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12月31日,南宁。
位于市中心的朝阳广场人山人海,耳边是人们的嬉笑声,汽车喇叭声,不远处有人在街头唱着歌,多种声音混在一起,闹哄哄的。
陈澈背靠着街边路灯站着,一手握着手机,拇指划动着屏幕。一手垂在身侧,手里拿着一瓶纯净水。神情恹恹的。
十二月底寒风刺骨,他穿着中长款的白色羽绒外套,敞着拉链,戴着灰白格子羊绒围巾,一阵冷风袭来,他不为所动。
比冷风更冷的是他此刻的表情,因为某个不当人的今天拉着他从下午逛到晚上,陈澈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做表情管理了。
而那个不当人的正在一旁排队买奶茶,买完后还要拖着他继续往前:“走啦,三街两巷那里准备要倒计时了。”
陈澈无奈,收回手机后像只死气沉沉的大型玩偶被他拖着走,没好气地问:“我说冯杨,你的腿脚是什么构造?走了一个下午了都不累的?”
“你不是网红摄影师吗?走这么一点路都受不了?你在你的顾客面前也这么弱不禁风吗?”冯杨毫不客气回怼。
“...”网红摄影师不敢当,其实也就微博十来万粉丝,勉强能糊个口
“你都多久没来南宁了,赶上跨年,哥哥不得多带你出来走走?”冯杨又说。
“...”陈澈又是一阵无语。冯杨是他的发小,他今年29岁,冯杨26岁,只是冯杨长得高壮,看着成熟。有次他们在商场看衣服,陈澈在两件毛衣间犹豫,店员突然一指一旁的冯杨说了句:“我觉得白色这件更适合你,当然,你也可以让你这个哥哥帮你看一下。”
冯杨当时在一旁简直要笑趴,陈澈满脸黑线,也不挑了,直接把两件都打包结账。
从此,冯杨这厚脸皮的直接认下了陈澈哥哥这个称呼。
“陈澈,几年后你这张脸还长这样,我就要给你当爸爸啦!”冯杨在行人如梭的街道上笑得放肆。
陈澈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闭嘴!”
要是他能乖乖闭嘴他就不是冯扬了,只听这人贱兮兮地又说:“别摆着臭脸了,刚刚你在路灯下的站姿还挺帅,路过的好几个小姐姐都看你了,但是表情太凶了人家看一眼就被你吓跑。”
“...”
冯扬长臂一伸,把陈澈揽了过来,陈澈就这么臭着一张脸顺势靠在他的怀里,听见冯扬叹气道:“你这三年都没回桂林了吧,你爸妈想知道自己儿子的消息还得找我当中间人。我呢,每次也只能回他们,还活着。”
“我下次回去,只能是带着他一起回。”陈澈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说。
冯扬一时语噎。他想说,人海茫茫,要是一辈子都找不到呢。又想说,人家故意躲着你,怎么可能会跟你回家。
最后他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他们离婚了吗?”陈澈突然问。
冯杨忍不住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好家伙,他这是彻底给他们这一家人当起了中间人,自己爹妈离没离婚还要问他这个外人。不过陈澈确实是只能问他了,谁让这家伙直接跟家里断联三年。
“他们之前说,都是为了我他们才一直这么撑着的,不然他们早离了。所以我想,我都不回家了,那他们也该离了吧。”陈澈讽刺地笑了一声。
“...应该没有吧,半年前我回国时,他们是一起找到我问你的情况的。”
闻言陈澈点点头,他又觉得,以他们的性格,就算离婚了估计还会在人前继续装出一副恩爱和睦的样子。毕竟他们可是不允许自己身上有污点的,而且他们对污点的定义很广泛。儿子不优秀是污点,婚姻没经营好也是污点。
而陈澈前期确实混得还可以,读书时连跳几级还拿了个高考状元,研究生毕业没几年就在北京一家著名报社混到了主任的位置。
他是亲戚眼里的“隔壁家孩子”。
但是后来,他爱上了个男的,死缠烂打跟人家谈上了,然后还被那男的甩了,紧接着就开启大海捞针式找人。
不知不觉间,他们走到了三街两巷。倒计时即将开始,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靠拢。
位于三街两巷的舞台上,主持人一手握着话筒,一手执着主持词,神情激昂地看着台下观众说:“...我们的倒计时准备开始了!大家可以准备好拥抱你们身旁的亲人、爱人!或者给对方一个深情对视!”
此时围观的群众开始举起手机,打开摄像模式,准备拍摄屏幕上的倒计时。
冯杨在他耳边贱兮兮地说了一句:“告诉哥哥,你现在是不是很想他。”
陈澈毫不避讳,大方承认:“对!”
他此时确实发疯般地想着某个人,其实也不止这一刻。
这种思念不仅是经常的,还是突发的。都说见到熟悉的景物才容易勾起思念,但是他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街道,那张脸也能突然出现在他脑海,随之而来的是锥心般的疼痛。
反反复复,最后他不知道是已经习惯了或者说麻木了。
倒计时开始。红色底的荧屏跳跃出第一个白色数字“10”,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并高声跟着念倒计时。
“9。”
“8。”
身旁有情侣在拥吻,人们高高举起的手机正对着屏幕上的数字。
“7。”
“6。”
陈澈仍然只是神情冷淡地盯着屏幕,他知道自己这张臭脸跟现场环境格格不入。
“5。”
“4。”
冯杨这二货念倒计时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陈澈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被他震得发麻。
“3。”
“2。”
最后一秒,陈澈从大荧幕收回目光,转身。
他实在不喜欢这种嘈杂的环境,他宁愿回去睡觉,毕竟他还要赶明早七点飞西安的航班。
昨天冯杨在电话里哭诉自己失恋了。他在英国读书,每年只在奶奶寿辰的时候才会回国,今年特意飞回来陪女朋友跨年,结果就看到了人家在朋友圈发了跟新男人的合照。
他哭天抢地让陈澈务必回来陪他跨个年,不然他要悲痛欲绝了。
于是陈澈买了今天最早的一趟航班回来,然而这家伙哪有失恋的样子。
他三年没回广西了,他知道他要找的人可能出现在全国各地,唯独不会在广西。
因为这里是他的家乡。
当讨厌一个人到某种程度的时候,会连着对方的家乡一起讨厌。
身后大荧幕跳动的数字“1”宛如心脏的搏动,人群的欢呼声也达到顶峰,在他耳边炸开。大家似乎都在忙着拥抱身边的人,互道新年快乐。
没人注意到此时的陈澈浑身僵硬,心跳如雷,满脸不可置信地瞪着人群外一个高高瘦瘦,异常显眼的身影。
凌晨十二点的朝阳广场繁华热闹,跨年的人们热情高涨,现场气氛热烈,仿佛整个城市的人都聚集在这里。
在这片人声鼎沸中,陈澈却恍惚地觉得自己置身于一场盛大璀璨的梦境,赵凌雨像以往很多次那样入了他的梦。
站在人群外的赵凌雨也有些怔愣,他原本想着倒计时结束他就马上离开,不动声色,不露痕迹。然而他怎么也想不到,还会有人连倒计时那10秒的时间都等不完就转身了,于是他正欲离开就被抓了个正着。
现场的人还沉浸在跨年的喜悦当中,并没有直接离开。陈澈拨开人群,异常艰难地往外走。
不管是真实还是梦境,他见到人了,就一定要上前看个清楚。
隔着重重人海,赵凌雨就这么直直地看着陈澈吃力地走向自己,面上无悲无喜。
“赵凌雨,是你吗?”陈澈的声音有些抖,喊出了那个光是在脑海出现都能让他心如刀割,他却仿佛自虐般每晚想念的名字。
面前的人把自己遮得严实,身高异常显眼,朱红色制服外套,左胸口印着的“张姐甜品”四个白底字已经有些褪色,戴着明黄色头盔,黑色口罩遮住了半张脸。
锋利黑眸沉默地盯着面前的人,左眼尾有一颗褐色的痣。
陈澈看着他的痣,他有时候会把他这颗痣认作是罪孽的根源,怎么会有人眼神这么凌厉,仅沉默对视就能把人逼退。然而眼尾的痣却勾得他神魂颠倒,也成了他心底的朱砂痣。
见这人没有回答他,陈澈颤抖抬手,缓慢地伸到了面前人的耳边,摘下了他口罩一边的挂耳。
对方凌厉的眼眸始终死死盯着他,却任由他的动作。
寒冬天里,陈澈冰凉的指尖触到了面前人耳边的皮肤。皮肤相触的刹那,陈澈似乎连心跳也跟着停滞了半秒。
是温热的,是梦里没有过的触感。
口罩被摘下,这是一张无论陈澈看了多少遍,仍然忍不住为之怦然心动的脸。
虽然表情总是冷淡疏离。
“陈澈,你回来了。”赵凌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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