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男人握着手机的指尖有些颤抖，视线不由自主地望向办公桌上的相框。
照片里的少女笑容洋溢，那是年少的裴凛。
裴洄专注地听着对面的汇报，流利的英文从手机那头传来：“是的，裴先生！小姐她今天保持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意识，现在她又入睡了……哦，这都是正常的现象！史蒂芬医生说裴小姐的各项数据都显示她正在醒来，这简直就是奇迹……”
“不过小姐的记忆……”
“记忆紊乱？”裴洄重复了她的话，眉头紧锁，问道，“之前的都不记得了吗？”
那头回答：“裴先生，史蒂芬医生说这只是她刚苏醒出现的记忆系统紊乱，毕竟她……呃睡了快七年，能醒来已是最大的幸运……您放心，这并不是不可逆的，只要积极复健，小姐的记忆很快就会找回。”
裴洄再次见到裴凛，是在这一年的深秋。她的脸颊早已没有少女时期的肉感，半年的恢复使她精神不少。裴凛的记忆还是有所欠缺，疗养院的生活并不能给到合适的刺激。所以在裴凛身体强壮到足以离开疗养院后，史蒂芬立刻给她开了出院单。
“你需要去体验生活过的环境，那会帮助你恢复记忆。”精英模样的史蒂芬推推眼镜，郑重其事地用自己的私人飞机将她送回了首都。
“你是担心我再想不起来，我哥会停掉对疗养院的投资吧？”裴凛瞥了他一眼。
史蒂芬擦擦额头不存在的汗：“裴小姐，您曾经一定是位幽默的人。”
“是吗？”裴凛站定，望向远处的停机坪，“我也觉得。”
“……哈哈。”
裴凛带着27岁的躯壳回国，内里却还是十七八岁的性子。
最开心的无非是裴诠和胡知兰，只要有时间，他们俩就飞疗养院看望孙女。最夸张的一年，来回飞了将近四十多趟。
裴凛坐在沙发上，四周的一切都让她十分熟悉。她指了指开放厨房泡茶的男人，扭头问爷爷：“他真的是我哥吗？”
裴诠被她的语气逗得笑出声：“我们阿洄是哪里让你不满意了？”
“我回来，他为什么看上去不高兴？”
面无表情的男人看了眼裴凛，淡定道：“高兴的。”
“那你为什么不笑？”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裴洄忍无可忍，呛了她一句。
裴凛更加怀疑这人的身份了：“你不是我哥，我哥才不像你这样臭脸。”
胡知兰在一旁哈哈大笑，问她：“那什么样的才是你哥？”
裴凛沉思良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她的表情有些委屈：“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
“那就慢慢想！”裴诠摸摸她的脑袋，眼神里是无限的怜爱。
“喜欢爷爷！”裴凛蹭蹭裴诠的手掌，逗得鬓发花白的老人眉开眼笑。
胡知兰幽怨地一甩袖子：“明明以前凛凛还说最喜欢的是奶奶……”
裴凛墙头草的性子在失忆阶段表现得淋漓尽致，她立刻抱住胡知兰的胳膊：“喜欢！现在也最喜欢奶奶！”
裴宅很久没有今日的热闹了，裴凛的离开像是一夜之间带走了裴家所有的欢笑。冷清的宅子在裴凛回归后又开始变得鲜活，日常的兄妹斗嘴看得二老忍俊不禁。
“你爸就是个口头表现的家长，说说最疼爱你这个女儿，到现在连回都不回来！”胡知兰不满地指责常驻国外的大儿子，又揉了揉裴凛纤细的手，“你啊，可别学你爸爸的样，把产业做的那么大有什么用！一年到头都回不了几趟家，唉……”
“爸爸和我打过电话了！”裴凛替自家老爸说好话，“他说这个月月末就回来。”
“每次都说是月末，这黄花菜都等凉了也不见他回来过一趟！”
裴凛汗颜，原来自己的爸爸是这样的鸽子王。
叮。
裴凛的手机亮了一下，她点开信息，是裴洄的提醒。自从裴洄给她换了新手机，她就爱抱着它刷各种有趣的网页。
裴洄：少看点手机，对眼睛不好。这周三是你配药的日子，我有事出去一趟，你要自己不想拿，就喊梅姨去。
Lin：哦。
裴洄瘪瘪嘴，习惯了她这死出，直接摁灭手机屏幕。
“你哥说什么了？”
“奶奶怎么知道是我哥的信息？”裴凛有些吃惊。
胡知兰指指她的脸：“你每回和你哥说话的时候，就是你现在的表情。”
“什么表情？”
“欠揍的表情。”
“……我的幽默细胞大概是遗传奶奶您的。”
“是吗？”胡知兰不好意思地“哎呀”一声，悄悄探过脑袋，道，“我也觉得。”
周三。配药日。
站在自助机器前，裴凛开始后悔说自己可以一个人出门。五花八门的电子屏差点没把她的眼睛看花，于是就有了这样一幕：身上穿着时下最流行的复古套裙，手里挎着胡知兰紧跟潮流拍下的限量迷你珍珠手提包，耳边别着三十万的钻石一字夹，裴凛和笑脸界面的自助机器面面相觑。
“大姐，你到底挂不挂啊？”身后头顶黄发，脚踩豆豆鞋的男人终于发话。
“大姐？！”裴凛目瞪口呆，“你喊我大姐？”
“我今年才十九岁，你看上去能当我阿姨了。我喊你声大姐都是往小了喊的！”
“你、你这样子十九岁？！”裴凛感觉自己的大脑再次受到冲击。
“你找茬呢！”黄发男气得直指她的鼻子。
裴凛立刻认怂，轻声细语道：“大姐就大姐，大姐问你，我想挂这个医生的号——”
她放大裴洄发来的医生信息，将手机举到黄发男面前，眼神虔诚：“这该怎么操作啊？”
瘦弱手臂上纹着俩非主流文案的黄毛看看手机，再看看裴凛，眼含怜惜：“原来你真是脑子不好，真是抱歉啊大姐，我这就帮你操作！”
裴凛怒道：“你说谁脑子不好呢！”
黄毛熟练地从一堆软件里找到某付宝，打开电子医保往机器扫描口一对：“你这不就是要挂神经内科？还说自己没毛病呢，喏，给你挂好了。”
裴凛接过一张纸条，大小姐哪受过这种气，但迫于这人还帮了自己，她这一口气就只能往肚里咽。
“臭小子，居然喊我大姐……”裴凛跟着裸眼3D地标找到了科室门口，怨气十足地拿着号子等待，期间她还真怀疑地打开手机前置镜头，直到确认自己美丽的脸蛋上没有一丝皱纹才罢手。
“不就是睡了七年，怎么跟个弱智一样……”裴凛的情绪跌宕起伏，此刻因为和社会脱节而倍感失落。
“请三号到……”机械女音开始播报。
裴凛起身，穿过拥挤的人群时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不是说千金大小姐标配家庭医生，为什么我还要亲自来医院拿药……？
但号子也取了，裴凛认栽地找到二号诊室。门半掩着，裴凛轻轻一推，就看见电脑后坐着的医生。即使戴着口罩，裴凛还是从露出的那双深邃眼眸感受到这人独特的气质。
“是哪里不舒服吗？”穿着白大褂的男人问她。
裴凛刚要老实回答自己的情况，突然憋住了口：“我哥没和你说我的情况吗？我今天是来配药的。”
医生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这里是会诊室，如果是单独预约，需要出示相关证明。”
“什么证明？”
“身份证。”
裴凛无语：“不早说。”
她还真没带身份证。
“电子医保行不行？”她开始依样画葫芦翻出软件，笨拙地点了好几下还是没找到二维码。
男人的轻笑从口罩里传来。
裴凛本就恼，这下直接原地爆炸：“你笑什么？不就是不会用手机吗！你这态度信不信我投诉你！”
还会投诉，看起来脑袋还不算太笨。他想。
“你这医生——”裴凛见他笑得眼睛弯弯，顿时火上心来，瞄了眼他的名牌开口，“陆、医、生，你对病人的态度太差，我要去投诉你！”
陆医生冲她点点头：“出门右拐，就是投诉信箱。裴小姐如果没其他事，请出去吧。”
“你！你这人，嘶……”裴凛气得脑袋嗡嗡响，扶额倒吸一口冷气，“你真是气得我脑袋疼……”
“记忆紊乱的患者，可以进行一定的外界刺激。这有利于记忆恢复。”
陆医生说的头头是道，裴凛也不知道他这话到底几分真假，拎起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二次见到莫名其妙的陆医生，是在超市的零食过道。裴洄不停地使唤她跑东跑西，美其名曰“助力妹妹早日恢复记忆”。傍晚用餐后，她又撺掇裴凛出门买零食。于是，她和陆医生便狭路相逢。
裴凛的记仇程度，就是陆医生摘下口罩也依旧能在第一眼认出对方。
“陆医生。”裴凛率先打招呼。
没想到被对方直接忽视。
裴凛看着在挑高钙饼干的男人，心下微微吃惊：“你也喜欢这款饼干？”
男人终于有了反应：“我不喜欢，我有个朋友喜欢。”
“你朋友？”裴凛凑上前，看见他鸦黑的睫毛垂落，在饱满的卧蚕处投下一片阴影。她突然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陆医生，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很好看。”
男人站直身，沉默地看了她很久。在裴凛要忍不住问他在看什么时，他忽然开口，语气带着无奈。
“裴凛，不要再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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