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年初正月生的,谢灵仙却是年末生的,可惜这次我从西戎给她带的都是些贵重珠宝,却少了点趣味。
寿宴过后,我献宝似的拿给谢灵仙,她看过后却说:“陛下安全,就是最好,臣不奢求别的。”
我却宝贝的很,吩咐人准备墨宝,我也要给这《秋水集》末尾添上一幅大作。
谢灵仙问我:“这是要添画?”
反正是我的私藏,就算破了规矩,我也要画在后面,要不然光明正大画出来又要惹人非议,白白惹来这些麻烦给她,我是定然不愿意的。
谢灵仙撑着下巴,坐在我身边,要看我如何下笔。
我和她讲起在边境遇到的琐碎之事,从出了玉门关后见到的异域风景,疆域长河落日的辽阔风景,篝火旁昭阳和骆钧手挽着手舞蹈,破城后百姓从抗拒到臣服,有些胆大的小孩在我装成富商在城中行走时,主动问我,有没有去过南方……
寿辰宴上,骆钧和昭阳喝的东倒西歪,勾肩搭背,让张钰捏着杯子眼红的像是兔子。
但是徐昆玉却不像以前那样反应激烈了,甚至像个墩子似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也没对骆钧怒目而视,之前他对张钰可不是这样的,能上手搡两下是绝对不会阴阳怪气的嘲讽。
谢灵仙给我解释了一番,六尚有个小姑娘成天跟在徐昆玉后面。
这徐昆玉打了三十年光棍,要是真有了女勇士给他降服了,那我这个做上司的,绝对要给他好好操办婚事。
提到了为了一块帕子和昭阳打架的时候,谢灵仙欲言又止,神情古怪,犹豫一番才开口,连语气也一言难尽:“陛下,这是昭阳框你吧。”
“怎么可能,她……”
话说到一半,没了声响,我后知后觉这厮故意拿话激我的。
半夜子时,我把画笔往谢灵仙手里一塞,站起身气冲冲地往寝殿外走,想让人把这混账从公主府给我弄过来,谢灵仙连忙从后面搂着我的腰,好说歹说给我留在了寝殿,才让萧文珠免了半夜遭一顿打。
我往嘴里灌了几杯清水,才将心火压了下去,继续提笔作画。
谢灵仙看着看着,也手痒起来,与我并肩站着,半伏着身子在纸上作画。
我少时虽习六艺,却不精画技,只得消遣,后来这手上的功夫还是和谢灵仙学来的。
只片刻,着雪青色衣衫的纤瘦女子便跃然纸上,站在玉兰花枝下,裙边还散落着书卷。
《秋水集》中的仕女图都没有正脸,大多是背影,这是丹青女以表对谢灵仙的尊重,唯独我这幅画,是照着谢灵仙的眉眼画的。
她拿着罗扇半遮住脸,细长柳眉,眼睫低垂,无悲无喜,腰后还挂着一个花神面。
这傩面虽然突兀了些,但我看着欢喜,便就要画上去。谢灵仙见之失笑:“陛下你是一点都不循规蹈矩。”
赏心悦目便可,哪来那么多规矩,再者,又有什么规矩能束缚我呢。
我拿起谢灵仙的画纸,她画的不是别人,也不是她自己,就像那丹青女所作《秋水集》一般,全然没有正脸,但这上半身正襟危坐,下半身翘着腿混不吝的样子,不正是我么。
“真是惟妙惟肖。”
我啧啧称奇,便想顺手收起来。
谢灵仙却拉着我的手,说:“这不是给陛下的,臣要私藏,至于和陛下这副作陪的,还要等些时日。”
我这才歇了偷画的心思。
花费了数日时间,谢灵仙才给我送来一卷画纸,我当即就迫不及待展开——是朵并蒂莲花。两朵娇花相互依存着,在水波之上摇曳。
我和她每日总有各种琐碎要处置,其实难得抽出空闲来沉下心作画,瞧花瓣纹理清晰可见,可见拥有这丹青妙手之人的用心程度。
那副莲图,至今还挂在我们的寝殿。
我离京时,给了谢灵仙旨意,让她可以向往常一般住在禁宫中,可她还是乘马车搬到了大明王宫住,怀中只揣了这幅画,没带离其他任何东西。
我明知故问道:“好一副并蒂莲,这怕不是在类比什么?”
谢灵仙已经很多年没有画过莲花,如今她画工见长,但这幅画的寓意却不在于画技如何了。听了我的话,她也只是说:“当然是了,这也是我给陛下的礼物,你喜不喜欢?”
谢灵仙贴着我的手臂,整个人像是藤蔓一般依偎着我,让我都不知坐卧为何,只能一瞬不瞬盯着谢灵仙,光线在她脸颊上摇动,呼吸间都是缱绻,连魂都要醉了去。
只能重复着,喜欢,当然喜欢。
景宁五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夏日午后,云女为我报上鸾阁建立来的大小事宜。
我凝神听着便要起身去鸾阁办公的文华宫看看,太极宫和文华宫离得近,我步行片刻就能到,我从太极殿走出了一段距离,才惊觉谢灵仙还在殿外站着。
我半转过身子,冲她招招手。
谢灵仙便肉眼可见的开朗起来,快步过来握住我的手。
这倒是让我震惊了。
十多年了,谢灵仙在外人跟前和我这般亲昵的次数屈指可数,要知道君臣有别是她的信条,止乎于礼是她的准则。很久以前我也不是没磨着她,但她也只拿眼神对付我,要么就是把手藏在官袍的袖子下再碰碰我。
回来后,谢灵仙却粘我粘的厉害,不仅我发现了这件事,禁宫上下都知道。
从前都是我跟前在谢灵仙后面,企图寸步不离她哄着她,现如今啊,她却反过来,患得患失的像个小姑娘似的,寸步也不离开我了。
这一别数月,倒让她这个仙子下了凡,但欣喜过后,我却又心情沉闷起来,就这么和谢灵仙牵着手,紧紧相依着在禁宫中走着。
终于,我还是没忍住,在一只脚跨进文华殿前,问谢灵仙:“我不在的日子里,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谢灵仙摇头说:“没有,他们不敢。”
当然不敢了,谢灵仙只是不会滥杀无辜,冤枉好人,可却不会白白浪费了这权臣的名头。
文华殿中栽满了蓝花楹,初夏时节,花开的正好,蓝紫色的花瓣清新活泼,和殿中一个个年轻的面孔散发出来的气息相同,我拂去她鬓角的落花,温声细语道:“若是受了委屈,就和我说。”
见她沉默不言,我调笑道:“难道是谢相怕我另寻美人,心里惴惴不安起来。”
谢灵仙破涕为笑,轻声道:“我只是怕,我们一朝相伴,你却离我而去,这次是我幸运,你回来了,若是你回不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一定会回来的呀。”
我捧着她的脸,谢灵仙抓着我的手,阖上眼,用脸颊汲取我手心的温度。
她说:“我只是害怕。”
谢灵仙又睁开眼,痴痴望着我,“是啊,你一直都在。”
“好了,不想这个了,我们去看看萧慈,听云女说她这些日子在和先生学吹箫呢,也不知她学的怎样。”
文化殿的空地有女子蹴鞠比赛,姑娘们穿着改良后的戎服长靴,清凉又便捷,喝彩声此起彼伏,热闹的很,高高的宫墙上还有不少隔壁太学的少年爬着偷看,见到我和谢灵仙也在,吓得一个个下饺子似的从墙头跌了下去。
谢灵仙说:“这几年女子蹴鞠一直办的很好,司马伶虽然严苛,但也倡议学生们多动一动,别老在书房里窝着不见太阳。”
看着他们青春洋溢的样子,我也有些摩拳擦掌了,等着秋天到了,我就专门在禁宫办个蹴鞠赛,搞个大赏头。
再往里走,似有若无的箫声就更近了,如铺天之云般的蓝花楹下,亭台水榭之中,萧慈拿着玉箫,有模有样地吹着,林妙霁穿着和蓝花楹一般的活泼颜色,神色温柔地看着萧慈。
等她吹完一曲,林妙霁才扶着她的箫,给她指出姿势还有各种细节上的不妥之处,萧慈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按照林妙霁的话挪动自己的手指。
林妙霁把箫持起,又给她演示了一遍。
我听着有些耳熟。
谢灵仙也凝神思索起来,我们对视一眼,她说:“原来那年在玉兰树下的乐人是她。”
我摇了摇和谢灵仙十指相扣的手,问她:“谢卿你好久没给我弹琴了,总是忙着朝政,我也想一饱耳福。”
谢灵仙莞尔道:“好,陛下想听,我就弹。”
她现在对我宠溺的很,稍微过分一些的要求,她都会答应我,完全没了曾经冷然的感觉,让我适应了许久。
“下个月我们去姑苏吧。”
我在心中暗忖,等从姑苏回来,我们就成婚。
她被迫坐去幽州成亲的那年,在她发髻上别的红纱飞到我脚下时,在我屠戮之后浑身是血的去见还穿着嫁衣,惶惶不安的谢灵仙时,我就想这么做了。经年后,国泰民安,百姓安居,我才终于等到了一个能开口的机会。
谢灵仙疑惑道:“怎么忽然要去南方了。”
我打着哈哈:“我就是想去了,还不行吗。”
她给了我一个无奈的眼神,却还是说等回了太极殿就着手让人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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