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方一策睁眼时，发现有些不对劲。
具体是哪不对劲……他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屁股下还是昨晚睡的沙发，没问题。
身上还穿着衣服盖着被子，没问题。
生命体征平稳，更没问题。
他皱着眉缓缓看向窗外。
依旧是天朗气清，夕阳西下……
夕阳？！
方一策挣扎着伸手去旁边茶几上摸手机。
17:23。
咚！
方一策摔到了地上。
太恐怖了，这简直是小方设计师二十多年来遇到过的最恶最绝望事件！
要赶紧联系公司，还有……
“醒了？”一道有点熟悉的女声传来。
方一策迷茫地眨眼，迷茫地回头。
餐桌旁坐着个身穿卫衣的短发女性，她耳朵上夹着一支女士香烟，手里捏着铅笔，正翘着二郎腿看向这边。
“……郑经理？”方一策更迷茫了。
郑妙妙缓缓点头。
方一策眨眼。
郑妙妙又转了回去。
方一策顶着头上的三个问号，沉默地爬起来进卫生间刷牙洗脸，梳头，换衣服……
“不对啊，你为什么在这里？！”他一边系腰带一边冲了出来。
郑妙妙面色自若地敲了敲自己手边的文件，“你说呢？”
“……”哦，原来是工作。
方一策默默坐到她身边……
才不对！
方一策又看了周围，再看了眼桌上的文件和她的脸，“这是昱哥家。”
“我知道。”郑妙妙头也不抬。
“我今天没上班？”
“嗯，旷工。”
“……”方一策垂死挣扎，“意外。”
郑妙妙淡淡摇头，“旷工。”
“……”方一策拖着沉重的脚步进厨房找泡面。
泡面种类很多，他随便从里面挑了个口味，倒了热水就开始发呆。
香味渐渐随着水蒸气一起飘出，方一策的脑袋也终于进入正常运转。
为什么他一觉睡到了现在？为什么郑妙妙会在这？为什么……
谢家淇一条信息都没发过来？
对话框里安安静静，背景是他们之前去主题乐园拍的那张合照，而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前几天谢家淇下楼扔垃圾时的碎碎念。
他皱着眉头戳了戳对面那个蓝眼睛小猫的头像。
[方方]拍拍[谢奇怪] 你怎么知道方方搬来我家了？
方一策一愣。
这人什么时候改的？
他悄悄截图，又悄悄撤回了那个拍一拍。
面还没泡好，他干脆翻起了之前的聊天记录。
闲聊不少，但很有规律。基本都是对面发来一大串，他偶尔回几句，实在不耐烦了就敷衍几个啊哦嗯。
随着聊天记录越翻越多，他的手指就越来越慢，眼神也越来越柔和。他往常向来对废话这种东西嗤之以鼻，可事到如今才发现，他实在陪谢家淇说了好多废话。
什么路边的花，房上的狗，谢家倩半小时内打了几个哈欠……
“在哭？”
方一策面不改色地收起手机，“没有。”
“没有就快吃。”郑妙妙扭头就走，“吃完工作。”
“……”方一策拿人工资手短，快速吃完面就又坐回了餐桌旁。
可是放在他面前的却不是如他所料想的工作文件，而是一张白得不能再白的白纸。
方一策面露疑惑，“这是什么？”
郑妙妙眼睛依然看着面前的文件，“你的比赛。”
“我现在做？”
“嗯。”
方一策垂眸，“郑经理，我暂时还没什么灵感……”
“不重要。”
“……啊？”
“重要的不是你有没有灵感。”郑妙妙终于舍得看过来，“而是你想做什么。”
“有区别？”
“当然有。你往年的作品我都看过，技巧很华丽，设计很巧妙，却都有一个致命伤。”
方一策皱了皱眉，“是什么？”
郑妙妙没接茬，而是打开平板翻出来一份设计稿，“这是林昱以前的作品，眼熟吗？”
方一策看了眼，发现就是星云剧院附近的那家咖啡厅。咖啡厅欧洲古堡似的古典设计和偶尔会有人演奏的大钢琴一直备受好评，一时成为网红打卡点。
“你和他很熟，可能看不出来。”郑妙妙托腮，“林昱很爱管闲事，很喜欢聊八卦，脑子经常搭错线，被欺负了也笑呵呵的。”
“这算说坏话？”还是在当事人家里说坏话。
“算是吧。这些特质全都能在他的设计里看出来。”郑妙妙敲了敲设计稿上的那架钢琴，“风格很跳，却又面面俱到。但你的设计不同，需求是什么，你就能完成什么。很完美，唯独找不到你的影子。”
方一策一怔，“为什么要找我的影子？”
“因为作品是创作者的灵魂碎片。”郑妙妙笑了笑。
她这话有点难懂，方一策一言不发地看了会桌上那张白纸。
夕阳从窗外洒进，穿过他柔软的发丝，将阴影轻轻打在桌上。
方一策晃了晃脑袋。
那影子也随即动了动。
他下意识地觉得下一秒就会有另一个影子陪着他一起动。
“啊……”方一策忽然发出一声轻轻的感叹。
“想好了？”
“嗯。”方一策慢腾腾地摸起铅笔，“我想做……一个梦。”
这话说得笼统，他脑内的画面却前所未有的明晰。
他直接提笔起了一栋三层小楼。屋顶漆黑又沉闷，但沿着圆形阶梯向下，却逐渐变得明亮又开阔。
最后抵达一层。
一层有点空，铺了一整墙的镜子，角落放着一个猫爬架，和一个能容纳两个人坐的黑色懒人沙发。
时间悠悠走到深夜，初稿也越来越完整。
啪嗒。
一滴眼泪忽然落下，水渍在纸面晕开，染花了他用铅笔写的签名。
他下一秒又拿起橡皮猛擦的动作吓到了不远处坐着的两人。
“你干了什么？”林昱努力压低声音，“我让你来看着他别出门，怎么给人整魔怔了？”
郑妙妙的表情也有些微妙，“我不知道啊，我就随便聊了几句。”
林昱抽了抽嘴角，“你比心理医生还管用。”
“好了。”一道男声忽然响起，声音的主人也在他身旁坐下。
林昱转过头看他，“怎么说？”
陆修远看了眼方一策的背影，“他明天可以去上班了。”
“谢……”林昱顿了顿，干脆用气音说话，“他到底想搞什么？”
“我也不知道。”陆修远耸肩，“但我总感觉……小方要被骗了。”
林昱：“……”
*
昨天一天没上班，方一策第二天一回设计部，就发现这地方依然是八卦高发区域。
“他今早自己来的？”
“好像是，没看见淇总。”
“昨天倒是没来，吵架还是……”说话的人双手合上又分开。
“鬼知道，你去问？”
“靠，要去你去。”
几人相互对视，发出一阵意味深长的笑声。
方一策充耳不闻，只托腮看着桌上的手机发呆。
微信里置顶的那个聊天框依然静悄悄的。
真的不联络了啊……
他和谢家淇好像真的要结束了。
也挺好的，后面的事情也和谢家淇没什么关系了。
这次新锐设计奖的作品，就当是他们俩之间的留念吧。
方一策默然按下锁屏键。
画面一闪，弹出来个通话已拒绝。
……什么情况？
不等他切到通话记录，屏幕上又弹出来一条来电提醒。
是个陌生号码，方一策看了会，还是点了接听。
结果下一秒，他就差点被对面那嘈杂的环境音刺穿耳膜。
方一策皱了皱眉，选择等对方先开口。
不过对方也没让他多等，很快就传来一道男声，有些沙哑，却有些熟悉。
“方一策。”
“你是谁？”方一策眉头皱得更紧。
“谢家豪。”
方一策一愣，“你声音怎么回事？”
“……有点感冒。”
“哦。”
两人无言。
“……”谢家豪轻咳一声打破这段沉默，“来店里一趟。”
方一策想也不想，“不去。”
“为什么？”
“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有重要的事。”
“多重要？”
“金盛。”谢家豪顿了顿，“你不是想知道他的事情吗？你过来，我告诉你。”
他这条件很有诱惑力，方一策面露犹豫。
虽然谢家豪之前和金盛站在一边，但他最近无论是态度和立场似乎都有了转变。况且他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目的，或许……真的可以信他一次？
这个没来由的念头让方一策惊了惊。
他沉吟片刻，“行，晚点过去。”
“多晚？”
“下班。”
“……”
*
没有专车接送，方一策又变回了地铁出行。
从佳和开车去东园不远，坐地铁却有点绕。
他到地方的时候已经过九点。
而九点正是KTV热闹的时候，连大堂里也坐着不少人。男男女女，神色各异。
自动感应门一开，方一策直接迈腿进店，没给任何人眼神。
前台昨天见过他和谢家豪一起来过，也就没有拦他。
只是前台不拦，有别人会拦。
一个染着红发的男人挡住了他的去路，“等一下，找谁？”
方一策凉凉瞥他一眼，没有接茬。
“你什么态度？说话！”红发男几欲扬手。
前台被他这动作吓了一大跳，赶忙跑过来，“别别别，误会……”
“找我的。”
一道有些沙哑的男声插了进来。
几人循声看去，是一个单手插兜的黑衬衫男人。不过他还站在走廊的阴影里，看不清脸上表情。
“豪哥。”红发男缓缓低头。
谢家豪随意应了一声，就看向方一策，“过来。”
方一策默然侧身绕开红发男跟了上去。
红发男看了眼那两人的背影，看向前台，“他谁？豪哥出来接？”
“不知道。”前台微微摇头。
“可他脖子上……”红发男噎了噎，“难道是……”
他话没说完，前台却懂了。她翻了个白眼，“和你有什么关系。”
“不是啊，如果他和豪哥是那个，菲菲怎么办？”红发男追着她走到接待桌旁。
前台白眼翻得更大，“和菲菲又有什么关系？”
“豪哥和菲菲不是一对？”
“……”前台忽然叹气，“幸好你不是侦探。”
“为什么？”
“不然福尔摩斯就要失业了。”
“我这么厉害？”红发男嘿嘿一笑。
“嗯，他们会以为福尔摩斯也和你一个水平。”
“……”
两分钟后。
他俩刚才对话中的主角之二，已经坐到了包房内的沙发上。
只是距离很远，一个人在东边，一个在西边，中间隔着一道无形的楚河汉界。
音乐没开，房内很暗，也很静。
谢家豪将倒好的酒推过来。
方一策瞥了一眼，又推回去。
谢家豪愣了愣，“这点面子都不给？”
“你店里的酒可以喝？”方一策看他一眼。
昨天他没有错过谢家豪抢酒杯时的焦急，还有那将酒杯倒扣在桌面的动作。无论谢家豪出于什么原因，他都决定对这里的东西通通敬谢不敏。
“……今天的可以。”谢家豪缓缓又推过来。
方一策摇头，“有事说事。”
“事情是这样的。”
“嗯。”
谢家豪没接下一句。
“你……”方一策彻底没了耐心，偏头过去，却看见谢家豪不知什么时候蹭到了他身边。他吓了一跳，正要开口，结果下一秒，发觉有一只手悄悄抚上了他腰侧！
他立即站起来退开两步，脸色阴沉，“谢家豪，你干什么？”
谢家豪仰头看他，阴恻恻地笑了几声，“躲什么？你和谢家淇不是这样？”
“你骗我？”
“什么叫骗？没人教过你，不要随便相信别人吗？”
“妈的，我真是看错你了。”方一策难得说了句脏话，拿起刚才那杯酒泼了过去。
谢家豪急忙侧身一躲，还是溅了一些在衣服上。
方一策将酒杯重重落到桌上，转身前扔下一句，“滚。”
他骂完就走的动作很干脆，但被骂的人可没这么轻易放过他。
脚刚迈出去两步，他手腕就被人钳住。他还没来得及挣脱，忽然眼前一晃，后背就撞到了墙壁上。
肩胛骨一阵生疼袭来，方一策忍无可忍。可他刚想发作，却又发现脑袋后边处触感柔软，还有淡淡温度。
他不由得怔了怔，抬眸对上眼前人视线，“你……”
眼前人忽然撞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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