅大人,只要我把私矿的事呈上去,给君上一个名正言顺处理你的理由,我想我应该能重得君上的宠信。”
“哈哈!君王无情,如果没有些实质的手段,光靠君王恩宠,又能得几时好?”傅旻笑了两声,他目露怜悯地看着沈黎,“沈大人,你以为他不处理我是因为之前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我今天告诉你,就算你真把这些证据呈上去,我也不会丢了这司监之位!你可知天璇印?”
沈黎的神情一怔:“天璇印?”
傅旻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捏在两指之间:“闻煜明身为一国君主,他若想顺畅地使用天璇印,要么娶了我的女儿,要么就得让我一直坐在这司监之位上!”
沈黎看着那东西,这是一颗透明的琉璃珠,里面几团淡金色的、似乎有着生命的东西在缓缓流动。
这东西,看起来有点眼熟。
等等。
琉璃珠?
沈黎的目光凝聚在那珠子上,十一年前的场景和十一年后的场景在他的大脑中慢慢重叠起来。
霆霄花、琉璃珠、死去的上一任天机使、澧正宫湖水中的感应,还有应令那天,从宫殿的方向传来的那莫名的召唤。
电光火石之间,沈黎突然想明白了,他看着那珠子喃喃道:“原来如此……”
傅旻以为面前这个青年终于意识到他是永远不可能扳倒自己的,刚要开口说话,门却被大力踹开!
这动静让屋里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沈黎和傅旻同时向门口望去,原先在门外的守卫皆被暗卫悄无声息地制服,丹桂踹门后就让到了一边,闻煜明冷着脸走了进来。
傅旻急忙转为跪姿:“见过君上。”
他刚要给自己强行把沈黎掳来的事找个冠冕堂皇的说辞,却见沈黎已然站起身,两三步走到闻煜明的身边。
“子礼哥哥,”傅旻听到刚才那温润的青年用一种有些欢快的声音说道,“傅旻私自开矿的案子可以办了!”
傅旻闻言心中一沉,他猛然看向那两人,发现之前在朝堂疏远的两个人,如今一个亲密地拉着另一个的袖子,另一个虽然冷着脸,却紧张地看对方是否有受到什么伤害,还带着嗔怪斥责了一句:“太乱来了,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
哪里是君臣离心的模样?
傅旻这才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不,没关系,傅旻急忙将那枚琉璃珠放回怀里贴肉收好,只要他还有这个,闻煜明就不能拿他怎么样!
可下一刻,他就看到沈黎踮起脚,在闻煜明耳边说了什么,而闻煜明一手扶住他的腰,目光越过沈黎的肩头,看向傅旻的目光如同冷箭一般。
“来人,”闻煜明声音冷沉,“傅旻私开煤矿、贪墨炭银、私囚朝廷官员,现除去一切官职,打入北城大狱!”
傅旻目眦欲裂,暗卫上来抓他,他避不开,只能挣扎着、抻着脖子吼道:“闻煜明!你想清楚!你想想天璇印!”
“傅大人安心地在北城大狱配合比计司和刑律司的调查吧,天璇印的事不用傅大人担心,”沈黎笑眯眯地看着他,“多亏了傅大人的提醒,我现在已经知道了——”
他伸出拇指和食指,圈成个环:“已经知道这其中的关窍啦!”
傅旻的身形一顿,接着挣扎道:“不可能!这不可能!不可能!!”
丹桂得了闻煜明的眼色,直接过去一个手刀砍在了傅旻的后颈,傅旻立刻晕了过去。
等安静了,周围该走的人都撤走了,沈黎才对闻煜明小声说道:“子礼哥哥,先君,是不是还活着?”
闻煜明倏然看向他。
感谢“平生”小天使的营养液,非常感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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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关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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