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蝉衣脑袋昏昏沉沉的,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首先进入眼帘的,是草编的顶棚。
她怔了一瞬,感觉有些不对劲,当即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简陋破旧的泥土屋,木头做的房梁、糊着窗纸的木格子窗,屋内狭小昏暗,仅有一张床和少了条腿的桌子。
她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正自疑惑间,就听见外面传来对话声。
屋外,要儿小心翼翼道:“娘,还是找个郎中来给阿蝉姐姐瞧瞧罢?这都昏睡三天了,还不曾醒来……”
黄氏听了养媳的话,却冷着一张黑脸,尖声刻薄道:“你当看病不要花钱是不是?她不过是摔了一跤暂时昏过去罢了,哪就值得请郎中?按我说,睡一觉就好了。”
玉蝉衣听着这对话,循声往门口处瞧去,就见木门虚掩着,透过狭小的门缝,可以看到外头堂屋里,有一个干瘦的中年妇人坐在一张古朴老旧的八仙桌旁,左手端着粗制的土陶碗,右手拿着筷箸,时不时从桌上夹菜大口塞进嘴里。
而在她面前则站着一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小女孩,神色怯怯的,穿着一身带有补丁的粗布衣裙,头上束一根简单的发带,腰系灰布围裙,脚踏黑色布鞋,一副古人打扮。
这里是——玉蝉衣顿时懵了,外面的对话还在清晰地传进来。
“可……可她摔下来时磕到脑袋了!毕竟是玉家送来的人,若是死了,只怕不好交代!”要儿抠着手,试图说服养母。
黄氏听了,却冷哼一声道:“这灾星死了便死了罢,你当玉家人有谁会在意她的死活?想当年贞娘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却产下了双生子!这双生子向来便被誉为不祥之兆,若任其生长,日后必会给家族惹来祸事,若想破除此不祥之兆,只能溺其小,留其长,方可平息。她是后头生的那个,又是个女孩,原先必然是留不得的,可未曾想,她那双生子哥哥刚出生没两个时辰就断气了,玉家这才留下这臭丫头一命!后来贞娘再想生个哥儿,却不知怎的,肚子一直没动静!直到在这臭丫头七岁那年,才总算如愿生下了一位小郎君。不料天公不作美,那孩子隔三差五便生病,什么名贵的药材都使过了总也不见好,后来赵老太太请了术士来看,这才道明要害,原是这臭丫头乃不祥之人,她那双生子哥哥当初就是被她克死的,而她那幼弟之所以一直生病,也是因她所致!那术士说了,若想让那小郎君平安长大,要么杀了她,要么将她送回祖宅,寻一户人家代为抚养,至及笄后再接回来,方可破除。珍娘听了那术士的话,这才火急火燎地差人把她送到老家这来!”
说着,黄氏拿起桌上茶壶,不讲究地对着茶嘴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这才接着道:“早些年战乱,玉家在村里的族亲没得七七八八了,只剩下我们这一户同他们祖上还沾带点关系,这才找上了我!哼,当年玉家将这小灾星送来时可是说得好好的,说待她及笄就立刻派人接回去,可如今你瞧瞧,她都快十六岁了,长安那头还没派人来!我寻思着这玉家怕不是一早就没打算再接回去!说句难听的,这晦气的东西若死在这里,指不定她亲娘心里还松口气呢!”
黄氏之所以这么说,可不是胡乱猜测的。
现今距离玉蝉衣及笄已经过去半年多了,玉家非但没派人来接她回都城,就是连个口信也无!且这八年以来,谯玉贞一次也没派人来看过她,倒像是完全忘了有这个女儿似的。
故而,黄氏便猜测玉家或许一开始就不想要这个不详的女儿了,只不过碍于她是亲生骨血,怕亲手杀了她会造业障损福报,这才将她丢到这乡下来,想任其自生自灭。
毕竟乡下穷苦,条件恶劣,就是村里许多自小做惯了农活的孩子,都不乏有因受不了长年繁重的苦累活而无法长成年的,更不用说这个自出生便有仆妇奴婢伺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家小姐。
琢磨明白了这点,在玉蝉衣及笄后,久等不到玉家人前来的黄氏,便对这个弃女再无什么好脸色。
虽说黄氏原先对玉蝉衣也算不上多好,但看在玉家当年给了她一大笔银钱,玉宗濂如今又当了官的份上,她好歹没有毒打过玉蝉衣,顶多冲她摆摆脸色,亦或是指桑骂槐几句,平日里也只让她做些洗衣裳,割猪草这类相对轻松的农活。
可自打半年前猜到玉蝉衣是个弃女后,黄氏便再不顾忌,待她是一日比一日苛刻,什么脏活累活都丢给她做不说,稍稍做得不如意些,便对她呼来喝去,动辄打骂。
前几日下春雨,家家户户都在家躲雨,黄氏却非逼着玉蝉衣冒雨上山采草药换钱,以贴补家用。
林间山路湿滑,玉蝉衣当日不慎从山上滚了下来,磕到大石块晕了过去,现下便有了她和要儿的这番对话。
玉蝉衣昏迷了三天,黄氏对此漠不关心,可要儿却十分担心。
她站在一旁听黄氏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埋怨的话后,顶着被打骂的风险,再度开口:“娘,玉家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也说不定,再说……就算玉家真弃了她,那咱们留阿蝉姐姐在家中,多少也可以帮忙做些事不是?”要儿觑了一眼黄氏的脸色,软声哀求道:“娘,您就请郎中来救救她罢?”
不提还好,一提到这个黄氏更来气,当即拔高声音道:“这灾星哪会做实事,这么多年跟个哑巴似的,整日郁郁不发一言,还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副柔弱样!叫她去井边挑担水,担子一上肩,还没走两步就将水全洒地上!叫她去喂猪食,能把猪全给老娘放跑了!让她上山采药草换点钱还从山上摔下来!现在好了,昏躺在床上还想我倒赔药钱,真真是天煞的灾星一个,怪不得会被丢到这乡下来,还连累得我家里都不得安生,真是晦气!”
“这……可是娘,无论如何都是一条人命啊!”要儿于心不忍,还想再争取。
黄氏心里一肚子火,面上却阴恻恻笑道:“你既如此关心她,若不然,我把你卖到窑子里去,换钱来给她请郎中可好?”
要儿听后,身子一僵,脸色苍白如纸,顿时不敢再多言。
黄氏见状,冷笑一声,而后“啪”的一声将筷箸重重摔在八仙桌上,气呼呼起身回屋,边走还边骂咧几句乡间粗语。
玉蝉衣听着屋外二人那番对话,一时间心绪复杂,她心内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我这是……穿越了?”
饶是玉蝉衣素来镇定,也险些被这猜测吓到再度昏过去!
老天爷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只不过是清明放假回了趟老家,帮着当了一辈子中医的外公上山采点生草药,不慎摔了一跤从山坡上滚下来而已,怎么一睁眼就穿到古代来了?
且听方才那妇人所说,这个身子的原主人还是个爹不疼娘不爱,被当成扫把星扔乡下的弃女?
玉蝉衣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疼得她泪花直泛,才确定自己真的不是在做梦。
勉强接受这个现实后,浑身无力,脑门似被人挥了一拳般涨痛的玉蝉衣手撑着床板,慢慢挪动着靠坐起来,想要看清楚周围的一切。
外头正收拾碗筷的要儿听到木板床“吱呀”的声响,连忙放下手头的事,三步并两步跑进屋。
见整整昏迷三天的玉蝉衣终于醒来,要儿惊喜地扑上前握住她的手:“谢天谢地,阿蝉姐姐,你总算醒了!”
玉蝉衣悄然打量眼前这个看上去面黄肌瘦,身量才和自己读五年级的表妹一样高的小女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适才这个小女孩一直在那刻薄妇人面前帮自己说话,想来她和原身关系不错。眼下自己骤然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不如先从这个小女孩口中打听一些关于原身的事,以及现今所处的朝代等等。
那小女孩见她询问自己的名氏,明显愣了一下,随后眼含担忧地看着她道:“阿蝉姐姐,你为何有此问?我是要儿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玉蝉衣方才已从那妇人口中得知,原身也是因采药而从山上摔下来磕到头导致昏迷的,为免此处的人同她这个现代人相处后觉得她行为怪异,日后灌她符水,亦或是把她绑起来用火烧,说她鬼上身什么的,她干脆假装失忆。
她指指自己的头,为难道:“许是磕到头了,痛得很,我什么也记不得了。”
要儿目光落在自己先前用粗布条给她简单包扎了一圈的额头上,惊声道:“坏了,莫不是磕到脑袋,得了忘症?”
玉蝉衣点点头,又询问此地是何处,现今是什么朝代云云。这般一来二去后,玉蝉衣很快便从要儿的口中知道了一些关键信息。
原来,自己是穿越到一个叫大盛朝的朝代了,原身也叫玉蝉衣,年十五岁。因原身是双生子,家里人迷信,听了江湖术士的话,认定她是个不详之人,她七岁那年便被送来了这里。
此地名叫古树村,原身的爹玉宗濂便出生于此。玉宗濂原先只是村里住在山脚下的一个贫苦猎户,自小便与寡母赵氏相依为命,平日鲜少与村中人来往。后来娶了村里一个农户的女儿谯玉贞为妻,也就是原身的娘。
二人成婚不到一年,因当时前朝皇帝暴政虐民,逼得民间起义四起,各地烽火不断,一时间形成了天下大乱,群雄割据的局面。彼时担任前朝太原太守的当今圣上,便也趁势起兵,一路招兵买马。
玉宗濂当年应募投军在了当今圣上的军中。他是猎户出身,擅长弓箭,身手了得,因此而受到了军中上锋赏识。
后来玉宗濂和军中众将士一路跟随圣上征战五年,逐步消灭了各地割据势力,一举攻占长安,建立新朝。
盛朝建立后,圣上论功行赏,玉宗濂便从此身份大变,从曾经的一名普通乡间贫苦猎户,变成了位威风凛凛的宣武将军。
玉宗濂一介底层贫民,就此实现了阶级跨越,可谓相当励志,单论这点,玉蝉衣是有些佩服这位素未谋面的“老爹”的。
只不过博取功名后的事,俨然就是关于一个负心汉的故事了。
据要儿所说,玉宗濂封将后,就派人千里迢迢将寡母赵氏和妻子谯氏接到了长安都城里享福,只不过谯氏到了都城才发现,原来丈夫早已另娶了一个美娇娘,对方还是个自己比不上的高门贵女。
“我也是听娘说的,据说原本以为是做平妻,结果……”
说至此处,要儿觑了一眼玉蝉衣的脸色,话语间开始吞吞吐吐,似是怕她难过的样子。
玉蝉衣自然猜到了,必是谯氏被贬妻为妾了。
这种事从古至今都不乏有之,就好比她老家镇上有一对夫妻,初时男人家徒四壁,穷得只剩裤衩了,女人为着一张俊脸,不顾家中反对毅然和他在一起。两人在一起度过了六七年苦日子后,男人决心跟朋友去外头创业,女人听后,不但四处借钱支持他,还默默留在老家照顾孩子和他那因病瘫痪的老娘,为的就是能让他安心创业,无后顾之忧。
后来男人果然创业成功,做生意发达了,却没成想转头就将糟糠之妻一脚踢开,转而娶了家世更好,年轻貌美的小娇妻。
从古至今诸如此类的事情很多,只不过现代女性即便离婚,也有勇气重新开始。然而对于处在封建制度下的古代女子来说,若是被夫君休弃,不但会面对旁人的指指点点,大多数娘家人也会因嫌丢人而劝其忍气吞声算了。加之古代女子不能随意抛头露面,因而即便有骨气主动和离,之后的生存问题也是一大难事。
故而也不难理解谯氏后来为何能接受贬妻为妾的侮辱了。
玉蝉衣思维发散得厉害,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肚子突然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她摸了摸肚子,抬头冲着要儿尴尬一笑:“有吃的吗?”
要儿见状,忍笑道:“瞧我,都忘记你三天没进食了,等着,我这就去给你端吃的来。”
外面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要儿起身先摸索着点燃了一盏豆油灯放桌上,而后才去灶台端回来一碗米粥递给她。
说是米粥,倒不如说是米汤,端在手上,可以照见人影。
玉蝉衣瞥一眼那清白米汤下隐约可看到的几粒米,就知原身这些年在黄氏家中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只不过她刚到这陌生的世界,眼前也无法奢求太多,这具身子饿了三天了,她现下最要紧的是先进食续命,遂默默举起粗糙的陶碗一口饮下。
然她刚饮完米汤,碗还未放下,就听见门口处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似是有人将木门一脚踹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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