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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惊蛰(二)

雨越下越大。

风、雨、雷、电,它们好像在这天地间献上一场盛大的、不望结局的表演。

不是都说,春雨贵如油。物难道不以稀为贵?那为什么此刻,这场春夜的雨,却像是没有尽头。

风急,雨骤,电闪,雷鸣。

都是这世界一时垂怜,于是慷慨给予的片刻馈赠。

因为停了许久,车前灯自行灭了,雨刷器也终于停止了徒劳的挣扎,车内陷入一片愈发混沌的昏暗。玻璃上的雨帘似是帷幔,掩盖住这方密闭的小世界里,一对只能吻住须臾,无望相拥的爱人。

宁城三月的雨夜是冷的,但是他们能感受到彼此灼热到甚至有些烫人的体温,于是周身环绕的空气都被点燃,将冷雨夜烧成火山口。

不想,不想分开,不想停止,不想结束。

秦灏天从没想过,他竟然会如此沉湎于一个吻。他快要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在哪里,忘了时间忘了年龄,忘了一切,一切都是虚妄,只有面前的人,和正在进行时的这个唇齿相依的吻是真实的。

直到游亦航的手机疯狂的震动起来,秦灏天冷不丁的打了个颤,才终于如梦初醒一般,撤了手上的力,缓缓地退后,重新靠回了椅背。

时间已经过了12点,这个时候还给游亦航打电话的,秦灏天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游亦航没有动,搁在中控台的手机孤独的奋力嚷嚷了一阵子,最终还是恢复平静。屏幕的光骤然熄灭,车厢重新陷入一片昏暗中。

“怎么不接。”秦灏天的声音哑的不像话。

游亦航又足足过了一分钟才开口:“这个状态没法接。我回过去。”

秦灏天没说话,他们就那么并肩坐着,沉默的看着眼前依然不减半分攻势的雷电风雨。

又过了几分钟,游亦航把电话拨了回去。

连着车载蓝牙,秦灏远的声音一下充斥在安静的车厢:“喂,是在开车吗?接到大哥了吗?”可能是因为游亦航一直没回信息,刚才还没接电话,秦灏远语气里带上了显而易见的焦急。

“嗯。接到了。在车里。”游亦航虽语气如常,但也许内心并没有外表看起来这么平静,毕竟他开口往外蹦的都不是完整的句子。

秦灏天当然一秒就听出,于是他几乎是瞬间就接上开了口:“小远,我在呢,接着了,我挺好的啊,别担心,哎没多大事儿。就是今天跟新区那帮老头儿,哎哟,你知道那个刘总吧,就是头顶心没几根毛那个,我靠,老头是要搞我啊,就盯着我一个人往死里灌啊……还好后来思淼去了,救了我,现在没事儿了啊,你好好出你的差,啊。”

他听着倒是除了声音哑了点儿,一切正常,就是秦灏天平时那样儿。

秦灏远似是松了口气:“哦……那就好,主要是我觉得时间也挺久了,应该到家了,但亦航哥一直没回,我就有点担心。接到了就该先说声的啊亦航哥。”

秦灏天接的飞快:“我靠你是不知道啊,宁城下暴雨了,就我们刚出来就突然开始下,贼大,电闪雷鸣的,车开得像船,这会儿还下着呢,你能听见雷声不?”

“噢——”秦灏远听着有些恍然,“我好像白天看见雷暴预警推送了,今天惊蛰是不是。那你们路上小心啊!一定慢点儿开。”

游亦航终于开口:“放心,快了。”

“好吧那你专心开车,别讲电话了。”秦灏远说着要挂,又突然喊了一声:“大哥。”

“哎。”秦灏天没来由的浑身又是一抖。

“你真的别再这么喝了,你最近在宁城大半个月,天天都这么喝,这样不行啊……你今年体检去做了吗?从美国回来去做一个吧,你去年是不是就痛风了一次来着——”

“哎哎。”秦灏天感受到身边人突然投射过来的刀子般的目光,一下子如坐针毡,赶忙开口拦住他弟:“我知道了,知道了,回来就去,啊,这么晚了你出差也辛苦,自己也早点休息啊。”

电话挂断,车厢内重新陷入沉默。

游亦航没让那沉默维持太久:“秦总心理素质挺不错。”

秦灏天哪里敢说话。

“刘总,搞你,往死里灌,大半个月天天这么喝,还有去年痛风?”游亦航每说一个词就提高一点声音。

秦灏天心虚的不行,完全不敢看他:“这是夸张了……夸张啊。我这人说话不就这样吗。”

游亦航还是一错不错的看着他:“是谁说,我是他人生最好的兄弟。那为什么,人生最好兄弟的事情,我好像一件都不知道?”

他见秦灏天一言不发,冷笑一声:“今天就应该让你在会展中心门口躺着淋雨。”

秦灏天垂了头,手又难忍的按上太阳穴,他现在状态很糟糕,头疼,身热,心胀,身体还有某个地方正在喧闹着自己的存在感。

但他开口是声音如常:“航儿,对不起。我……我把一切都搞得一团糟,对不起。”

游亦航一时没有接话。

秦灏天抬起头,长长出了一口气:“我该回去了……很晚了。你说得对,我真的是……今晚真的是疯了。但是疯是不是也该有个限度。”他伸手开门,“谢谢你……航儿,谢谢你去接我,谢谢你带我回来,谢谢你的坦诚,谢谢你的关心,谢谢你……陪我疯这个晚上。”

梦该醒,雨会停。

若不醒、不停,那大概将会是一场灾难。

就让一切停止在还可以挽回的地步吧。

游亦航没来得及说什么,秦灏天已经一把推开车门,车外的风雨雷电声瞬间大了数倍,直直的扑进来,将满室的温热与暧昧冲的干干净净。

游亦航正想喊住秦灏天告诉他车上有伞,就见那个人不知是不是因为酒劲上头,还是适才在车内闷了太久缺氧,竟头重脚轻的踉跄着往前栽去,还好他一手挂住了门,不至于摔倒在地。

反应过来时,游亦航发现自己也已经开门冲进了风雨中,一把将那人从地上架起,顺手摔上了车门:“我扶你进去。”

“我没事,刚就是一时——”

“闭嘴。”游亦航极不耐烦的打断他。

秦灏天也不知有多少年没见过游亦航这样发火,他瞬间就怂了,只得任他把自己架着拖回了家。

等上了楼,进了卧室,他终于得以轻轻从游亦航手中挣开来,稍稍的退后与他隔了一点距离。进门穿过院子这段路虽然不长,但架不住风雨太大,他俩浑身都被淋得湿透,发间不住滚落下雨水。

秦灏天抹一把脸,瞬间挂上没心没肺的笑容:“好了,都送到这了,这下该放心了吧?真的很晚了,你也淋成这样,赶紧回去洗澡换衣服,早点休息。今晚谢了啊。”

游亦航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我在这等你洗完澡出来再回去。”

秦灏天嘴角的笑卡一下壳:“不至于……你快回去吧,湿衣服不赶紧换下来要感冒的。”

游亦航一动不动:“湿衣服不会让人感冒,只有病毒会让人感冒——你喝成这个样子,洗澡时万一摔了家里没人——”

秦灏天“哎!”的一声打断他:“都说了不至于!”他瞪了游亦航一会儿,突然手抓住皮带扣子作势要解:“你要再不走,我就在你面前脱衣服耍流氓了啊,你走不走。”

这人怎么能三十五岁和十七岁一样幼稚。游亦航大概真的诚如他所说,这辈子就只拿这一个人没办法。他微微叹口气,道了声“好吧,你自己小心”,便缓缓地转了身,走出房间,将门在身后轻轻掩上。

但他并没有走,只是站在走廊里听了一会儿门里的动静,听着卧室里那人似是翻箱倒柜的找了会儿东西,随后进了里间的洗手间。

他直等听见浴室门关上的声音,又重新拉开卧室门,走了进来,在浴室门旁靠着墙,里面一会儿传来“哗哗”的水声。

没办法,他游亦航,大概永远就是没有办法放心的下秦灏天。

尤其是在今晚,见到了那样想要疯狂而不顾一切的他之后。

我等到他出来,确定他没事,好好睡了,我就走。游亦航这样对自己说。

他望着秦灏天卧室天花板正中那盏光圈一般的吊灯出着神,突然,一道门板之隔的浴室里,传来重物倒地的一连串噼里啪啦声。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身体就做出了反应,立刻不打时间差的飞快推了门,冲了进去。

淋浴房的门半开着,秦灏天站在那里,他的衬衫裤子都还好好的穿在身上,但是头顶的花洒在不停的往下落着水。他身旁,沐浴液洗发水瓶子七零八落滚了一地——刚才的声响是淋浴房里的收纳架子倒了。

秦灏天完全没有料到会有人这样毫无防备的冲进来,整个人还是一动不动的斜倚着背后的墙立在那里。他被水不停冲刷着,湿的透顶,有水珠不断的从他的脸颊滚落下来,他面色苍白,眼眶通红,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

淋浴间里一丝热气都无——游亦航一眼就看出那花洒里喷出来的是冷水。

他一把走过去重重拍下开关,头顶的水戛然而止,他开口,声音都在抖:“秦灏天,你他妈发疯还没完了是吗!你他妈喝酒把脑子喝烧了是吗!三月,现在是三月,你他妈在这洗冷水澡?”

花洒的水停住了,但是秦灏天的眼角却依然在不断的滚下水珠,他的眼神被水雾遮住:“你说的……你说湿衣服不会让人感冒,只有病毒可以……”他话说得断断续续,“你是医生……我听你的……”

他们从出生就认识,从有记忆就交心——这世上大概再找不出第二个对他们像彼此这样熟悉的人。

游亦航几乎可以说自己见过秦灏天的所有面——快乐的、愤怒的、悲伤的、痛苦的、温柔的、中二的、顽劣的、霸道的、嚣张的、勇敢的、无赖的、骄傲的、果断的、狂妄的、自信的……甚至刚才在车里,他还见到了疯狂的、情动的。

但他没有见过眼前这样的秦灏天——这个人不是没有在自己面前落过眼泪,无论是他们童年时打架,还是后来少年时离别,再到青年时重聚,秦灏天一直都是个感情丰富又外露的人,开心就笑难过就哭生气就骂,不遮不掩,坦坦荡荡,人们都说他没心没肺,大概不是一句贬义词——因为他真的从来也不忌惮不隐藏他的所有感受,他的情绪大概就像是细沙,肆意的撒出去,就会瞬间消散在风里,无牵无挂,什么也不会在心上留下。

哪怕是半年前被舒晴一把捅破窗户纸,他也从未有过一句欲盖弥彰的否认——不能说的话就不说,但说假话,是真的做不到。

三十五岁生日时游亦航给他唱只有他俩能听懂的《苦瓜》,他望过去的目光,亦是完完全全的直白而坦荡。

而他此刻,眼里没来得及被藏起的脆弱与无助,化成那泪水,如海涨潮,瞬间淹没了游亦航。

一个从小到大,什么都不藏、什么都不怕的人,不敢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不敢让他知晓自己的**——游亦航既不瞎,也不傻,他当然知道秦灏天作死一般初春三月冷雨夜还要冲冷水是为了什么。

窗外的风雨还在疯狂叫嚣着,那炸雷如天公举起大锤,将游亦航那颗尘封多年的心瞬间砸的粉身碎骨。

到底是谁喝了两斤半白酒,到底是谁疯到不可救药。

游亦航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秦灏天的衬衫领,把他抵在墙上,那泪水冲刷过,他的脸几近惨白,他的眼一片血红。

“对。我是医生,你这么没常识的人,是得听我的。”游亦航低低的开了口。

秦灏天还是怔怔地看着他,机械的流着泪,完全做不出任何反应。

下一秒,游亦航回手拍开花洒,这次是热水从他们头顶骤然落下,温暖的水汽瞬间升腾起,将他们轻柔的环绕包裹住。

游亦航一把扯开秦灏天的衬衫,他扯得极其没有耐心,毫无半点章法,那衬衫上的纽扣噼噼啪啪的四散开去。视线早被热气模糊,哪还看得清它们都去了哪。

秦灏天呼吸有些停滞:“航儿——”

“听我的,就洗热水澡。”游亦航说着反手把自己的T恤也一把脱下,随手一砸,抬着嘴角笑一下:“我衣服也湿了。”他勾着秦灏天的脖子将他摁向自己,“秦灏天,没有惹了人转身就藏起来的道理。”被水打湿的皮肤紧紧相贴,心比身更滚烫,他不由分说地吻过去:“我陪你一起。”

秦灏天只停顿了一秒,就疯了似的回扣住他,呼吸急促着,再一次按捺不住的吻着吻着就开始又啃又咬。

游亦航唇上的伤口又被攻击一次,疼的“嘶”一声,用力拧一下:“我记得你他妈不属狗啊。”

“现在属了。”秦灏天只说这一句,又一下咬上他侧颈。

游亦航浑身一麻,手撑了一下墙才站住,居然歪打正着的“壁咚”了一下秦总:“……秦灏天,”他指指自己嘴唇,“这我已经不知道怎么解释了。你再给脖子来一下,你干嘛呢,故意的是吧。”

“你不废话吗。”秦灏天大概是要疯就要疯个彻底,他伸手勾着游亦航下巴,眼里有熊熊燃烧的火焰,“我知道你那儿最敏感,是不是。”他又揽着游亦航脖子凑近他,唇间的吐息轻触他耳廓:“上学的时候,有次我就发现了……”他说着抬腿轻轻顶了顶面前那人,“你看看,这不就stand up了么。”

游亦航轻笑一声:“别瞎邀功,它stand up好久了。”他一手从秦灏天的后颈轻摁着一路滑下,“你知道我有什么稀奇的,上学时你没少对我动手动脚。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么?”

秦灏天本就酒意上头,被热气一蒸更是昏头昏脑,这再被游亦航这么一刺激,腿都软了,只得紧紧的勾着游亦航,笑骂道:“靠,腿软了。你他妈再搞我,我给你咬一身牙印子出来你信不信。”

话音未落已被游亦航堵住嘴:“话真的多啊老秦,腿软要什么紧,有地儿硬就行。你说你嘴长那么漂亮,能不能拿来干点别的。”

秦灏天又是发狠般在他唇上咬一下,后撤一点看着他,“啧”了一声:“能那么便宜你?”

游亦航握住他把玩着:“哦,那要怎么才能便宜我?说说看?”

秦灏天往后靠在瓷砖壁上仰着头,呼吸有微微的喘:“说点我爱听的。”

游亦航手上突然使劲加速:“美得你……十八年了你也死性不改。”他逼近秦灏天,轻触着他的唇开口,“多少年了就他妈会撩完就跑……你知道你青春期那么招惹一个惦记你的人,有多欠揍么?直男撩弯是要天打雷劈的。”

秦灏天忍不住颤一下,嘴角挂着得意的笑:“所以……外面这不打雷了么……”他渐渐的有些说不下去,咬着下唇闭上了眼。

游亦航适才在车上被逼的走投无路,这会儿可算是掌握回主动权,他手上不断玩着花活儿,唇就在秦灏天面前欲落不落:“老秦,你多久没来过了?又能坚持多久?你以前不是可爱和我比么?现在要比么?”

“靠,烦不烦。”秦灏天骂道,他努力抑制着喘息,“你他妈别刺激我,我可跟你说单身狗被刺激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游亦航一把扣住他的肩膀,把秦灏天从墙壁上带离,垂头咬在他的后颈:“你也不是没有胜算。你要是肯‘便宜我’,你绝对能赢。”

秦灏天睁开眼,翘翘嘴角,反身把游亦航撞在墙壁上,手握住,颇有些挑衅的看着他:“赢的人有什么奖励。”

游亦航已经开始呼吸粗重,他伸手一把抓住面前人后脑的头发:“赢的人啊……一会儿在上面。”

秦灏天挑眉:“这话我爱听。”

他缓缓地跪了下去。

梦先不要醒,雨能不能也先别停。

是不是灾难,谁在乎。

划破黑夜的闪电,能不能带上我们穿过时光,短暂的回到十七岁。

不被允许的爱人,能不能拥有一个不停歇的雨夜。

蒸汽缓缓爬满玻璃,又化成水,道道滚下溢满窗棂。

窗外雷声不灭,雨点不停。

古人常云,春雷响,万物长。

**似乎也总爱生于春天,能止住吗?又何必要挣扎。

反正,最终都会凋谢的。

毕竟此日惊蛰。惊蛰三候,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候,化为鸠的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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