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他甚至连脸上的土渣子都没有擦掉就伸手向她讨要剩下的钱。
这次林锦惟给钱的时候，借着月光，她发现这小男孩的手都冻裂了，而且经过刚才那般用力，他的皮肉已经裂开，丝丝血迹从裂缝中渗出。
“你的手怎么会这样？你家里没人管你吗？”林锦惟虽然在家里不受宠，但是也未曾受到过屈待，日常的吃穿用度都是和她的弟弟妹妹一般无二。看着小男孩长得颇为清秀，在家中想来也不应该受到如此屈待。
“哦，好像是冻的。我没有家里人。”男孩不慎在意，随手往衣服上一抹。
“怎么会没有家里人？你一个人在这里你家人会担心的，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林锦惟常年深居宅内，对外面的世界的了解仅限于书中，但是府中给她看的书都是经过挑拣的，哪里能让她知道外面的世界也并不完全美好。
“没有就是没有。”男孩拍了拍身上的土，然后走到了石桌旁边，“你有家人不是也一个人？你家今日好像还给谁准备了生辰宴，为何你一人在这？”
“我......”林锦惟愣了愣，突然想起来今日好像是她弟弟的生日，她从前也不被允许参加，但也会知道消息收到礼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连知道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个你还吃吗？”男孩指了指桌上已经完全变冷了的汤圆问道，“要给钱吗？”
林锦惟还在怔愣中，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男孩端起碗便将小碗里的汤圆连汤带水地一饮而尽，脸上的土渣掉到碗里也混着汤水吞咽了下去。
林锦惟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她气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脸，然后让他跟她进屋一趟。
虽说男女大防，但是也不用防小孩子吧？她心里默默地想。
“坐下。”她指了指屋内的凳子，然后转身去找药箱。
男孩倒是听话地坐了下来，只不过颇为不老实地左看看右看看，像是感到十分新奇。
当林锦惟拿着药膏坐在他旁边想要给他上药的时候，抢在他问的前面说：“这个不收你钱，能治你手上的冻疮。”
男孩听闻此言倒也不挣扎了，乖乖地让她上药。林锦惟上药的手法和她的人一样温温柔柔的，弄得他手心痒痒的，却也忍住没有把手收回来。
“你这里好温暖。”男孩冷不丁地冒出来了这么一句话，“睡在这里应该很舒服。”
她的房间里装了地龙，自然是要比外面温暖许多的。
“你之前是睡在哪里的？”她有些好奇他的经历。
“刚开始是在大街地上，后来我打架厉害了，就能经常睡在破庙里。不过我现在睡觉的地方常常换，但是都没有你这里温暖。”男孩说到他打架厉害的时候脸上颇有些小骄傲。
林锦惟想起来了之前在京城大街上见到过一次的乞儿，不由得心疼面前的男孩。
她担忧地问：“那你是不是经常受伤？能不能吃饱？”
男孩思考了一会，然后点头说到：“算是吧。”
“那你方便进入我这个院子吗？会不会遇到危险？”林锦惟心里有个不是很成熟的想法。
男孩一脸得意地说到：“我观察过了，你这个院子就你一个人，我基本上可以随意进出，没有什么危险的。”
“以后若是受伤或者没吃饱饭可以随时来找我，不收钱的。”她觉得这个年纪的男孩却要经历实在令人心疼，“你可否有名字？今年多大了？”
“十岁。没有名字，不过一般别人叫我江十一，你可不能和别人说，不然我可是要挨罚，会很疼的。”男孩板着脸，倒是有几分严肃的样子。
“好的十一，我叫林锦惟，我比你大一岁，你可以喊我姐姐。”她从小柜里掏出了一把酥糖放在了他面前示意他吃。
他刚剥开糖纸，外面忽然响起了一声轻微的哨声，他猛得把糖塞进了嘴里，匆匆向林锦惟摆了摆手，然后冲了出去。速度之快，让林锦惟讶然。等她冲出去找他的时候，却发现他的身影早已消失。
自从那晚过后，林锦惟的生活变得不再那么单调枯燥了。
比如，她突然想起来厨房的奶酥做的好吃，便会托人去厨房多做一点放在她房里备着。
比如，她想起来药箱里的金疮药没有多少了会让来送饭的丫鬟给她多捎几瓶。
再比如，她向府上的管事要求将地龙烧的旺一些，并在地上铺上了一层地毯。
她本以为会很快再见到十一，却没想这一等就是十多天。
在某一个午夜，她因为梦魇猛然惊醒。一睁眼，却见一张布满血痕的脸。她下意识地想尖叫，那“鬼”像是料到了一般在她出声之前便捂住了她的嘴。
“是我。”十一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相是嘴里含了什么东西。林锦惟闻到了他手上传来的臭味混着一股熟悉的甜香便料到了他应该是吃了她放在桌上的糕点。
“你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也不跟我说一声。”林锦惟有些气恼他这般随意使她受了惊吓。
“你说过的我要是吃不饱可以来你这里吃东西而且不收钱。我下次来要和你说一声吗？”十一说着，还不忘往嘴里塞着糕点。
林锦惟对他这般不谙人情世故无可奈何却又无法指责，只是嘱咐他下次来的时候和她打声招呼，见他点头同意了也就不再说些什么。
她和衣起身，将打开了灯罩挑了挑灯芯，让火光重新亮了起来。墙角还有一直温着的铜炉，里面盛着热水。她倒了一盆热水先清洗了刚才被十一的手捂脏的脸，然后招呼十一过去洗手。
“吃东西之前要先洗手，不然对身体不好，还可能会生病。”林锦惟发现他洗手不过是将手放在水里晃了晃，手上的污渍丝毫未减，只好又给他示范了一遍如何洗手。
在四盆水过后，十一的脸，手，脖子等裸露在外的皮肤才露出了本来的颜色。
见十一干干净净地坐在那里吃着糕点，林锦惟轻舒了一口气。
“近些时日你去了哪里？”见他渐渐有了吃饱的趋势，林锦惟才轻声地开口问到。
十一可能是吃饱了的缘故，十分满足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思考了一下回答：“跟着老大学习。”
“学习？”林锦惟下意识地想到了之前从别人那里听说的小乞丐会跟着有经验的窃贼学习偷盗之术，不免有些生气，“你年纪还小，不能学习那些事情。我给你些银钱，虽然不多，但是足够你跟着教书先生学书了，莫要再跟着你老大习那些不成体统的事情。”
“不行，会挨罚，是要死人的。”十一打了个寒颤，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人感到恐惧的事情。
“小小年纪不可随意将死字挂在嘴边，不吉利。”在治安良好，百姓安居乐业的钱塘，林锦惟当然没有意识到他说到是“死”字是真的可以发生在一个刚满十岁的小男孩身上的，直到十一掀开身上的衣服，露出了伤痕累累的手臂和胸膛。
林锦惟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可怖的疤痕，还是在一个小孩子身上。
她很难想象这个男孩曾经都经历过什么。
“没有办法离开你那个老大吗？或者我能不能帮你点什么？”林锦惟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办才好。
“没有办法的，首领说这是我们的命。”男孩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然后接着说，“地上很暖和，我可以睡在这里吗?”
林锦惟刚想说她的床够大，却又觉得虽然是小孩子，但是同床共枕终究是不合适，于是点头答应了。
她起身去拿多出的那一床被子，等她回来的时候却见十一已经蜷缩在地上睡熟了。她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然后将被子给他盖好，而后发现今夜月色皎洁，映得屋中似水流霜，心中因梦魇生出的惊惧也逐渐被困意所取代。
待到次日清晨，林锦惟醒来的时候，地上的身影已经消失了，空留一床被子乱糟糟地堆在那里，想来这被子的主人起床时有不小的起床气。
她收拾好了屋内，不由得感叹若是她自小被娇生惯养，恐怕难以应对当今的事情，不由得又有些庆幸自己因为不受宠倒是也带来了一些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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