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午后微晴,天色尚明,长乐宫的琉璃瓦映着几抹残雪,寒意未散。
他步出宫门,素袍轻拂间,露出腰间悬着一枚碧玺雕龙佩来,那玉佩龙纹细腻,珠光温润,低调却透着威仪。
皇帝赠他时轻笑如拂柳春风,语气里却带了些许戏谑:“有了此物,爱君查察也有凭证,他人也不致怠慢——朕并无他意,爱君莫要胡思乱想。”
这般说着话,少年天子亲手将碧玺雕龙佩给他系上,见他面红过耳,低眸不敢直视,却未再出言调侃,一笑而退。
他指尖轻触那玉佩,心中余温未散,低声道:“陛下既托重任,微臣自当竭力。”
行至太医院药肆外,药香隐隐透出,他推门而入,先行入内通报的阿青已低眉迎上,轻声道:“君侍,李公公已至,正在药库候着。”他颔首,步入药库,只见李全立于药匣前,笑容满面,袍袖轻拂,身后却多了一名瘦弱药童。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面黄肌薄,低头缩肩,双手绞得指节泛白,似在强抑惧意。
李全迎上前,拱手笑道:“君侍来得正好,下官奉旨彻查,已揪出这小畜生!”他侧身指向药童,语声殷勤中透着得意:“这小厮刚招了,红花掺茜草,皆是他一人所为,下官管教不严,险误大事!”他顿了顿,眼角余光掠过宋瑜微腰间的碧玺佩,笑容微僵。
他目光一沉,缓步上前,凝视那药童。少年察觉动静,猛地抬头,双眼满是惊惶,瞳仁颤如风中残烛,却又迅速低头,牙关紧咬,似在硬撑。他淡声道:“既已招供,便说来听听。”语声平稳如水,眼神却如利刃。
药童喉头滚动,半晌才挤出声音,嗓音沙哑而颤抖:“回……回君侍,小的、小的是自己掺的茜草。”他咽了口唾沫,双手攥得更紧,僵在身侧,续道:“半月前,小的负责清点藏红花,那可是西域进贡的上品,贵得要命。小的手贱,见外头有人高价收,便偷拿了几两卖了,怕账目对不上,就、就掺了些茜草进去补数……”他语声渐低,头埋得更深,额上冷汗涔涔,似要滴落。
宋瑜微眉峰微皱,凝视这药童片刻,心中暗忖:番红花价比黄金,茜草不过寻常染料,偷卖补数倒说得通,可气味迥异,药性大变,如何瞒过太医验药?此子分明是替罪羊,李全手脚之快,怕是早备好了这出戏。他冷笑一声,缓步踱至药童身前,低声道:“番红花几两?卖给了谁?茜草又从何处弄来?”他语声低缓,每一问皆如重锤,问一句,那药童额上的汗便多一层。
药童身子一颤,嘴唇抖得更厉害,半晌才结结巴巴道:“三……三两吧,卖给了外头的药贩子,小的记不清了……茜草是、是从杂药堆里翻出来的……”他声音愈发虚弱,目光闪烁不定,双腿微抖,几欲站立不稳。
李全忙上前,笑得圆滑:“君侍,这小畜生胆小怕事,胡言乱语也是有的,下官这就严加审问,定叫他吐实!”他作势要拉药童下去,宋瑜微却抬手一拦,目光冷冽,直视李全:“李公公且慢,此子既是关键,微臣奉旨查药,自当亲自审问。”他转头看向药童,语气沉静却不容置疑:“抬起头来,细说经过,若有半句虚言,陛下圣旨在前,本君自有办法让你开口。”
药童闻言,身子猛地一缩,眼底惊惧更甚,缓缓抬头,嘴唇哆嗦着似要再说,却在触及宋瑜微目光的瞬间,喉间发出一声低呜,竟似吓得失了声,双腿一软,险些瘫跪在地。
他见状,心中微动,暗道:此子怕得过头,分明是受人胁迫。他正欲开口,身后李全忙上前,笑得圆滑:“君侍,这小畜生胆小怕事,吓成这样也是有的,下官这就带他下去严审,定叫他吐实!”说罢,他伸手便要去拉药童。
“且慢。”他抬手一拦,目光冷冽,直视李全,“此子既是关键,微臣奉旨查药,自当单独问话,李公公何必急着带人?”他语声沉静,语气却不容置疑,转头看向药童,“你随我来。”
李全笑容一僵,忙道:“君侍,这小畜生胡言乱语,怕是扰了您的清净,下官代劳即可,何须您亲审?”他步子微挪,挡在药童身前,眼底闪过一丝慌色。
他冷冷一笑,正欲再言,药肆外忽传来一阵急促脚步,一名小太监匆匆入内,拱手道:“君侍,李公公,方才查到那药童卖红花的买家,是城东药肆的伙计,已被带至太医院外,问要不要押进来?”
李全闻言,眼底一亮,忙笑道:“来得正好!君侍,不如咱们一道去审这买家,定能水落石出!”他语声殷勤,似要引他离去。
他目光微沉,心中暗忖:这买家来得太巧,怕又是李全自作聪明安排好的替罪戏。他淡然一笑,摆手道:“李公公既有心,便自行去审,微臣自有要务。”说罢,他转头看向李全,语声低缓却如刀锋:“番红花辛香,茜草微苦,味道差了十万八千里,入库时怎未查出?李公公掌管太医院,这漏洞未免太大。”
李全笑容一滞,忙道:“君侍言重,下官疏忽,入库时只核账面,未细验药性……”
“只核账面?”他打断道,目光如冰,“既如此,药童一人不足以担责,所有经手之人皆须问话。”他顿了顿,转向阿青,“去,取太医院当值名册与药库出入簿来,本君要细查。”
阿青领命退出,不多时捧回一叠竹简与绢册,他接过翻检,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记录,忽在一处停住,低声道:“半月间,长春宫的人进出太医院不下十次,远超他宫,李公公可有话说?”
李全额上微汗,忙笑道:“君侍明鉴,长春宫不过是为丽妃娘娘取药,娘娘体弱多病,时时头痛眩晕,药材用度自然多些……”
他冷哼一声,淡声道:“既如此,便请丽妃宫人来问个清楚。”他转头看向阿青,“派人去长春宫传话,就说奉旨查药,请经手之人即刻前来。”
阿青应声而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即已回返,低声禀报:“君侍,长春宫回话,丽妃娘娘说宫人身子不适,今日不便前来。”
“既如此,”他目光微眯,心中暗忖,这闻风而动的行径,实不可小觑,“那本君只好亲自去一趟长春宫。阿青,你搀上那药童,本君待会还有话要问他。”
阿青领命,上前一步,刚要伸手,那药童却猛地抬起头,双眼瞪得浑圆,满面泪水涔涔,嘶声惨呼道:“不是奴婢——”话音未落,他喉间一哽,身子一晃,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昏死在地,瘦弱的身躯蜷成一团,犹似风中残叶,尚在微微抽搐。
他瞳孔微缩,袍袖下的手骤然一紧,目光扫过那药童惨白的脸,心中暗道:此子惊惧至此,绝非单纯胆怯,怕是有人暗中胁迫。他冷眼看向李全,见他笑容僵在脸上,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旋即掩饰道:“君侍,这小畜生身子骨弱,怕是吓晕了,下官这就唤人来抬他下去……”
“不必。”他淡声打断,语气如冰,“阿青,你去唤两人来,将这药童抬回明月殿,李公公,烦您劳驾,请周济周太医随行。”
李全面色更沉,灰白一片,绷紧了唇道:“君侍,这小厮乃太医院的人,何必多此一举送去明月殿?再者,圣上旨意,查药是君侍主持,可并非将下官排斥在外不是?君侍如此作为,可是看不上下官之意?”
他闻言,唇角微扬,淡笑中透着寒芒,缓缓道:淡笑道:“李公公哪里话,这太医院大大小小的事情,哪一桩哪一件不过您老的眼,怎可能将您老排斥在外?微臣奉陛下的旨意,李公公难不成就不是奉旨行事?你我同为忠君之臣,为陛下分忧之法有所不同罢了,微臣何敢轻视公公?”
李全牙关紧咬,脖颈青筋凸起,似要迸裂,目光阴沉地盯着他,半晌才从齿缝中挤出一句:“如此,君侍请便!”他袍袖一拂,转身退开一步,药肆内的药香混着冷风,愈发刺鼻。
阿青领命退出,片刻后带回两名内侍,麻利地将昏死的药童抬上软轿,匆匆往明月殿而去。他目光微沉,转向李全,冷声道:“李公公且留步,微臣自会向陛下回禀今日之事。”不待李全回话,他已步出药肆,寒风拂面,腰间碧玺佩轻晃,映着午后微光,愈显冷肃。
他心知长春宫之行不可拖延,然阿青又已不在身边,他一介男子,终归不便单枪匹马直闯女妃宫殿,他转身在太医院中随意点了两名低阶内侍,低声道:“随我来。”二人低眉应诺,随他疾步而出。
到得丽妃居处,他报上名号与来意,一年长的嬷嬷果然出门劝阻:“君侍来得突然,娘娘正歇着,怕是不便……”
他冷笑一声,抬手亮出碧玺佩,“陛下旨意在此,丽妃娘娘若不便,微臣便只好请旨再来。”老嬷嬷面色一僵,转身进去,过了一阵,方回身低声道:“娘娘有请。”
宫人将其引至内殿,只见丽妃斜倚软榻,眉眼如柳,淡紫宫装衬得肤若凝脂,姿态柔弱却隐隐绷紧。身侧几名宫女低头侍立,皆垂眸不敢张望,殿内静谧得针落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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