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打破砂锅问到底:【你要观望多久?】
程欢琅却不对它作出回应了,她极小心地安抚着怀中少女,力道很轻柔。
少女仍旧伏在她的肩头,整个身体因过度的流泪而剧烈地抖动,她咬住唇,拼命压抑住喉间的泣音,一个字一个字颤着声音说:“阿琅,芳菲死了。”
芳菲。
陌生的名字让程欢琅有些愣,她保持着虚揽住少女的姿势,在心中试图将名字与人对上号,一时间默然。
心绪转了一圈,程欢琅这才缓慢地意识到,少女指的大概是那名死去的舞女。
程欢琅还记得芳菲临死前投过来的那道眼神,那之中是再浓烈不过的恨意,凄怆又绝望,显然与原主旧怨极深。
她心中却依然生出种惋惜之感。
原来她叫芳菲。
分明是那样鲜活,那样年轻的一条生命。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见程欢琅没有立即说话,而是一副兼具愕然与复杂的表情,少女吸了吸鼻子,不由自主攥紧衣襟。
而后她松开手,一张满是泪痕的脸仰起,双眼哭得红肿。她将双臂环绕在了程欢琅的身上,断断续续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芳菲……可是,今日领舞的本该是我,是我央求芳菲替我的。可是——”
她终是一句话也再说不出,话音就此戛然而止,唯有止不住的泣音回荡在殿内。
“红袖。”
年纪稍长的一名舞女转过脸来,看向正相拥的二人,忽然出言提醒。她眼眶同样是红着的,漂亮的脸上因惊惧而血色尽失,声音倒是还能保持平静:“阿琅的身体。”
红袖一颤,如受惊的鸟儿般飞快松开了手,略带慌张地查看程欢琅的衣物。在瞧见并未将其弄湿后,才浅浅松了口气。
程欢琅将所有动作尽收眼底,心中一沉。
居然连让眼泪打湿衣服也不能承受吗……
原主的身体状况,看来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差。
红袖这回没敢再触碰程欢琅,有意识地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她含泪凝望着程欢琅平静的双眼,声音轻的恍若窗外飘零着的飞雪:“芳菲死了,我也会死,我们都会死,对吗?”
程欢琅回望面前的少女。
刺骨的寒风由破旧的窗棂缝隙间争先恐后涌进,她单薄瘦弱的身躯抖得厉害,本就苍白的嘴唇哆嗦着褪尽了最后一分颜色。
程欢琅不知该作何回答,她只能说得出空白无力的三个字:“……不会的。”
红袖低下头,喉间漏出一声短促的呜咽。
其余舞女察觉到这边的响动,都惨白着一张脸,接二连三地围了过来。
“陛下的命令……”有人用细弱的颤音说,她蜷缩在角落里,指尖攥得发白,“可我们如今连皇帝也见不到!怎么做?”
“任务能不能完成已经不重要了。”另一个人紧握着拳头咬牙道,“你说,我们还能活过这个冬天吗?”
这话一出,舞女们本强压着的抽泣声终于倾泻而出。泪水从她们的脸颊滚落,程欢琅能听见水珠落地时发出的沉重声响,并不清脆,唯有压抑。
命令……北渊是派舞女来干什么的?
程欢琅眸色暗了暗,一片沉静中,她倏然转过身,步履平稳地向着殿外走去。
“……阿琅?”注意到她的动作,年纪稍长的舞女拭去面上的泪珠,连忙唤她,“你不能出去,你的身体状况——”
“我们别无退路。”程欢琅停下步子,却没有转过脸来,一字一句,“否则芳菲就是下场。”
“你的任务是我们中最危险的一个。”舞女小步奔至她的身后,语调焦急,“去了会送命的!”
程欢琅陷入短暂的沉默。
她完全听不懂任务二字的含义,但是一个字也没有问出口,只是稍稍侧过头,语焉不详地说:“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雪下得愈发大了,层层霜雪覆盖在天地间。程欢琅迈出门,足尖在雪上踏过,留下细碎的痕迹。
几乎就在出门的那一刻,身体的不适感便强烈起来。
【……你要干嘛?】系统敏锐地察觉到宿主身体的变化,吓得加大了音量。
“找皇帝。”程欢琅平视着前方,言简意赅,“我要制造偶遇,你提供得了位置吗?”
【你这是接受任务了吗?那当然可以。】
系统很快给她调出了一个页面,程欢琅看过去,代表着皇帝方位的绿点正闪烁在右上角。
与此同时,属性面板也更新了。
【姓名:程欢琅】
【当前身份:异国舞姬】
【功德点:2】
【当前任务:与皇帝共宿(功德点:10)】
程欢琅颇有些无语地盯着任务栏的五个字,啼笑皆非:“你这任务,还挺一步登天的。”
她将衣领裹紧了一点,艰难地迈开步子,向着目标地走去,在脑海中整理目前所知的信息。
她开始思索依言去攻略的可能性。
这方世界并不统一,群雄并立,她如今只知道两方势力,并且皇帝有提到原主的故国名为北渊。
而她与剩下十九名舞女们,疑似是北渊作为战败国进献上来的贡品,而北渊也给她们颁布了未知的任务。
可她们不过只是弃子,无论任务完成与否,唯一结局都只有被一寸寸榨干最后一分利用价值,更何况如今已经陷入绝境。
所以,她只有主动接近皇帝这一条路能够走。
而且为了长久地活下去,至少在短期内,她必须依靠某种方式留在皇帝身边。
但是,尽管与皇帝只打过那一个照面,可仍然能够看出他性情乖张暴戾,行事反复无常,唯有新奇的事物能够短暂引起他的注意力。
战战兢兢卑躬屈膝的人他见过太多了。
若她没猜测错,惊惧惶恐只会徒增他的不屑一顾,试图攻略的愚蠢举动只会令皇帝很快对她失去兴致,换来更快的死亡。
要是以攻略皇帝为目标,这无疑是自寻死路。
以她的经验来看,如果能够完全取得这类人的信任,需要的手段绝不能在对方之下,难度都快直逼夺权了。
一万功德点,这得攻略到什么时候去。
程欢琅越想越有点头痛,她摇摇头,将攻略这个方案在心里否决掉。
……等等,夺权。
程欢琅猛然顿住,神情一凛。
既然做好事也能够算功德,只是数量要以万计,那么若是成功夺得皇位,治理一国的人民,岂不是很轻易地就能够收集到这个数?
程欢琅的呼吸急促起来,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宴会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中反复重演,可惜信息太少,她只能够模模糊糊作出推测。
之后究竟该怎么做,得走一步看一步。
不过如今,皇帝似乎对于她异于常人的冷静很感兴趣,需要继续保持。
她边想着,边一步一步,缓慢地挪到了棵梅花树下站定。
离皇帝的方位还有一段距离,但身体实在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两只手都被冻得白里泛紫,冰冷得不似活人温度,肺叶尖锐的刺痛,每呼进一口气都如刀割一般。
这具躯体弱得实在过头了,才在风雪中待这么一小会,就已经不堪重负。
程欢琅用力闭上眼,她走不动,但是运气不错,皇帝的坐标倒是正在往这边来。
尖锐的齿尖抵住冰冷的下唇,猛一发力,零星的鲜血便渗出来。唇间泛着略微的温热,借着这一分刺痛,她勉强提神支撑住了身体。
就算晕倒——也只能晕倒在皇帝面前!
树上的梅花在风中飘摇,晃晃荡荡,却依然开得艳烈。
程欢琅忽地一愣,就在这一凝神间,她仿佛听见了花瓣弯折的声音。紧接着,雪粒落在雪地的声音也清晰可闻,四周的一切声音她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程欢琅很快意识到了原因,目瞪口呆。
原主这么弱的身躯,居然习过武!
远处,飘渺的声音遥遥传入她的耳中——
“杀了便是。”
说话的是道熟悉的清越嗓音,尾音微微上扬,正是她欲要接近的目标。
“丞相会不会有意见啊?这可是他唯一的儿子。”
陌生的男音接着传过来,程欢琅猜测应当是皇帝身旁的侍卫。
“他有意见也得给朕憋着。”
“可他最近很是不安分,近来朝中异动多了许多,如今尚且不成气候,但时间一久恐怕——”
系统界面的坐标绿点移动得更近了,交谈的声音就此戛然而止。
这是看见她了。
程欢琅心下了然。
咔嚓。
剑出鞘的声音猛地传入耳畔,月光映照在清透的一小节剑锋上,折射出凌厉的寒光,但很快又突兀地止住了。
程欢琅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撇了撇,瞧见皇帝按住了侍卫拔剑的手,摇了摇头:“等一下。”
她心中松了口气,同时暗暗咀嚼着那段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
丞相,朝中异动……
能够随意处置重臣家眷,并且不担心后果,却又无法完全遏制朝臣异心,看来皇帝虽然疑似奉行暴政,但并没有绝对的统治力。
她抬起头仰望面前的梅花树,作出副正在安静赏梅的模样,待到脚步声临近,佯装出才察觉到来人一般地转过身。
见到皇帝的脸的那一刻,程欢琅紧绷着的神情松懈下来,如释重负一般,在雪中径直跪下去。
“见过陛下。”她恭谨道。
冰凉的雪与膝盖相触,寒意刺骨。程欢琅不由得轻轻一个哆嗦。
宋千辞领着侍从站在她面前,皱了下眉,端详着面前孤身一人的少女。
他记得这张脸,并且印象很深。
先前宴上一瞥,他便因她无双容貌而稍稍怔了一瞬,此时在风雪中待了如此之久,更是给这张本就出挑的面容添了几分惊人的清冷之气。
思及她那时特立独行的表现,再见到如今景象,宋千辞若有所思。
原本他还觉得,此人有趣得紧。
但此时面前人神情安静,垂眸敛袖,像任何一个拜见他的人一样跪着不敢说话。
没有任何新意。
宋千辞一瞬间索然无味。
“教她规矩。”
他视线下投,落在程欢琅身上,目光居高临下地流连几圈后收回,笑意中的温柔意味淡了些。
程欢琅茫然地抬头。
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地方出了疏漏吧……
总不能跪都不跪?这也太狂了。
“陛下不喜欢别人跪着跟他说话。”侍从对程欢琅摇了摇头,示意她赶紧起来。
……还真是不让跪啊。
很奇特的要求。
程欢琅想站起来,可她全身完全使不上半分力气,一时半会只能保持跪着的姿势,动弹不得。
见她依然没反应,宋千辞顿觉无趣。
本以为见到了一个新鲜有趣的人……现在看来,她与旁人也没什么两样。
心底的杀意悄然弥散,他就要直接转身离去。
这里冰天雪地,他一旦将此人弃之不顾,她便必死无疑。
跪着的人却在此时说话了:“陛下……”
她声音颤着,然而不是因为恐惧,眸中仍是镇定的。
程欢琅诚实道:“冷。”
宋千辞像是听见了什么梦话,很是不解:“冷?”
他伸出手碰了碰程欢琅,触感冰凉,她的身体都是僵着的。
原来不是因为怕才不站,而是因为冷得动不了。
宋千辞神色柔和了一点,刚要命侍从给她递一件衣服,底下跪着的少女便毫无征兆地一头栽倒。
他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眼睁睁地、没有任何防备地被栽了一腿,而且还下意识地伸手一接,直接把她虚虚揽在了怀里。
宋千辞很不可置信:“她这是晕过去了?”
他曾读过的话本里,有不少都喜欢写这类情节。
执笔人似乎不吝用世界上最旖旎暧昧的词来形容当时的氛围,顺便描写一番女方的柔软腰肢、细腻肌肤,男方的神魂颠倒、面红耳赤。
然而他只觉得怀中人太瘦了些,而且栽得很重,不仅啥浪漫感觉也没有,甚至还撞得他生疼。
与话本里说的完全不一样。
侍从在一边点头道:“瞧起来是的。”
宋千辞盯着怀里的人放肆地看,一边不忘继续不可置信:“就这点冷也能晕过去?”
侍从沉默地往程欢琅身上看了一眼,委婉道:“陛下,她就穿了这一件。”
“那也不该啊?”宋千辞还是想不明白,不知为何鬼迷心窍,忍不住戳了一下程欢琅的脸,很软,“嘁,娇气。”
“陛下,可她是女子——”侍从叹气。
“女子怎么了,朕觉得她娇气她就娇气。”宋千辞蛮不讲理地堵回去,将程欢琅往上抱了一点,改变了主意,“朕要带她回宫,让她改改这娇气的破毛病。”
他话说到了这份上,侍从哪里还敢置喙这位陛下的决定,恭敬地站立在一旁,连声应是。
宋千辞三言两语将他打发走,独自抱着怀中人回到寝宫,把她在榻上安置好。
昏迷中的少女许是梦见了什么,眉心簇成一团,纤长的眼睫轻颤,一张清艳绝尘的脸几乎与雪同色。
宋千辞看了一阵,没忍住,又捏了捏她的脸。
几乎是一瞬间,她的脸上便泛起红痕。
宋千辞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他分明没怎么用力。
他在自己脸上也捏了一把,而后取过一旁的铜镜照着看,却并未如愿见到同样的红痕。
于是宋千辞加重了点力道,并在少女另一边脸上用同样手劲捏了一把。
对方脸上红痕更明显了些,自己却依然不见痕迹。
宋千辞陷入沉思。
良久,他再一次伸出了手。
-
程欢琅是被硬生生疼醒的。
脸上像被甩了几个耳光一样,泛着火辣辣的疼。
程欢琅艰难地睁开眼,素白的床帐映入眼帘,而后她看见床角红木中刻着的繁复花纹,床边桌子上点着的烛火,薄如蝉翼的白纱与焰芯一同摇曳着,有些晃眼。
白烟源源不断地因燃烧而产生,云雾缭绕,与浓重的药味混杂在一起,程欢琅不是很舒服地皱了皱眉。
……牵引了面部肌肉,脸更疼了。
程欢琅忍着痛用余光扫视四周,瞥见床边的铜镜时,果不其然见到了满脸的红痕。
她倒吸一口凉气,怒意瞬间上涌。
哪个傻逼这么不干人事?!
听见这边轻微的响动,正不知捣鼓着什么的青年转过头来,好奇地打量她的反应。
他似乎很满意看见程欢琅扭曲的表情,很快,笑意便浮现在了脸上,然后欢欢喜喜地把一碗东西塞进她的手里,满脸写着开心。
“你醒啦,朕等你好久了。”
他语气甜得发腻,程欢琅听得一阵恶寒,决定把注意力转移到手中的碗上。
她眼神刚看过去,立刻就愣住了。
入目是乌漆嘛黑粘稠得跟浆糊似的液体,里头的药渣被人粗暴的翻搅过,甚至还特意露出一些没熬煮干净的半成型的植物。
散发出的味道同样是一等一的顶级,堪比夏天三天没冲过水的公厕。
程欢琅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胃里翻江倒海,一阵又一阵的反胃之意涌上心头,险些当场失了态。
宋千辞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仿佛根本没意识到有问题,而是一反常态地展露出关心:“你受了寒,不好受吧?”
程欢琅努力让自己没当场吐出来,虚弱地回答:“谢皇上体恤,臣没——”
她话没能说完,就听见了宋千辞兴奋的话语:“需要朕帮你一劳永逸吗?”
他的神态认真极了,专注又真诚,这句话仿佛完全发自肺腑,不含半分含沙射影的成分。
“……”
程欢琅眼睛猛然瞪大,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用尽了毕生涵养,才勉强克制住直接把碗扣对面脸上的冲动,捧碗的手微微颤抖。
什么玩意啊,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疯批暴君!
这人明明是精神不正常啊!
全错了,先前的推断全错了。
皇帝并非是她本以为的、寻常的暴戾恣睢。
他像是孩童心性,残忍又天真,脑回路与常人不同,很难以常理度之。
始终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冷静,固然能够令他保持新鲜感,可这样让他产生的是玩心,对他而言,她就是件怎样处置都没问题的玩具。
程欢琅低眸,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她需要让皇帝看见自己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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