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晦穿了一身青色的夫子袍,身后是带着黑白太极面具的暗阁弟子,他先是看了眼闻煜明,最后目光温柔地落在沈黎身上。
沈黎似乎被惊住了,他嘴唇张了张,似乎有很多话堵在心口,但却没有办法将它们一一吐露,最终只问了句——
“为什么?”
蒋晦还没有回答,就听旁边那被缚在柱子上的霍闵声音嘶哑道:“自然是狼子野心,想要谋权篡位,我们鹬蚌相争,到头来全都为他做了嫁衣!天机阁看走了眼,养了个反噬主家的白眼狼!”
旁边的暗阁弟子手上一弹,无形的天道法力瞬间击向霍闵,在他全身各处的痛穴上捻动。
“啊!!!”霍闵痛呼出声,那道看不见的力量强硬地破开他的皮肉,就像有刀刺入了他的皮肤,从里面将肉一刀刀地凌迟。
“嘘,有点吵,”蒋晦面不改色地轻柔地说道,就好像在储阁上课时那样,“还得麻烦霍君主,闭上嘴。”
下一刻,霍闵的脖颈处便多了一道红痕,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惊恐地睁大眼,但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红痕慢慢渗出血来——他的声带被精准地割断了。
自始至终,霍闵旁边那柱子上被缚着的墨寒辰,始终低垂着头,不知生死。
“现在安静多了,”蒋晦说道,他看向沈黎,对他笑了笑,“当然,别人不许说话,但是你可以,沈黎,你知道的,你在我这里一向有特权,所以一会有问题,你可以随时提出来。”
蒋晦不是个多严厉的夫子,但是他的课上没有人敢调皮,又或者说,在整个天机阁,除了沈黎,没有人敢在这里放肆。
但蒋晦一直纵容着沈黎,那时候的沈黎以为,自己在蒋晦这里的优待,源自于他亲手将自己养大的情分。
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你刚才问‘为什么’,唔,这个问题有点模糊,但既然方才霍君主说到了‘狼子野心’,”蒋晦轻笑,“那我们就从当年天机阁和霍家的‘狼子野心’说起。”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来什么:“对了,之前你在我皇伯那里听到的故事,他是不是给你讲过了霍家和墨家如何勾结来背叛玄家、却过了百年仍然不得天道承认、不论是霍家还是墨家都没有办法称帝的情节?那我就来讲讲那些他没讲到的故事——”
他嘴角微弯:“比如,当年东章帝在察觉到墨家利用暗阁在诛杀不归顺的应天者时,特意挑选了其他不愿意归顺于天机阁的应天者进入暗阁。”
蒋晦的声音温柔里带着平静,缓缓地将当年那被刻意隐藏的秘密吐露了出来。
就像小时候,给沈黎讲历史故事那样。
察觉到天机阁狼子野心的东章帝开始往暗阁里插人手,原先的应天者都向往天机阁,可天机阁行事愈发专横,有的人愿意和他们同流合污,有的不愿意的,便被暗阁在暗地里诛杀。
于是那时候的东章帝便起了心思,暗中庇护、营救这些人,想要对抗天机阁。
这些人便承了东章帝的救命之情,为东章帝做事。
东章帝想要的是将这些人先送进暗阁,然后从内部将天机阁慢慢瓦解,可计划进行到一半,天机阁就联手霍家起事,东章帝被天机阁围困,预料到了未来玄家子孙的命运,便托之前送入暗阁的潜伏者,将幼子带出抚养。
这潜伏者姓蒋,全家在被暗阁追杀的时候,被东章帝救下,然后改头换面,为了帮助东章帝的计划,自愿又潜伏回暗阁,卧薪尝胆,最后成了暗阁中的佼佼者。
天机阁暗阁只收有应天之能的孤儿,若孤儿有家人,则先屠其家人,再收其入阁培养。
而这姓蒋者,为了保住东章帝好不容易埋进天机阁的暗线,将自己妻子生下的孩子装作孤儿带入阁中,待其成人后,再告诉其使命。
几百年之间,靠着这种方法,虽然姓氏不同,但暗阁首领一直是蒋家人。
可蒋家人要进暗阁,就必须保证自己的后人都要有应天之能,但应天者不是随便就能找到的,于是他们便利用职务之便,在为墨家寻找诞下墨家子嗣的女孩同时,也在找适合生育的、有应天之力的女人,与之结合生子,来保证后代的应天之能。
但就算这样,应天者的数量也在急剧减少,女性应天者则少之又少,到了上一代,蒋家已经找不到合适的女人了。
就在这时,一个消息传了过来,那个一直隐匿在民间的、真正的玄家嫡□□一脉的孩子,有了应天之能。
玄家认为自家是吃了血脉只出凡人的亏,才被天机阁以天道之名诓骗至此境地,他们等了一代又一代,终于等来了身负玄家血脉的应天者。
蒋家最后一任阁主便和玄凛商议,认为最好的时机已经到了。
沈黎看着他:“所以,你不姓‘蒋’。”
蒋晦笑了两声:“我姓蒋,代表着玄家对蒋家几代付出的感谢,所以让我承了最后一个蒋家姓氏,但‘晦’字,是属于玄家的韬光养晦。”
沈黎喃喃道:“原来如此,你是为了向霍家和墨家复仇,虽然蒋家掌握了暗阁,但暗阁毕竟只是天机阁的一小部分,而天机阁外,还有玉华狼狈为奸,所以你们只能暂时蛰伏等待时机。那么,请问在这件事里,我,在这里起到了什么作用?”
蒋晦看他的目光温柔至极:“你是这里最重要的一环。”
沈黎的眼皮轻轻一颤。
“墨家卜算适合诞下墨家后代女婴的方法很简单,靠的就是已成型胎儿中和天道的联系,你和你的姐妹和天道的联系太强,所以成了墨家的目标,按照惯例,我会杀了温家全家,带回那个女婴给墨家,但恰好温家媳妇生的是双生子,在得知这件事后,我就在想,天道果然是公平的,当年靠着双生子破了苍穹玉台盟誓的墨家,如今就要倒在另外一对双生子手上。”
沈黎的手慢慢攥紧:“是你……杀了我的家人。”
“对,”蒋晦承认得干脆利落,“我杀了你的家人,独独留下了你,让你姐妹的天道法力汇入你的身体,适龄的、十年内才勉强出一个的强应天者,并带着女性的命格,只要你不死,那么天道就不会再给墨家指向别的潜在的应天者。”
沈黎咬住了后槽牙,他的手有些发抖,紧接着,他感觉到了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闻煜明站在他身后,伸手握住了他。
沈黎的呼吸慢慢平稳:“既然这样,为什么墨家不杀了我?你都能看出来的东西,墨家,为什么不动手?”
“因为墨家需要你身上融合好的天道法力。”
蒋晦缓步走向苍穹玉台,伸手摸上那温润的白玉,只见一道光芒闪过,那玉台上显现出某种阵法的纹路,下一瞬,纹路断裂、阵法崩塌,原本莹润的玉台瞬间变得斑驳,而刚才没什么动作的墨寒辰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墨色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颜色。
在墨寒辰的乌发成雪后,蒋晦才松开手,那斑驳的玉台又渐渐恢复了白色,只是这白色发干,远不如一开始那样的灵润。
墨寒辰终于有了动作,他缓缓抬起头,沈黎的眼睛睁大,他看到墨寒辰的左眼已经完全失去了光泽,只有右眼对上了他的视线。
墨寒辰似乎想挣扎,可他用尽全身力气,只能动了动自己的手指。
沈黎看到他干涩开裂的嘴唇对自己吃力地比了一个口型。
快逃。
逃?
在这一瞬间,沈黎觉得有些荒谬。
汀渚的小镇上,那个冷声下诛杀令的阁主,现在竟然对他说“逃”?
“明明之前他想要杀你,现在却让你逃,很虚伪很矛盾,对吧?”蒋晦又来到墨寒辰身边,伸手抓着他已然白色的头发,让他抬起脸来对着沈黎,“沈黎,你现在明白了你的作用了吗?”
“苍穹玉台,”沈黎的目光看向那惨白色的方台,“要崩塌了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蒋晦低头,看向墨寒辰,“当然是从墨家设北斗七印,支起山河社稷大阵开始的,对吗?阁主?”
墨寒辰的双目紧闭,整个人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说不出任何话。
蒋晦无趣地放开手,他便浑身一松,若不是身上的束缚,大概此刻要滑落到地上去。
“为造北斗七印破坏了苍穹玉台,墨家靠着这从苍穹玉台上剥离出的东西设下山河社稷大阵,以此来操纵天时,他们那时候以为自己是应天者,便可将天时和苍生玩弄于股掌之中,结果后来才发现,这方法会导致苍穹玉台的崩塌。”
“而苍穹玉台可不是那么好修补的,只能以最朴素的、自身天道法力缓慢修补,而一旦将自身天道法力融入其中,那么这个人和这个人的天道法力就会影响山河社稷大阵,为了保证山河社稷大阵不被‘污染’,为了保证这件事不被别人知晓,墨家人就只能自己上,”蒋晦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他冷然地看着昏迷过去的墨寒辰,说道,“这都是报应,想要用山河社稷大阵缚住天下,最后被缚主的只有墨家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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