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昭被他的问法带偏，立刻说道：“我……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我和他完全不熟！”
他尚未意识到为什么要撇清关系，洛卿已经露出失望的表情，慢慢低下了头。
奚渊微微一笑，说：“好，我相信你。”
这就信了？
覃昭心道，他好单纯，都不带怀疑的。
林华说：“洛卿，我没来的这些时日，她居然是这样对你的！你虽是戴罪之身，但也……也不至于落得此等下场，霜语实在是蛇蝎心肠！”
洛卿没有看她，也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丧失了活着的意志。
他惨淡一笑说：“多谢夫人关心。”
突然，一个身影从里面的石室走出来，跌跌撞撞地奔向林华。
“娘，小心！”覃昭惊得上前一步。
死去的霜语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两手张开伸向林华，眼看就要把她撞飞出去。
林华却毫不惊慌，握住她的手道：“没事，这是霜雪，霜语的同胞妹妹。”
覃昭这才想起，昨日他和奚渊来密牢时，见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霜语”。
霜雪瘪着嘴抱住林华，哀求道：“娘，我要吃的，我饿……姐姐把我关在里面，不让我和可怜虫说话，我偷偷给他吃东西……姐姐就把吃的全都拿走了……”
林华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待会儿就给你吃的。霜语和霜雪俩姐妹，是我当年远赴滇南救下的，霜语端庄温婉，霜雪可爱机灵，没想到长大后一个误入邪道，一个智力受损，哎，造化弄人啊。”
覃昭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滇南，双生子，智力障碍……
这些要素，让他想起一个人——魔尊陆暨白。
上一世陆暨白为祸人间，然而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是魔神之一。覃昭在识破他身份后，苦心经营数年，终于慢慢将他架空。
当时陆暨白声名狼藉，因为他喜修血肉蛊，这种蛊极度变态，乃是让血亲苟合，在女方怀胎后活剖其子，炼成魔蛊，故名“血肉蛊”。
凡中蛊之人，饶是大罗神仙，也会在三日内皮肉寸烂、生不如死，变成一具喜食人肉的行尸。
正因此蛊，正派和魔道都极其痛恨他，当覃昭起兵篡位之时，还曾经获得过三大正派相助。
他名正言顺地除掉了魔神。
可是他忘了，陆暨白有个同胞弟弟，陆琛自小智力残缺，跟覃昭的小尾巴一样跟着他，明明比他高还怕黑怕打雷，成天黏着他撒娇打滚。
覃昭对傻子没有戒备，后来陆琛捅了他一刀。
这一刀使得他金丹受损，被六派围逼上昆仑山。
覃昭心里有个猜测，但无法得到证实，他打心眼觉得小傻子不可能捅他，唯一一个恨不得他去死的，只有魔尊陆暨白。
当天晚上，回到东院后，他和奚渊说了自己的猜测。
系统惊讶道：【共生蛊？我从未听说过这种东西。】
“我也是在山海杂记上看到的，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覃昭含糊地说，“那本书记载，共生蛊作用于血脉至亲，需两人完全相似，也因这种蛊要养几十年之久，故会损害其中一方的智力。”
奚渊说：“你的意思是，霜语会借她妹妹的身体回来？”
覃昭点头：“有这种可能性，但天底下炼成共生蛊的人几乎为零，我不敢确定它是不是真的。反正霜雪被关在密牢，就算还魂了，也弄不出什么幺蛾子。”
奚渊问：“你为何知道的如此详细？”
倘若只是山海杂记所见，按照他的记性，片刻就忘了。
除非，他经历过。
“我是在……”覃昭刚想插科打诨，系统凉凉地说：【他在怀疑你，如果不想被严刑逼供，就诚实招来！】
奚渊蹙眉，不赞成地扫了眼虚空。
系统暗自吐舌头：我只是想帮你套话而已。
覃昭犹疑了一下：“我有个朋友……他遇到过类似的事，那人还出手伤了他。”
“是谁伤了你……朋友？”奚渊脸色一冷。
“你可能不认识，他叫陆暨白。”覃昭说，此世陆暨白已经不存在，不知是变成了另一个人，还是消失在因果中了。
奚渊停顿片刻，沉声道：“不管认不认识，以后被我遇到，他都不会有命活着。”
覃昭吸溜鼻子，感动道：“你真是个……”
系统：【不要再给他发好人卡了！要发就发相公卡！】
这回，奚渊对虚空投去赞许的目光，他不经意地问：“我真是个什么？”
覃昭：“好、好……”
他怀疑这俩家伙能背着他对话！
正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嘈杂的人声，火铃响起，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冲出东院。
只见林华的住处火光冲天，浓烟朝着夜空直冲而上，弟子仆人都在取水救火，整个九天乱作一团。
“娘！！”覃昭大声喊道，拔腿就往院里跑。
就在他跑到院门时，看见林华被一群丫鬟扶着，不住地咳嗽。
覃昭松了口气，跑过去道：“娘，你没事吧？这里发生了什么？”
此时咔擦巨响，天边传来一道雷法，闪电劈头盖脸砸下，紧接着瓢泼大雨倾盆倒泻，正好覆在院墙上方，迅速浇灭了这场火。
众人看呆了，提着盆和瓢面面相觑，火灭了大半后，那雨也奇迹般停了下来。
奚渊从外面缓步进来，指尖携了一缕雷符烧成的灰烬，覃昭立刻明白他做了什么，感激地朝他点头。
林华脸色并无轻松，反而忧心忡忡地望着熄灭的火。
覃昭以为她是害怕，连声安慰：“没事了娘，奚渊把火灭了，你别担心。”
林华勉强一笑：“幸亏你们来得及时，我屋里的丫头碰翻了烛台……”
忽然间，山林里响起撞钟的声音。
一下、两下、三下。
清晰的钟声划破黑夜，大家再次面露惊恐，这声音所有人都耳熟能详——密牢的禁制破了。
林华神色一凛，立即道：“众弟子即可封锁后山，不能让任何人离开九天！”
一夜之间，九天乱成一锅粥。
弟子们持剑跑向后山，山林灯火通明。
覃昭喃喃道：“居然又出现了……共生蛊……”
系统说：【霜语真借她妹妹还魂啊？可你说这是顶级术法，除了陆暨白无人能用……如果她真能做到，那突破禁制也是轻而易举了。】
众人到后山，才发现洛卿和霜雪都不见了。
林华愤怒不已，吩咐弟子们连夜封城，誓要将霜雪捉拿回来。
她屏退旁人，连连抚着胸口：“这丫头好好的，怎会有如此大的灵力，竟能突破密牢禁制，到底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她会不会伤害洛卿。”
覃昭犹豫片刻，他其实不太想说蛊的事情，但见不得她忧心忡忡。
正要开口之际，奚渊出声道：“夫人不必担忧，霜雪的目的很简单，只是为了逼你就范，她不会要洛卿的命。”
林华没注意到他改了称谓，顺着他说下去：“你何出此言？你认为她会逃亡何处？”
奚渊眼中闪过冷意：“夫人何必明知故问，既然霜家姐妹意在昆仑，那她们的去向自然再明显不过——”
他看向黑漆漆的山下，眺望远方道：“郦国，北蓟城。”
“若是晚辈猜的没错，鬼界结界破损便是他们的手笔，或者说是，幕后之人的手笔，而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引昆仑去北蓟城。”奚渊不紧不慢道，“夫人你是其中的棋子，还是推波助澜的一环？”
覃昭诧异：“娘？你、你早就知道？”
林华终于露出真面目，脸上的柔弱一扫而空，她厉声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在刚才，你一不想救火，二不在意洛卿的死活。”奚渊安静地注视她。
林华看了眼覃昭，似是于心有愧：“晏儿，你莫要怪娘，他们手上拿着九天上下几千条人命，我实在是没办法，我是被逼的。”
覃昭急道：“娘，你真以为她会给你解药？那蛊虫靠母虫存活，如果母虫死了，她自己也会跟着死，你太过相信她了！”
林华无言，含着热烈摇头，她对奚渊说：“既然你已经明白，那无需我再多给提示了，他们确实想引你去北蓟城。”
她说的是“你”，而不是“昆仑”。
“那些人为什么非要奚渊的命？”覃昭立马追问，语气着急。
奚渊看了看他，眼神不易察觉地柔软。
林华把这些看在眼里，心情愈发苦涩，摇头道：“我不知道，霜语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只知道是她的‘主人’，想要奚宗主亲自去。”
“不行，你不能去。”覃昭坚决道。
万一主角死了，世界又要完蛋。
况且，他一点、半点都不想看见奚渊死。
他转向奚渊道：“如果你非要去，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可以！”
“你说什么？”
林华和奚渊同时出声。
奚渊怔怔盯了他好一会儿，犹疑地问：“你当真如此在意我的安危？”
覃昭用力点头：“我们是道侣，若负彼此，身死道消，你忘记啦？”
他一派真诚地仰着脸，目光那样专注，清澈的瞳孔里，只倒映着一人的身影。
那一瞬间，许多画面闪过眼前。
奚渊想到和他无数次的遇见与擦肩。
——在漫天大雪的世界里，小覃昭穿着锦帽貂裘，被抱在玉溪手中，指着他奶声奶气地说：“师父，我要这个漂亮哥哥当我师弟。”
玉溪说：“又哥哥又师弟的，你小脑发育不良？”
——在妖魔霍乱的世界里，覃昭带兵死守城门，最后战至鲜血流尽，他躺在废墟里，看见神迹从天降临。
他吐了口血问：“你是真神吗？”
奚渊沉默地摇头，告诉他：“你快死了。”
覃昭迷茫：“我死后会去哪里？”
奚渊回答：“或许另一个世界，或许仍是这个世界。”
覃昭奄奄一息：“真神，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我不是真神。”奚渊说，“什么事？”
他等了半刻钟，覃昭已经没了呼吸，也没告诉他是什么事。
——后来，他开始漫无边际地寻找此人，一个世界又一个世界……直到第五次重塑，终于遇到立志成为大魔头的覃昭。
覃昭偷东西被抓，一个抖机灵拱进他怀里，奚渊愣住，到手的赃物被贼抢走，贼的面纱也挂在他扣子上，抠都抠不下来。
覃昭整个头埋在他胸口，用手扒拉了一会儿，羞愤欲死地问：“你能不能帮帮我？”
奚渊：“……”
少年的发丝柔软黑亮，带着蓬勃的木槿花味道，像一只小爪子在挠他的心脏。
酥酥麻麻，令人上瘾。
于是他动了动手指，将扣子打成死结。
覃昭：“？”
再后来奚渊血洗无妄山，杀尽数百魔神后，独自在山巅饮酒，醉相如的酒香香飘千里，一如他孤寂又深沉的灵魂。
覃昭杀了十几个魔神，虎口被剑震得疼痛，他顺着藤蔓爬到山顶，馋兮兮地问：“好香啊，能不能赏我一口？”
问完才发现，喝酒的是死对头，又默默地缩回去。
奚渊大方扬手：“上来就给你喝。”
覃昭乖乖坐到他旁边，谨慎地舔了一口：“你没下毒吧？”
奚渊轻嗤：“你用的是我的杯子，有毒我和你一起死。”
覃昭笃定道：“你醉了。”
他端详着月光下的剑圣，白衣如雪宗袍加身，长发随意披散于肩，五官俊美到极致，高鼻薄唇立体，偏生狭长的眼眸满是凉薄。
在他的印象里，神话的菩萨、仙人就长这样。
覃昭疑惑地问：“你对我来说是书里的人物，总觉得见过你很多次，你该不会是NPC吧？”
“什么是NPC？”奚渊挑眉。
“就是……世界来来去去，他依旧留在原地的指路人。”
“如此，便算是罢。”
覃昭心想反正他醉了，次日肯定不记得今晚的对话，兴致勃勃地问：“那NPC会觉得孤独吗？会产生感情吗？会喜欢上某个人吗？”
不会，不会，不会。
那是他当时的回答。
直到世界再一次倾覆，覃昭死在了他怀里，NPC首次想结束这重复枯燥的一切。
他抱着覃昭的尸首来到无妄山，再一次回答了他当初的问题。
会觉得孤独，会产生感情，会喜欢上……某个人。
于是，主角第一次，亲手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有点忙，两天才写了一章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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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已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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