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到简音歌以前,俞理眼中所见的风景向来是晦暗的。
她曾经生过一场大病,失去了十六岁以前的记忆。
她习惯独来独往,被人以异样的眼光打量。
她一个吃饭,一个人去图书馆,一个人走在上课下课的路上,没有朋友,亲人也不在身边,唯一愿意接纳她的老师还别有用心。
如果没有简音歌带着一身张扬与明媚闯进她的世界,她可能至今也不明白,原来那就是孤独。
学生时代体验过的鲜亮色彩,如昙花一现,却深刻烙印在她的记忆里。
她可以为任务扮演一个合格的伴侣,这是她的职业素养。
可简音歌终究是不同的。
换一个合作对象,任务便只是任务,她不会在这份特殊的关系上花太多心思,更不会乐在其中。
她的情绪向来寡淡,没有那么强烈的渴望。
学生时代和简音歌相处那几个月,是她过往二十几年人生中,情绪起伏最激烈的一段时光。
她蓬勃激烈的心跳随着简音歌的离开沉入深海,三年后的此刻,她就站在简音歌面前,但她内心涌动的情感却无法传达到另一人眼前。
简音歌不是曾经璀璨夺目的样子,而她自己也不再是三年前俞理了。
她们都变了。
刻印在身上的变化无法抹去,自然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地相处。
简音歌五指微曲,掌心下感受着俞理胸腔中不疾不徐的冷静心跳,不可名状的悲怆将她包围,可她干涩的双眼却没像先前那样洇出眼泪。
俞理向她表露了一种诚实的心情,这种情绪比果断冷漠的拒绝更令人伤心。
她实实在在对俞理造成了伤害。
绝望的钝痛感一阵接一阵。
简音歌收回手,没有回答俞理的疑问,但内心的脆弱无所遁形。
“俞理。”她抿紧唇,“你抱我一下好吗?”
重逢以来,简音歌头一次向俞理提出这样的请求。
似有一缕阳光穿过葡萄藤架上密密匝匝的枝叶,投射到俞理幽邃的眼睛里,令她黑亮的瞳孔泛起浅浅的光晕。
她不拒绝简音歌任何请求,这次也一样。
俞理朝前再迈进一小步,张开双臂环过简音歌的肩膀,手掌轻抚简音歌的后脑勺,让简音歌的脸颊靠在她的心口上。
刚才在掌心下感受不明显的心跳,这一刻转换成清晰的跃动声,传进简音歌的耳朵。
触感柔软温暖,有浅浅呼吸拂过她的发梢,是记忆中熟悉温柔的味道。
简音歌情不自禁抬起胳膊,搂住俞理细瘦的腰肢。
她将脸埋在俞理怀中,眼角一点湿润被悄无声息地抹去,在短暂的错觉中感受三年前被她亲手遗失的美好。
如果这个梦不醒就好了。
倘若时间永远停止在这一刻,没有任务合约,没有不堪重负的债务,也没有残酷的现实与纷扰,是否能将这拥抱无止尽地延伸下去?
显然是不能的。
简音歌调整好心情,从俞理怀中抬头,望着俞理的眼睛,良久,她说:“谢谢你。”
谢谢你还和从前一样温柔。
对她处处迁就,为她编织一场美梦。
俞理松开她,语气平和:“夫人不用跟我道谢。”
简音歌深吸一口气。
是她对俞理有所误解。
这个人向来不屑于撒谎,又何必对她虚情假意?
可是,她不敢太贪恋。
俞理的个人终端忽然震动起来,提醒她有一个紧急通话请求。
通信是袁忻拨过来的,向俞理汇报那小男孩的医疗进程。
男孩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小孩家长在医院撒泼,要求将男孩带走。
因俞理有过吩咐,袁忻没让她把男孩带走,根据俞理对妇人的态度,袁忻也没给此人留什么好脸色。
但她们也没义务帮忙照看小孩,那妇人现在又哭又闹,袁忻拿不定主意,因而拨来通讯询问俞理,现在是否将这名妇人带去联盟大厦和俞理见面。
俞理接通通讯时没有避着简音歌,等袁忻把话说完,她看向简音歌:“夫人要去见见她吗?让她为在医院出言不逊向夫人道歉。”
简音歌却摇了摇头,没什么兴致地说:“不想见。”
特地去见这个人,她们还要先回联盟大厦,也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见了面徒曾烦忧而已。
俞理皱了皱眉。
简音歌鼓起勇气开口,为自己不想和妇人见面给出理由:“我不想纠缠这件事,也不想花时间与功夫自证。”
人的既定观念是难以改变的,这妇人只是郢都万千施暴者的一个缩影,她不可能让每一个辱骂质疑她的声音都闭嘴。
这件事,她只能学着接受。
简音歌叹了口气:“让它过去吧,好吗?”
俞理沉吟,随后反问她:“在夫人心里,它真的可以过去吗?”
简音歌咬唇。
俞理又问:“既然没有过去,为什么要隐忍?”
“我没有资本……”
简音歌话没说完,俞理打断她:“你是我的夫人,这就是你的资本。”
俞理依然坚持她的判断。
可这一次,简音歌没有顺从地听话。
她沮丧地垂下眼,苦笑着说:“俞理,我的职业素养不高,做不到像你这样将情感抽离于任务之外。”
俞理垂眼,感到无奈。
简音歌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继续把话说完:“你现在鼓励我,纵容我,在我们的婚姻存续期间,你的确可以为我扫清障碍,但当合约结束,我又如何自处?”
终归要她自己面对。
即便她想要飞蛾扑火,俞理也未必接受。
如果俞理还因从前的情分对她的处境留有几分不忍,就不要鼓励她坚强,勇敢。
可俞理却说:“我不会赶你走。”
简音歌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俞理继续往下说:“即便任务结束,合约到期,倘若夫人愿意留下,我们依然是合法的伴侣。”
简音歌再一次受到冲击。
面对俞理时,她的心防脆弱得不如一张纸。
一次又一次破碎,再重新黏合,每一次动摇,都像一个玩笑。
“要去解决这件事吗?”俞理问她。
简音歌抿唇,比先前更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必要。”
她忽然发现,俞理其实没有变。
或者说,这一刻,简音歌感受到俞理身上有一种没有改变的特质,令她惶恐不安的心霎时安定下来。
俞理似乎在思考原因,简音歌却从椅子上起身,破天荒地主动牵起她的手:“我不想去联盟大厦,与其处理这些本就无法改变的东西,不如打两把游戏。”
“打游戏?”俞理诧异于简音歌思维的跳跃性。
“对啊。”简音歌点头,牵着俞理回到室内,“我认为照我们之前的方式相处,这个月结束也未必能磨合到可以一起执行任务的程度,所以需要做出一点改变。”
俞理歪了歪头,若有所思。
走进客厅,简音歌开始研究放在电视柜上的游戏机到底是不是摆设。
俞理站在她身后,没由来的,她忽然从那高挑的背影上看到点从前的影子。
像有一块石头投入寂静的心湖,风平浪静的水面被迅速割裂,迸溅水花,绽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的心跳,改变了节奏。
简音歌捣腾俞理的游戏机,研究一会儿后顺利开机。
她抓着两个沉浸式头盔回头,将其中一只递给俞理:“一块儿玩吗?”
俞理看向简音歌的眼神透着点疑惑,没立即给出回应。
简音歌于是换了种邀请方式。
她把头盔直接塞俞理手里,然后拉着俞理坐到沙发上:“陪我玩一会儿吧。”
游戏机启动后,头盔里面上亿个感应元件通过微电感应与大脑皮层相连,只要闭上眼,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简音歌率先接入游戏机,俞理家客厅从她眼前消失,取而代之是游戏缓冲操作台。
虹膜验证识别身份,确认简音歌是第一次登入,因而系统自动引导,提醒简音歌创建初始角色模型和账号。
头两年异能学校的实景模拟系统就被应用到游戏领域,潜入式实景游戏机组内的角色模型已经达到很高的精度,制作十分精美,画质细腻,几乎无法区分虚拟与现实。
这初始化角色的脸型和五官跟她自己本身竟然有五分相似。
简音歌选了个带兽耳的女性角色,因为是初始账号,装扮套件比较少,她随便选了两件衣服搭上,头发调整为她喜欢的栗色。
研究各种装扮套件的类目时,简音歌发现,兽耳还有特制的耳环,虽然初始角色可选择的款式都比较朴素,但造型还挺好看的。
简音歌选了一枚亮银色的耳环,又简单调整了一下角色妆容,捣鼓来捣鼓去,十多分钟就过去了。
然后她以第三人视角观察自己的角色,感觉基本满意。
解除装扮视角,回到操作台,简音歌看见操作台前多了一个人。
游戏机两个头盔是一组,可以多人联机,能与简音歌进入同一个操作台的当然是俞理。
简音歌眼睛微微睁大,然后笑开:“你好可爱啊!”
俞理的角色模型和俞理本身也有点像,但个子更加娇小,她那一头柔亮的黑长直被设定成齐肩短发,小**头,脑袋上别个小萝卜发卡,气质软乎乎的,特别可爱。
谁能想到,杀伐果断的联盟首席,登入游戏后竟然使用那么软萌的角色模型。
不知道是不是模型本身神态与形象失真,削弱了俞理身上冷淡疏离的气场,简音歌没那么害怕,手快过意识,等她反应过来,她的手已经捏住俞理的脸颊。
得益于高度仿真化的感官系统,这游戏竟然有手感。
跟她眼睛看到的一样,俞理的脸颊软乎乎的,轻轻一捏就陷进去一小块。
太软了,有点爱不释手。
俞理抬眼看向她,视线角度朝上,像对上简音歌的眼睛,又像没有,总之停留在一个地方很久。
简音歌被她盯得不自在,找回点现实中相处的尴尬感,她清了清嗓子把手收回来,然后低头为自己的冒犯向俞理道歉:“对不起。”
在她低头的瞬间,俞理弯起眼,轻而浅的笑意从眼角流淌出来。
但她眼里的笑转瞬即逝,等简音歌再抬头,她便恢复了平常冷淡清雅的样子。
随后,简音歌听见俞理说:“夫人的耳朵会动。”
“嗯?”简音歌讶异,下意识摸摸自己头上的一对兽耳。
然后她感觉到,毛茸茸的耳朵尖儿颤一颤的,竟然真的会不自觉抖动!
好神奇,而且这双兽耳似乎连接她双耳的触感,一点都不违和。
简音歌惊奇不已,把玩着自己的耳朵时,忽然耳朵尖儿上传来一点异样。
俞理踮起脚尖,捏住了她的耳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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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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