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观察日记
1.
冬月的父亲是垃圾回收站的员工。
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冬月每天看起来都有些脏兮兮的，再加上他性格内向、体格瘦弱，理所当然成为被校园霸凌的对象。
“吞金的小崽子。”父亲这样评价。
“我是为了你才留下来的。”被家暴的母亲掐住他倾诉爱意，“爱是疼痛。”
“小垃圾，小垃圾。”顽劣的同班同学嘲笑道。
冬月童年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绵绵不休的阴雨天气中度过的。
他太好欺负，上供勒索金都成了习惯，看到隔壁班的卷毛被堵在巷道恐吓，还会小声提醒对方不要反抗。
反抗是疼痛……
鼻青脸肿的卷毛说那确实很疼，但他脚踩着一败涂地的高年级，咧开嘴说对方会比他更疼。
卷毛还拿回了冬月这次被敲诈的钱。
“哇，你零花钱真多，这么多钱全给他们不心疼吗？”卷毛好奇地观察着冬月，“你是隔壁班那个家里是回收站的冬月？”
他兴奋地问冬月：“你家是不是有拆不完的电器和家具？”
冬月张了张嘴。
他攥紧了手里被汗浸湿的硬币，第一次意识到他家里可能并不穷，而回收站里那些堆积成山的垃圾也可以是孩童向往的玩具。
松田阵平。
冬月和眼前的孩子交换了名字。
他的世界雨停了。
2.
变化是悄无声息的。
等同学们意识到的时候，班级里的小蘑菇已经变成了向日葵。
冬月收拾了糟糕的外形，会慷慨地和小伙伴们分享零食，会大方地给小伙伴们提供玩具。
他变得很受欢迎。
但冬月仍喜欢和松田黏在一起。
“大家都很喜欢你修理改装的那些玩具。”冬月的眼睛亮晶晶的，“松田超厉害。”
“哈，也没有啦……”不太擅长被夸的松田同学撇过头去，“嗯……今天能去你家玩吗？”
冬月捧住了松田的手，郑重其事地点头。
“那明天轮到我去你家学拳击了。”
3.
松田的父亲是职业拳击手。
松田的父亲夸冬月很有天赋。
冬月对这句话没感觉，但他喜欢待在拳击馆和松田一起训练，更喜欢回家之后和父亲实战。
“小兔崽子……”冬月的父亲撩起衣袖，却在冬月的凝视下又骂骂咧咧把手放下，“小怪物。”
“不许欺负妈妈。”冬月将拳头松开，他转过身，安抚地抱住了扑上来的母亲。
母亲在哭，但她又捧起了冬月的脸颊，周全地舔舐冬月的伤口：“我的小甜心。我爱你。”
4.
但这样温柔的母亲成了倒在地上的僵硬尸体。
冬月背着书包，颤抖地站在染血的地板上，冬月的父亲抽着烟，冷漠地说他喝了点酒，没收住力道。
冬月把他抡在地上疯狂出拳，而父亲挣扎着握住他的手腕，尖叫着说他还要再失去父亲吗。
“我被抓走后谁给你发钱！你一个人活得下去吗？杀人犯的儿子！”
冬月的大脑嗡嗡作响。
他停下了拳头，而父亲擦干净脸上血污，让冬月和他一起处理好现场。
“听好了，是闯空门的小偷撞见了我们，他杀了你妈妈，我身上的伤也是他打的！”
父亲按着冬月的肩膀，他面目狰狞，那双赤红的眼睛将精神恍惚的冬月拉进了黑暗。
5.
冬月帮忙处理了母亲的尸体。
葬礼上，他穿着黑色的衣服，呆呆地站在棺材旁边，父亲慷慨激昂的演讲融入背景，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角。
“你还好吗？”松田担心地看着他。
“……”冬月握紧拳头，他听着松田别扭的安慰，听着松田义愤填膺说凶手一定会落网。
凶手不会落网的。
冬月垂下眼睛，为了自己的未来亲手放过凶手的冬月对松田扯出一个僵硬的笑。
6.
冬月更受欢迎了。
母亲的死亡给他蒙上了一层阴霾，但他似乎用更热烈的人生态度积极生活。
他努力地和身边所有人打好关系，对松田更是竭尽所能展露自己的优秀。
但松田不是很自在。
松田看出了冬月如今的情绪不正常，但他把冬月的异常归功于母亲逝世导致的安全感缺失，努力适应冬月的改变。
冬月被安抚住了。
他把过去当成一场噩梦，告诉自己一切已经过去了，他也恢复得很好。
至少表面如此。
而松田在这个阶段认识了家里开汽车修理厂的萩原研二。他介绍萩原和冬月两人认识。
“嗨，小弥生。”萩原笑眯眯地朝着冬月伸出手，第一次见面他便热情地叫着冬月的昵称赞美冬月的漂亮。
“……”冬月和萩原握手，他想笑一下，但没有做到。
7.
一个真正的小太阳。
萩原的笑容毫无阴霾，他是表里如一的甜心，喜欢社交，既能从社交中汲取能量又能传播快乐信号。
他家里还有松田绝对抗拒不了的修理厂。
8.
冬月不喜欢萩原。
不只是因为他们有点撞人设了，而萩原还是冬月装出来的好好先生的原装货。
更重要的是冬月认为萩原抢走了松田。
在母亲出事之后冬月没再让松田踏入自己家里，他生怕松田发现蛛丝马迹，远离他厌恶他，于是他们玩乐的场合转移到萩原家。
冬月对拼装的兴趣远不如松田，看到萩原同样的天赋异禀更是牙痒痒，好在他耳濡目染下也有一些出色的手艺。
“钢笔刀，绞索腰带，吹箭指虎。”
冬月卯足了劲要和萩原竞争，他把自己的得意成果一字排开在松田面前，忐忑地等待夸奖。
离经叛道的松田盯着小学生只在电视里看到的冷兵器陷入沉思。
“……好可怕啊，小弥生。”萩原幽幽地开口。
冬月一时没收住自己看向萩原的死亡视线。
但他看去的时候却也是萩原对他再次露出一个灿烂笑容的时候：“你的天赋好可怕啊。”
9.
被夸奖的冬月勉强高兴了一下。
等到松田回过神来笨拙夸赞的时候，冬月就毫不掩饰自己的满脸笑容了。
为此冬月可以忽视萩原肘击了松田才让松田反应过来这件事。
但冬月仍然不满自己在松田不再具有特殊性。
直到松田的父亲被捕入狱。
10.
杀人犯之子。
那些人这么指责松田。
冬月见证了杀人犯之子会受到何等待遇，他竟悲哀地庆幸自己当年做出了正确选择，更窃喜于松田和他沦落至同样处境。
“我爸爸不是杀人犯！”松田愤怒地瞪着所有人，“他没有杀人！”
可他的反驳是如此单薄。
“警察都把你爸爸抓起来了！”孩子们理直气壮，用更具侮辱性的话针对松田。
松田险些跟他们打起来。
而冬月攥住了一个伸过来的拳头，猛地一拳砸在了带头闹事的家伙脸上。
“不许欺负松田！”冬月拦在松田面前，“就算松田爸爸是杀人犯，松田也是无辜的……”
然后松田从背后推了他一把：“我爸爸才不是杀人犯——”
摔在地上的冬月愣愣地看着松田。
松田双目通红，但他在与冬月的对视中慢慢回神，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周围一下子很安静。
所有人都在看着松田，而松田看了看自己发抖的手，张了张嘴：“抱歉，冬月，我……我……”
他紧咬牙关，伸手把冬月拉起来，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围上来。
冬月抿着唇，站在原地看着松田离去的方向。
孩子们在说松田不知好歹，在劝冬月不要和杀人犯之子一起玩耍，那些声音在冬月的耳朵里融化成浆糊。
“我在维护你。”冬月心想，“就算你是杀人犯的儿子我也愿意和你做朋友，你为什么还生气？”
11.
“我相信小阵平的爸爸是无辜的。”
萩原搭着松田的肩膀：“没关系的，警察一定能证明他的清白把他放出来的！”
萩原的眼神坚定：“我们也可以一起去找证据，努力证明松田叔叔的清白！”
12.
懂了。
冬月平静地想着。
因为真正的朋友会和松田一样相信着松田父亲的无辜，而虚伪的朋友却已经期待松田父亲能因杀人罪锒铛入狱。
所以松田才会生气。
比起冬月这种心怀恶意的小人，果然是本质上就是小太阳的萩原，更适合做松田的朋友。
冬月站在松田和萩原看不见的阴影里，无声地捏紧了拳头。
13.
“小弥生！”
但发现了冬月的萩原对冬月挥手。
扭头看来的松田眼前一亮，主动跑过来邀请冬月和他们一起搜寻线索。
松田的手还搭在冬月的肩上。
冬月垂着眼，盯着松田的手，他笑了笑，将自己顺路带来的饮料塞给了松田，并且勉为其难给了萩原一罐。
“我的荣幸。”冬月轻声道。
14.
时间一天天过去。
警方仍然没有释放松田的父亲。
松田在学校里越发难熬。
他长相有些凶恶，说话也不算讨喜，很多人本就因为刻板印象而对他有偏见，如今更是把指责他欺负他当成融入集体的正统。
松田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却无法忽视别人对他父亲的污蔑，他的人际关系朝着恶劣的方向一路滑坡，和冬月的关系却愈发密切。
抛开整日在松田身边晃悠的萩原不谈，冬月其实是很喜欢松田如今和自己的相处模式的。
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更长，谈论的话题也更亲密，而且松田只有自己……除开萩原只有自己一个朋友了。
“松田如果真的是杀人犯的儿子就好了。”冬月看着靠在自己肩膀上睡着的松田，轻声说道。
脚步声在冬月背后响起。
冬月瞳孔一缩，猛地回头，萩原正喝着汽水往这个方向走来，注意到冬月的视线，萩原放下手里的罐子，给冬月塞了一瓶新的。
萩原对冬月眨了眨眼，指了指睡着的小阵平，压低了声音：“今晚我们再去警局问问，或是去案发现场看看吧？小阵平这段时间太辛苦了，黑眼圈好丑。”
“松田就算有黑眼圈也不丑。”冬月瞪了一眼萩原，同样顾忌着睡着的松田压低了声音，同时心里松了一口气。
萩原没听到。太好了。
15.
冬月站在巷子里。
他找到了可以翻盘的证据。
……松田的爸爸真的是无辜的。
想想也是，毕竟松田的爸爸还是冬月在拳击馆的教练，抛开某些阴暗的私心，冬月本来就是愿意相信松田的爸爸不是罪犯的。
但是。冬月垂着头。
冬月抛不开私心。冬月希望松田的档案染上污点。实锤之后说不定萩原会失望离开。那样子冬月就是松田唯一的朋友。松田之后也不会有其他朋友了。
冬月盯着那可以被他轻易毁掉的证据。
像他这样的孩子，本来就不可能找到翻案的证据，警方都相信了松田的父亲是坏人，松田也就是杀人犯之子。
这样，即使冬月想要隐藏的秘密暴露，松田也不会排斥同样身为杀人犯之子的冬月的。
16.
冬月、松田和萩原在电视机面前排排坐。
他们在观看松田父亲拿下冠军赛后的采访画面，松田父亲说他家儿子一路闯进警局把他抢出来参加比赛，他不好意思输。
“什么啊臭老头，为什么要在电视上说这个！”松田气呼呼地瞪着电视机，“没有杀人嫌疑所以早点出来不是很正常吗？！”
“是啊，但也多亏了小阵平你在比赛前冲到警局用关键证据证明了你爸爸的清白。”萩原忍俊不禁。
“那这功劳得算到冬月头上。”松田拍了拍冬月的肩膀，“他找到的证据！所以我会承包他一年的零食！”
冬月笑了起来：“松田能相信我找到的就是关键证据，然后拿着它一路冲进警局和警察对峙，这才是最重要的。”
冬月看着松田的笑脸。
嗯，算了，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萩原是对的。
松田肆无忌惮笑起来的样子就是比挂着黑眼袋的丧气脸好看。
“以后多笑笑。”冬月掐了掐松田的脸，在松田不满拍开他的手的时候，冬月平静地宣告了一个消息，“另外，我要转学了。”
松田愣住。
17.
冬月父亲的犯罪行为曝光了。
冠军赛落幕的今天，同样是冬月父亲确凿杀妻者身份登上报纸的这一天。
报纸上还有一小段提示冬月帮忙埋尸。因为未成年人保护法，上面隐去了冬月的名字，但熟人总能知道的。
冬月只是庆幸他父亲被抓走后，他还有几天缓冲时期能和松田愉快相处。
他回忆起那份证物。
冬月本来确实是不打算上交的，但是，他的父亲被抓走了，罪名板上钉钉，不像是松田的父亲还有翻案机会。
冬月会去很远的地方，他不能和松田继续待在一个学校了，所以在冬月父亲的审判结果出来之前，冬月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记住我，松田，我救了你爸爸，即使我是坏人的儿子、是坏人的同党，我也是你的恩人。”
但冬月同样也是个胆小鬼。
他只说自己因为家庭因素转学，把其他真相留给了松田自己发现。
无论是回去路上萩原告诉松田还是第二天同学告诉松田，反正冬月都已经离开了。
18.
会再见面的。
松田。
——冬月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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