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夏蝉欢鸣、弯月如钩。
淡雅的月光扫下，为夏荷更添几抹静色，难得的候来一阵晚风，从错杂的茎叶中穿插而过，满池荷花参差摇曳。
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借着月色，才得以探寻这池中小亭里人影。
一位白衣公子伫立于亭中，池面水波粼粼，淌碎了水中月光衬得公子万般温润柔情。
只是那双应该是充满少年意气藏着万千星宿的眸子，却是一片漆黑黑瞳中没有一丝杂质，一望无尽的死气。
公子望向前方如深渊般能吞吃万物的黑夜，像是看透了凡尘俗世的本质，眼里不起一丝波澜只一味平淡，给人一种下一瞬就羽化登仙的错觉。
“公子，夜色已深，还请早些歇息吧。”一旁的小厮掌着灯，瞧着越高悬的月亮，顶着被训斥的风险提示公子夜已深，劝人回暖屋歇下。
他这一开口便扰了这一晚的静景，公子淡淡“嗯”了声，转身随着照灯小厮脚步离开荷花池渐渐走远，消失在石子路尽头。
……
“公子，这些婢子都是老夫人精心挑选送来的，公子择几个顺眼的以便后来服侍公子。”说话的婢女玉簪云鬓，手上还圈着绞丝银镯，绫罗绸缎身上披。
只瞧这一身的打扮和通身气派都要花了眼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整十双婢子规规矩矩站在院内，清一色的浅绿着装，实在有些腻味。
“不必了。”叶秋刚要拒绝老夫人的好意，抬眸就撞上一位婢女悄悄打量他的视线。
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眸里只有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好奇，这样的目光他居然不厌恶。瞧着婢女眼中的好奇瞬间被被抓包的慌乱所替代，叶秋原本烦闷的心绪愉悦几分，很是好心情地用手一指：“就她吧。”
——他又见婢女被指后满脸不可思议，心下觉得有趣。
想来留这样一位婢女在身边往后的日子不会太过平淡无趣。
“是，公子。”淑娴带着剩下的婢女们一一退下，只留下那位有幸被公子选在身边的婢女。院子里彻底归为安静，除了树枝上连绵不绝的蝉鸣，再无一丝动静。
几只嬉戏的蝶在他与她之间掠过，公子细细观摩这位婢女的神色，婢女却是紧张极了，头都不敢抬。
虽然只刚刚的匆匆一眼，但她心里默默地想公子当真是如传言般温润儒雅，往那一站什么都不做就能让人平白联想到九天之上的仙人，一身仙气、仙骨傲然，连带着这院子都沾染上几分缥缈的仙气。
“你可有名字？”潺潺如水的清冽声线就这样淌入她耳里。
她急忙回答：“回，回公子，奴婢未曾有名。”是了，她从出生起便没见过爹娘，再后来碰到人牙子被卖入府中，没谁会在意一个下等婢子的名字。
但是现在在公子身边，她要取个名字方便公子唤她。
可是……叫什么好呢。
院子里的金桂树上是夏蝉不停歇的叫唤，残阳烧红了天际，泄下的红霞映在她精致小巧的脸上。
伴着清风，公子清冽的声音再次传入他耳中：“今后唤你遇蝉可好？”
遇蝉迟缓地点头，呆呆望向那个今后的主子，似是饮了几杯烈酒，浓醉到她神情恍惚，看公子的身影都布满光晕。
这般耀眼的公子应该稳坐朝堂，运筹帷幄，偏偏患有心疾只能被困内宅、药罐子吊命。
遇蝉心中弥漫上淡淡的怜惜。
“遇蝉，你随我来。”
遇蝉不敢耽搁，踩着小步紧跟而上。叶秋听到遇蝉急切的步子，嘴角勾了勾，没回头只将步调放慢，好让身后的婢女那么吃力。
日落黄昏，残阳将他们的影子勾地很长，一个往前走，一个在后追。风穿过二人的发梢，乱了几许额前碎发，让如星宿般的双眸无处遮掩，几片悄然落下的绿叶，更让这如画卷般的美景添了几分色彩。
嬷嬷教了很多关于公子的习性，遇蝉听得格外认真——公子这如谪仙般的人儿，能让她伺候是她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一想到日后她要伺候公子的日常起居，她就忍不住地幻想公子平日里是何摸样。
寂静无声的书房里，书架上陈放着一本又一本书籍，满是书香的书阔总会让浮着的心静下来。往日叽叽喳喳个没完的遇蝉，此时正低头静心为公子研墨。
“公子今日习字怎地这般多…“遇蝉就看着公子从末时练到申时，练出来的宣纸有一个手掌那么高，除了心疼这么久都没停不来歇息的公子，她只能在一旁干看着。
公子一边回她也不忘手里的动作：“先生说我近日有几分松懈，般心浮气躁，需多练几贴字静静心”又一张被写满了的宣纸被平铺在纸堆之上。
遇蝉瞬间对那位先生失了几分好感，她听嬷嬷说过，公子的先生是京城最好的教书先生，教出了好几位状元郎，但其对弟子十分苛责求，所谓名师出高徒。
可是公子他一直都在潜心学习，从没有半分懈怠，那位先生简直就是血口喷人！害公子这么辛苦。
遇蝉是敢怒不敢言，她家公子对那位先生十分敬重，先生说什么公子就听什么。她一个小小婢女，又怎能去评头论足——不过公子的字好好看啊，当真应了那句字如其人。
堆在纸堆最高层的宣纸，上面笔墨未干，但纸面上的字足以被称赞，并不是一味地寻规蹈矩，而是带有自己的气势，锋芒毕露，一面张扬一面内敛。光看这副字，就明白此人并非池中之物。总有一天会凌驾九天之上，俯瞰众生。
自己好像对公子的崇敬又多了一分。公子太过优秀，怎么觉着自己当这贴身婢女当得有了种胜之不武的庆幸。
“遇蝉，我教你习字如何？”叶秋放下笔，揉了揉有些酸胀的手腕，看着一刻都未停下研墨的遇蝉
遇蝉由平淡到震惊再到欢喜，叶秋勾了勾唇，遇蝉从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或是说根本就不知何为掩饰，她如一个稚子，没经历过俗世污浊，眼里保留着最初的清澈。
他之所以会留遇蝉在身边，大概与她这般的品性有关系。他更多的是羡慕能拥有这般干净的眼睛，遇蝉不愧于这双眼，她干净地仿佛从未在肮脏的世上游历过。
遇蝉眼珠在转右转，都不知道该看向哪里，最后结结巴巴地回：“公子，奴…奴婢…真的可，可以吗？”
她大字不识一个，琴棋书画就更不用说，她从小就被那些人教育女子无才便是德，且她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不必要花精力白费在那上面，只要一心一意地同候主子就好了。
公子要教她习字，她是受宠若惊，她又怕自己太愚顿，学不好公子传授的，便白瞎了公子的一番好意。可是她又舍不得拒绝公子，多难得的一次机会，指不定这辈子就只这么一回了呢。
不一会儿，叶秋便看见小婢女双眉纠在一起，都快要打结了，刚才还一脸欣喜，现在却一副纠结的模样，真不知道那脑子里是装了什么，天马行空地想。
叶秋执起笔，在崭新的宣纸上写“遇蝉”两个字。
是工整的小楷，很适合初学者临摹。
叶秋满意看着自己写的这两个字，怎么看怎么舒坦。
“遇蝉，你来。”
叶秋往身侧靠了靠，将中间的位置让了出来，示意让遇蝉站在他方才站的位置。
遇蝉有些跃跃欲试，公子的吃穿用度都是上好的，更不要论这书房内的用具了，公子手上的笔是上好的狼毫，一支可要了好几两银子呢，这还只是最平常的……叶府家大业大，就连下人的待遇都要说别处翻了好几番，公子又是府里唯一的嫡公子，这些东西往日里最多眼馋多看两眼，而现在自己居然可以上手把玩。
甩掉脑子里那些想法，拿起笔模仿公子的姿势呆愣一瞬……她不会了。
遇蝉瞪着大大的眼睛，盯着纸上的“遇蝉”看了许久，这是个什么东西？
婢女气鼓鼓地瞪着宣纸，好像一只河豚，竟生出几分可爱。
叶秋轻笑了一声，无奈地摇摇头，站在遇蝉身后握住那支不规范的小手，弯下腰凑在她耳边轻声说：“我教你。”
身后紧贴公子温暖的胸怀，隔着衣物，她似乎还能听见公子啦咚扑咚的心跳声，一抹嫣红落在了她的双颊也染红了公子的耳根，灼热的呼吸打在了遇蝉的后颈，后颈传来一阵痒意，她却不敢有什么动作只僵硬着身子，等着公子下一步动作。
公子捏着遇蝉软绵的手，有一瞬恍神。
敛眸低看狼毫笔尖，“这二字是你的名字‘遇蝉’，你可要记牢了，明日若是答不上来是该罚的。”
叶秋声音平稳，若不是那红透了的耳根乱了他不宁静的心，只凭声音，不会有人知晓他颇不宁静的心。遇蝉就像他死寂潭水面上的第一场飓风将他的内心搅地翻天覆地。
遇蝉压下娇羞，她怎么能有这般反应，公子是她的贵人，她居然怀有这般肮脏的心思去肖想公子。
她心中忍不住睡弃自己。
渐渐将注意力拉回在牛中的笔上，一笔一画地写着自己的名字。
日落余晖，金辉从窗外笼了进来，伴着夏风，为他们盖上一层暖色，绯艳动人。
乃至后来的叶秋十几载春秋都忘不掉此时的温情，拂在地上的余晖，枝头鸣叫的夏蝉以及怀中少女的馨香，想将岁月停留在这一刻，两人的情窦初开和简单的欢喜。
……
这个夏季仿佛格外漫长，每日清晨第一眼便是婢女的笑颜，白日里和蝉一般叽叽喳喳不停歇的话语，这几月比他前十八载任何时刻都要快乐，从前不敢想这样的日子，如今每日都是往日美慕的模样。
后院火一样的枫树，落了一地血红，像是红绸铺地，只为迎娶心上人。
踩上枫叶上哗哗的响，秋风一起，不知又要乱多少飘零的枫叶辗转几番落在地上，铺一场盛世红妆。
后院一堆枫树里有一株百年桂树，浓郁的花香随风散在院里每一个角落。
遇蝉每每去一趟后完，定要去那桂树下躺一躺.躺在枝叶繁茂的桂树下，嗅着花香，进入一个又一个甜蜜的梦里。再回到屋中时，身上的衣裳像是被桂花熏染过，有些醉人。、
遇蝉极其喜爱桂花，有关桂花的一切都能博她欢喜。
公子极不喜甜腻的桂花糕，送到公子房中的桂花糕最后都会落在遇蝉肚子里。这桂花糕是摘后院那桂树上的桂花而做的，再经过上好的厨子的手，送上几小碟至屋中，咬一小口块状的糕点入口化成沫，融入口中，甜丝丝地又有桂花的芳香，滑入嗓中，最终落至胃里。
尝到心心念念的桂花糕，遇蝉瞬间弯起了眉眼，一脸幸福与满足，让人见了都心生欢喜。
“遇蝉想不想尝桂花酿？”
叶秋将视线从遇蝉身上移到桌上的玉壶上。
晶莹剔透的瓶身反射出淡淡的光圈，光一照，仿佛里面有液体在流动，桂花酿从瓶口散发出阵阵醇香。
他的身子不宜饮酒，这桂花酿是今日请安时何爹娘讨来的，也不知遇蝉是否喜欢。
他前几日听到几个家奴在议论这桂花酿，想着遇蝉喜欢桂花得紧这桂花酿她也必是喜欢的。
遇蝉听到“桂花”二字，眼睛“蹭”一下地亮了，管它什么酿不酿的反正是桂花做的，一定很好喝吧？！
嗅着气味坐在了桌边，提起玉壶，往杯中倒了满满一大杯酒，酒水随遇蝉的动作形成一小段水柱注入杯中，洒水冲击着杯壁发出悦耳的碰撞声，酒的醇香也随之碰撞出来，溢满了整间屋子，遇蝉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这桂花酿好香啊……
“那，那我就喝了？”话这么说，人的眼珠子都黏上去了，生怕到嘴的美酒佳酿飞了。
“尝尝吧。”
公子一准许，遇蝉迫不及待地将玉杯里的酒水往肚子里灌，随着吞咽的动作遇蝉只觉得好像有谁在她嗓子眼里放了把火，一路烧至肺腑：“该咳咳…公子，这怎么这么难喝？！”
一双泛着泪花的双眼疑惑地望着他，似乎在诉公子为什么要戏耍她。
叶秋瞧见遇蝉这般模样，一瞬间慌了神，他从未饮过桂花酿，只是道听途说上好的桂花酿那可谓是琼浆玉夜，让人欲罢不能，哪知那些个奴才尽说瞎话。
叶秋手足无措时，遇蝉双颊忽地染上了粉红，双眼迷离地看着他，含糊不清地开口：“公，公子，我有点晕……”遇蝉整个人有些晃，一副醉了酒的模样。
这时叶秋才反应过来，方才是他愚昧了，这桂花酿是烈酒，一般只有那经常饮酒之人才会喜欢这般烈酒。遇蝉从未饮过酒，这样的烈酒一灌，自是有诸多不适的…只是，遇蝉醉了该如何是好。
“遇蝉？你现在感觉如何？”叶秋稳住遇蝉摇晃的身体，双眼对上遇蝉的眼，关切紧张地问。
“公子……你是公子么？你，真好看。”遇秋双手突然从桌下伸出来，捏着叶秋的脸，又搓又挤，遇见到这般的公子，开始傻笑起来。
不用瞧了，怕是醉得不清。
蓦然，公子似是想起了什么，眼里滑过一丝笑意——“遇蝉，我问你。公子和桂花二选一你选哪个？“都说酒后吐真言，他倒要瞧瞧他遇蝉有没有把他放心上。
幼稚死了的公子和醉的不知天为何物的遇蝉。
醉了的遇蝉依旧对桂花糕有着非同一般的喜爱，这会儿已经纠结地将整张脸皱在了一起，像一只包子。
良久，遇蝉像是作出了一副痛失的爱的表情，苦闷闷道：“公子重要，选公子。”
这样的表情逗得叶秋一阵轻笑，听到她说自己重要时，心好像被什么东西触碰了一小下，心都软成了一团，喜悦感从胸腔炸裂开来。
叶秋忽而又偏头看向窗外，几片树叶缠绵辗转，带有几分暖意的风拂在心尖上。
心颤了颤，耳尖发红地问：“那遇蝉可心悦公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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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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