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汤寻身后的山林间影影绰绰地坐落着一间庙宇。
尚晚青道:“天色已晚,恐夜路难行。”
三人牵着马走到庭前,树影重叠,月色近无。院里枯叶积落,覆足厚厚一层,踩下去沙沙作响。
汤寻道:“不想这荒山庙竟如此破败不堪。”
尚晚青拾级而上,推开年久失修厚重的木门,烟尘迎面扑来。
“咳咳…”浮尘不慎呛进口鼻,尚晚青以袖掩面,干涩的鼻腔深处木然地回味出一丝甘甜。尚晚青兀然站定,那丝甘甜消散地无影无踪好似错觉般。
庙内横梁蛛网遍布,帷幕残破。地上蒲团凌乱散落,无不覆盖着一层厚重的尘埃。尚晚青将四散的蒲团收集摆正,汤寻牵了两匹马拴在庭院的树下,白亦萧从四周捡了干柴回来。
三人围聚着火堆坐下。黄的光,黑的影,在粗糙的墙壁上舞爪横飞。
汤寻烤着火随意道:“下山后,二位有何打算?”
白亦萧道:“此行上山,皆因货物被劫,丢失的东西必然是要找回来。”
汤寻斗志昂扬道:“好!承蒙二位相助,我才能从黑狱脱身。此恩不可不报,我便同你们一起把货物找回来!”
尚晚青观他随遇而安,奔走盗马,全无半点常规概念里世家弟子的影子,故意问道:“你会召剑术,可是景明派的弟子?”
汤寻几乎本能大过反应地矢口否认:“不是。”
尚晚青讳莫如深地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汤寻狐疑道:“你知道什么了?”
尚晚青煞有其事道:“知道你不是景明派的弟子,也不叫唐寻,唐勋,唐巡…就叫汤寻。”这话经由尚晚青的嘴说出,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汤寻无语凝噎,良久憋出一句:“你倒是知道景明派族姓唐…”
尚晚青双手一摊,“天下四大派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汤寻严肃道:“你误会了,我真不是。”
“这召剑术其实是…”
尚晚青一脸了然,“嗯我知道,不必多说。”
汤寻濒临气急败坏的边缘,“你又知道什么了?”
尚晚青闲然道:“也没什么。不过是知道你和景明派毫无干系,这召剑术定是你阴差阳错,但行好事,偶遇派内高人,因缘相授的。”
汤寻“嚯”地一下站起来,“这你都知道?!”
尚晚青笑眯眯地看着他,全然一副“你就差把想法写在脸上了”的表情。
汤寻有气没地撒,只得恶狠狠道:“我去解手!”
临近开门又掉头恨恨问道:“亦!萧!兄!你去不去?”
白亦萧摇头婉拒,随即门“嘭!”地关上了。
闹剧终止,除了火堆发出细微的燃烧声,一切重归寂静。
“何故戏他?”篝火不知疲倦地舞动恰给那双眼徒添一笔细碎浮华的金墨。
尚晚青闲散道:“箱子前因未明,牵扯甚多。有人贸然加入,一探虚实更为稳妥。”
壁上光影横乱,略有蝉鸣轻语。
白亦萧道:“你我虚实尚未可知。”
“也对。”尚晚青哑然失笑,“有时候不知虚实,反不失为一种安全。”
蝉声稀疏彼伏,白亦萧突然抬头问道:“现今几月?”
尚晚青闻之色变,未及言语。穹顶陡破,白亦萧已然扣住尚晚青的手腕,疾速飞避。横梁断裂,庙顶漏了个大洞,月光从中洒落,一个黑影沉重落地,击得火堆飞迸。
二人与其相对站定。白亦萧紧盯来人,“我道暮秋九月,怎会有蝉鸣。”
那黑衣人张开手心,一只秋蝉扇震着翅膀幽幽飞起。
“交出《揆古剑法》,否则今日是你的死期。”
数道黑影从天而降,满布庙落。蝉鸣如浪潮叠涌,周遭无不充斥着蝉翼鼓翅的嗡鸣。
白亦萧一手拉起颈间的围巾,冷声道:“想要,去岳山派拿。”
这话霎时激怒来人,杀机顷刻爆发。
四周包围的人影纷扑而上,蝉浪如飓风刮来。白亦萧夺手抄起案上的烛台,错影缭乱,“乒乒乓乓”击倒了临近几人。一脚掀翻案几,悍然的冲击力致使黑色的人群陷下去个小窝。
尚晚青紧随身后,捡了火把凌空挥舞。烧焦了的蜩虫“哧啦啦”地掉落在地。
谁料此时紧闭的庙门陡然大开,一团硕大的黑影跌了进来。细看原是汤寻从外膝击,压倒地上的黑衣人闯入。反手一剑斩断他的咽喉,提剑杀进包围圈。
尚晚青高声道:“外面情况如何?”
汤寻道:“都是人!”
他旋即喊道:“这虫怎么回事?!”
白亦萧道:“望月帮的晦秋蜩,别被它沾上。”
“沾上会怎样啊?”
“奇痒难耐,周身麻痹。”
冷剑不防从暗里斜刺过来,白亦萧将尚晚青拉至身后,抬臂飞快地将袭来的剑卡在烛针与烛盘之间。剑光一凛,“叮铃”脆响,烛针为剑气所绷断,那剑直冲面门刺来。
汤寻时刻分神提防着晦秋蜩,被折磨地进退两难。
尚晚青扬手将火把投掷帷幕,火星油然蔓延,攀缠着帐幔欲烧欲烈。余光之中她看见白亦萧扔了烛台,手持匕首荡开冷剑,光亮的匕首如镜面一般映照着四方火光,而一枚麒麟圆纹在大火中央尤显栩栩如生。
她伸手探进袖中,心下一松。原以为驱虫粉不会在内,想来是穆云放置。
粉末飞扬,蜩虫嗡鸣着围聚二人近身不得。
为首的黑衣人发号施令:“解决她!”
混乱中白亦萧耳畔传来尚晚青冷静的声音,“我要去屋顶。”随即足尖一挑,地上的刀被握在掌心。左长刀右匕首,长攻短守,转眼杀至穹顶的大洞下。
单臂上提,尚晚青受力跌坐在洞沿。下方的黑衣人跃跃欲试飞身上屋顶,半途皆被白亦萧斩于刀下。
尚晚青连忙爬起,将粉末尽数倾入一个小囊内,喊道:“汤寻!”
汤寻回头看过来,一只青色囊袋正朝他飞来。
正准备奋起迎接,不料距离囊袋太远。周边黑影窜起阻挠,纷夺囊袋,最终花落一名黑衣人的手中。
汤寻气道:“姑奶奶你遛狗呢!”
幽暗之中囊袋上的一点火星分外瞩目,夺得囊袋的黑衣人仔细一看,竟是一点火星正迅速地燃烧着囊绳。他不假思索扯开囊袋,里面莫名其妙地装着个小瓶子,瓶口处接连着细绳。
尚晚青随即用力再抛出一个囊袋,“接准了!”
只见囊袋掠过汤寻头顶,还在往后飞去。
汤寻掉头直追,心中一万遍劝告自己,“忍住!千万要忍住!”同时化激愤为动力,人挡杀人,“咵”一剑刺出去,奋然一跃,踩住幸运中剑人的后背,终于接住了救命的囊袋。
与此同时只听身后不远处,“嘭——”地一声爆响,平地刮起阵呛鼻的气流。
他转身看见原来站的地方被炸成一个乌漆嘛黑的小坑。拿着囊袋的黑衣人半个身子裸露,崩出皮肉外翻焦糊的肉花,临近几人非死即伤,滚地哀嚎。
目睹此情此景,原本烦操无比的内心顿时心如止水,连同一肚子闷气在这一刻统统化为乌有。
三人即刻统一战线。白亦萧据守下方,斩杀预谋上跃的人。尚晚青独占高地随即投袭,汤寻则见缝插针地攻坚包围圈薄弱处,试图突围。
为首黑衣人稍使眼色,立即有三人悄无声息地从窗扉跃出翻上屋顶。
尚晚青发愁原料所剩无几,正苦恼时突然计上心头。
那三人绕后偷袭,仅离几步之遥,尚晚青刚将半个巴掌大的包裹捆扎好。
白亦萧突然抬头道:“尚晚青。”
尚晚青低头看向白亦萧,无端惊觉脊背发凉。
白亦萧双刀击溃前仆后继的人群,长腿横扫拉开一片安全的圈。
“跳!”白亦萧沉声道。
尚晚青一跃而下,手中最后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包裹被投向庙内最为粗壮的横梁上。
白亦萧快语对汤寻道:“撤!”
随即拽着尚晚青朝洞口飞身直上,刀光一闪,屋顶三人赫然被击摔下去。
汤寻紧跟其后,爆破声在身后骤响,庙宇轰然坍塌。
火光倒映进汤寻眼底,他呆若木鸡地转过头盯着尚晚青道:“…你是人是鬼?”
尚晚青娓娓道来:“这间木庙无人缮补,早已**。长年累月地历经风吹日晒、又遭蚁鼠蛀食。先用烈火焚烧,再承受打斗重击,最后投掷主梁......”
汤寻默默转头膛目看向白亦萧道:“…所以她是人是鬼?”
白亦萧:“……”
眼见落定尘埃,白亦萧道:“走了。”
三人正欲牵马离去,“我倒要看看,谁敢走!”不料身后兀然响起一道低沉的桀黠之音。
一个黑色的人影从火海里站起,随手抄起燃烧的木梁旋身掼甩过来。
白亦萧和汤寻当即一齐出刃相接,不料被灌注在木头上的强横的力道震退数步。
那个人影下一秒凌空出现在上方,人刀合一陡然劈下。
尚晚青认出这正是那个黑衣人的首领。
他厉声道:“看来你是死活都不愿交出剑谱,那我便成全你!”
白亦萧侧身避开攻击,反手刺他颈部。汤寻绕后袭他背部,不料他双手各箍住两人,朝前一掼。白亦萧侧滚而立,瞬息之间再次攻上。
汤寻剑花轻甩,几道残影缭乱,一人分走三路直逼其首。
却见黑衣人出腿极快,白亦萧早有所料,以肘顶他膝弯,谁知腿风丝毫不减,力道如急风沐雨又准又狠。一脚命中前胸,白亦萧猛地拦腰撞击在树干上。不待喘息,瞬间调整姿势,双足蹬踏树腰,树叶“沙沙”摇晃,人如弦上箭,即刻弹射出去。
汤寻被他两指捉住剑锋,眼见一拳将要擂在下颌,白亦萧迅捷地挹住拳头,卒转方向。汤寻趁机借力使剑,翻了个筋斗抬脚踹上黑衣人的下巴。白亦萧乍然跃起,双腿精准地锁住黑衣人的颈首。
白亦萧紧声道:“趁现在!”
汤寻怒叱:“去死吧——让你抢别人的秘籍!”倏转剑身,挣脱指力。一甩剑影,剑气如虹,剑意倾面如泰山压顶般覆来。
尚晚青喊道:“上面!”
汤寻只觉自己身子蓦地一轻,剑被一股怪力掀翻倒插地表,人如麻袋般摔滚在地上。
你来我往不到三个来回,一个高大的身影扼住白亦萧的脖子,将人凌空提起。用力之大,尚晚青隐约听见了骨骼摩擦蹂躏的闷音。
从天而降之人曼声道:“人可以乱杀,话不能乱说。搞清楚点,是这小子抢了我们的秘籍。”
汤寻支撑着站起来,鼻青脸肿地唾出一口血沫,“呸!贼喊抓贼。”
“《揆古剑法》乃岳山派的绝学,天下皆知!就算落入他人之手,怎么也轮不到你们望月帮来寻!”
那人好似被戳中痛处。
白亦萧脖颈被扼在手里犹如搁置浅滩濒死的鱼,随着力度施压逐渐挣动微弱。黑衣人首领还得自由一拳抡至面首泄恨。
尚晚青遽然喊道:“秘籍么,我知道。”
拳风停滞面前,额前垂落的乱发呼呼轻荡。血滴答落在地上,白亦萧的头颅死一般地低垂着,后颈椎骨嶙峋棘突,颓然不再挣扎。那人凑近了,拧住脖颈,左看右瞧,彻底放下心来随手丢掷一旁。
黑衣人首领不可置信道:“死了?!”
那人上下拍擦着手,如拭灰一般,“这小子嘴够硬,一连跟了几月损失多少人手都没能撬开。留之何用?”
黑衣人首领愤然道:“人活着还有机会开口说话,现在人死了去哪找《揆古剑法》?!”
那人被言语冲撞,视线陡然一凝阴毒地剔回去,“若非我出手及时,方才你已人头落地!哪容你现在聒噪置喙?”
黑衣人首领受人实惠,面上无颜驳斥无门,只好无奈分辩道:“那你说回去怎么交代?”
那人脸上仍挂着阴恻恻的笑意,脑袋以一种近乎诡异的角度折向尚晚青道:“急什么,这不还有人知道么?”
尚晚青探往白亦萧鼻息的手正收回,对汤寻默然摇头。
“你知道?”声未尽,人已猝然逼近,拿眼瞰着尚晚青尖声嗤笑道。
伏在地上的汤寻却是愤慨悲嚎:“亦萧兄!”遂然发狂提剑奔上。
那人拍蚊子般抬掌把人击飞了,闲道:“吵死了。”
尚晚青在他笼下的暗影里站起身,抬眸凝住人的目光如刃一瞬不瞬,“《揆古剑法》讲究心念合一,神魂与共。天地势如乾坤,旦暮朝夕更替。初行经,素月长斋潜海无疆,迷其道。渐而适身飘渺游寰宇,顺承始元。末后法成,无誉无毁静柔动刚,身不附剑万物为剑。一念止滔杀,一念千万生。”
“你说,对也不对?”声线平稳如川。
“一念止滔杀…一念千万生…一念…!”他垂眼目光游移不定,口中念念有声反复低吟。
随即杀意稍敛,目如豺狼逼视道:“你是谁?”
负在身后的手兀然松开,甲痕深嵌掌心。尚晚青避而不答道:“若论藏经何多,莫若琼梁卷海间。”
那人呆滞一瞬,突然放声啼笑:“琼梁琼梁,又穷又荒凉……似那等雁过拔毛兽走留皮的蛮顽之地!怎会有《揆古剑法》?”
“胆敢相戏耳!”,其音陡转狠鸷,凶意毕现。
尚晚青目光越过他,瞳仁蓦地放大。
“扑咚”一声,他闻声猛然回头,黑衣人首领的头颅“咕噜噜”滚落脚边。继而左右扫视,只见尚晚青身后空空如也。他脑中电光一闪,似对危险有所察觉。而后上方凛寒暴露,不及思索抬臂硬接。
一刹那,天地间日月清辉亮煞双眼,尚晚青身子被猛地斜扑一掠。
温热的液体不断滴落在面庞上,有人带她来到安全之地。什么东西潦草地擦拭过她的脸,是衣料还是指腹...?轻地恍若错觉一般。忍着炫目强光眯开一道缝隙,她在模糊中远远看见那个逆光而行的黑色背影,无畏地赴光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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