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颜心叹:“暗线?那日不过是随口唬他,他竟真放上心。孤影的线索,典狱司都不齐全,更何况是我呢!”
“孤影素有侠盗之名,我也曾听闻他的散金义举。至于其他,暂时还不知。”顾颜说起时底气明显不足,也不仅是没线索,更多则是对孤影的惋惜。她知道,孤影终会被典狱司擒,他的结局也自可预见。
“特使对孤影,是怜悯?”沈朗潍亦是听出。
顾颜反问一句:“那敢问统领,你对孤影所行又有何见解?”
沈朗潍明白她心中所想,即正色对她言:“特使如今身在高位,也该明白,盗就是盗,根本就没所谓侠盗一说。如果人人都凌驾于律法之上,毫无遵纪可言的话,大晋怕早是海水群飞。律法的存在,对百姓而言,不仅是约束,更重要的还是守护。守护一方安宁,也守护那一条条的底线!”
他如此直言不讳,无非是想顾颜摆正自己的位置。上行之,下效之,她既已任职典狱司,一言一行,皆被底下人所视,女子的多愁善感,她也不应再有。
沈朗潍所言皆是肺腑,顾颜也不免被他折服,或许自己真不该一味否决他的能力:“统领所言甚是,顾颜受教。东升巷部署既失了利,统领下一步又作何打算?”
她是真心想要请教,沈朗潍则淡淡一笑:“特使就没察觉案子还有不妥吗?”
“不妥?”顾颜看他不像随口,即梳理起案情来:“听林成所说,孤影不日前才在禹州犯了案,按理,他该是低调些才对。且在天子脚下行偷盗之事,未免太惹人注目,也不像他一贯作风。”
沈朗潍继续问:“敢问特使,顾府如今有多少护卫?”
顾颜虽不解他为何问,但还是仔细回了他:“明里大约有三四十,暗里或许还会多些。”
大晋每户府院配置的护卫小厮,都是有定数的,不可随意僭越。不过大户人家私底都会安排暗卫护着,这也算不上什么秘密。
沈朗潍点头:“那特使可知安王府会有多少侍卫?又有多少暗卫呢?”
话已至此,顾颜也明白他的意思:“统领的意思是,孤影夜盗王府并不是为银钱?又或者说他并不只为银钱?”
沈朗潍并未正面回她:“此案仍疑点重重,特使难道不想一探究竟吗?”
顾颜微诧,他应是不想我留下的,可今日又为何这般好心提点?难道是试探我的态度?
“沈统领的意思,是想我尽快回典狱司?”顾颜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是问。
沈朗潍怔愣了一下,他也没想顾颜竟如此直接,他随即一笑,大方认下:“是!”
顾颜其实已想好他会如何回,或嘲弄,或搪塞,可他竟……
风在这会儿已经彻底停了,空气凝滞,气氛一下就变微妙。顾颜听他所答,见他所表,不禁又想起前世那一晚。
沈朗潍酒量其实很好,也从不贪杯。可不知为何,那晚他竟喝得酩酊大醉,等回府时,连脚步都站不稳。顾颜也曾怀疑沈朗潍是因顾及爹爹,被迫迎娶自己。
她看着怀中脸颊绯红的沈朗潍,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是直接问他:“夫君,我们成婚也快两年,有一问已在我心许久,你……你可曾真心待我?”
沈朗潍虽因酒醉眼眸惺忪,但那双眸仍还透着光,他看了顾颜好久,点头回她:“是!”
不用万语千言,只这一字,顾颜就心足矣。
可事实却是,那晚没过多久,沈朗潍就光明正大带谢优然回了府,狠狠打了她的脸。
错觉,一定又是自己的错觉!
顾颜强稳住紊乱的思绪,却还不敢正视他,只垂眸道:“御医昨日来看过,说我身体已好,我本也打算近两日就回的。”
沈朗潍也觉察她似有异,可看她垂下的眸,心竟一软,并未再刨根问底。他又见天色已深,便站起身告辞:“那我只在典狱司等特使!时候也不早,沈某就先不扰。”
顾颜也同起身,唤了句:“云朵。”
云朵猜出顾颜心意,刚就回了清音阁取来外袍,这时又听到小姐唤,便拿了外袍过来。
“这外袍我已洗净,还请沈统领不要嫌弃。”
云朵走上前将袍递还,沈朗潍看着崭新还留有余香的袍,淡淡一笑:“特使实在客气。”
顾颜见他又笑,不禁起了好奇,仅这一晚,他笑的次数,都比她在典狱司这些日见过的多。
她即欠了欠身,唤小厮送他出府。
夜色融融,月华遍地。沈朗潍出顾府后,就往定国公府方向走去,等他行至一处阴暗地时,身后竟突得蹿出一人影来。
沈朗潍面色如初,站定沉声道:“可是有了进展?”
那黑影抱拳:“公子料事如神,典狱司的人才走,那管事的就没沉住气,直接去了安王书房回禀。”
沈朗潍又问:“可听清楚是什么东西?”
那黑影望了眼四周,随即凑近沈朗潍耳边小声言语。
只见沈朗潍双眉霎时紧皱:“速查清太子与孤影究竟有何干系!”
“是,公子。”那黑影抱拳躬身,一瞬就消失在夜色中。
翌日清早,顾颜先与顾文远知会一声,得了应允后,她才携云月云朵回了典狱司。
她这次回典狱司,明显觉与之前有不同。司卫与她不再是敷衍,见到反而会主动与她行礼,就连刘恒义见了她,也是毕恭毕敬唤一声特使。
顾颜从他们眼中感受到了尊重,不是因她的身份,而是发自内心的尊重!
典狱司沈朗潍书房,林成赵达正汇报昨日安王府的情况。
“统领,不论我们如何威逼利诱,那管事的都只是一句,他不肯承认失窃名单有异。”林成愤愤说着,就连他都看出王府管事的有猫腻,可那毕竟是王爷府,他若不松口,典狱司还真不好硬逼。
沈朗潍早已预料,让他们去王府查,也意不在此。
“无妨!他既不认,只能说明丢失之物无法摆上明面来。能得安王如此费心机,全大晋怕也找不出几件。吩咐底下人,让他们多加留意暗市,一旦发现可疑,不论对方身份,尽管抓回典狱司审问。”
林成赵达不免相视一眼,他二人实在不理解,统领为何会有如此安排。如今失窃案已是沸沸扬扬,眼下,还不知有多少人眼巴盯着典狱司的错。此举,会不会太张扬?
沈朗潍抬眸看他二人一眼,从容道:“我知你们的心思,尽管照我吩咐去做,有事我自会一力承担。”
“属下不敢!”他二人又同声领了命,才躬身退出书房。
恰好顾颜也行至此,便出声拦下他们:“怎的都灰头土脸,可是又挨了统领训斥?”
“特使玩笑了,我们刚得了统领吩咐,正想去办呢。”赵达客气笑了一声。
顾颜又道:“可是关于失窃案?统领又有何新指示?”
赵达还在犹豫该不该如实答,林成却在旁先一步回了话,他将案件前因后果全道了出,赵达想拦都拦不住。
顾颜昨晚得了沈朗潍提点,也是苦想了一夜。如果孤影只为财,大可不必冒险去王府偷盗,是他太目中无人,认定典狱司拿他没辙?还是说他另有目的?那这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统领可还在书房?”顾颜想去直接问沈朗潍。
赵达点了点头,顾颜便让他们先去忙,她自己则去了沈朗潍书房。
房外此时并无司卫值守,顾颜先唤云朵敲了门,听里面传来应声后,又吩咐云月云朵在外候,是她一人进了书房。
来典狱司这些日,她还是第一次来沈朗潍的书房。装潢与前世沈府的大同小异,四处都透着古朴老气,给人一种无声的沉闷感。
沈朗潍见是顾颜走进,还略有些惊,他随即放下手中执笔,起身迎她。
“是我来的冒昧,叨扰了沈统领。”顾颜还是一如既往的客气。
沈朗潍迎她至茶案坐:“如今你我同在典狱司,也属同僚之谊,特使大可随意些,不必时时拘束。”
顾颜礼貌颔首:“我刚遇林成赵达,也是实在不明,统领为何会有此安排?”
沈朗潍帮她沏好茶:“特使可曾想,孤影武艺再深,也不过区区飞贼。可如今他所盗之物,就连王爷都讳莫如深,这岂非于理不通?”
“统领怀疑孤影是受人指使?”
沈朗潍饮了口茶,并没直接答她,反而淡然一笑:“特使且放宽心,这案子越闹越大,安王与那背后之人只会比典狱司更急。特使可曾听过这句,万事皆从急中错!”
沈朗潍见解提纲挈领,可谓又准又狠。安王地位虽不及太子,可也是剩余皇子中,唯一受封爵位的。且能指使孤影夜闯安王府,这背后之人的身份怕也不会简单。是敌国细作?还是皇子?又或者就是太子?!
“难道统领不怕?”顾颜想到这,不禁问他。
沈朗潍面色如旧:“我为何要怕?剥丝抽茧,寻出事实真相,乃我职责而已。至于这真相如何,亦不是我能控制。”
“那安王丢失之物统领可有线索?”
沈朗潍摇头:“暂时还是不知,让底下人去查吧。孤影与背后之人既得了宝物,必不会一直按下不动,早晚会露出破绽来。”
“孤影的真实身份,不知统领可有方向?”孤影不可能一直活在面具下,盛京城中,那驾车送货的马夫、挑担卖菜的农夫,亦或是教书育人的先生都有可能是他!
沈朗潍亦是摇头。
“我上次寻邯邱要来蜜桔香,知他正研发一味可留存更久的香。孤影行迹不定,若有了这香的加持,是否能更好追其行踪呢?”
“特使既有想法,不如追查孤影行踪一事,就有劳特使?”
顾颜微诧:“统领可是放心?”
沈朗潍点头:“不过特使一人查案实在不便,身边该是有人陪同。你可有中意的人选?我好调他过去。”
顾颜想了想,典狱司里她也就与林成还算相熟:“那就劳统领唤林成过来帮我。”
沈朗潍即应她:“明日我就派林成过去。”
顾颜微微颔首,不解的都已询问,她也该是离开。只她刚想开口,就听沈朗潍又道:“不知特使这次是否安排了暗线?若有,我也好留个心,免得彼此冲撞误会。”
顾颜暗叹:“他这还是怀疑啊!怎就不肯放过呢。”
其实也不怪沈朗潍,在顾颜入职典狱司前,他就曾派暗线打探清了她的一切。除会与穆亲王探讨悬案外,她的一切轨迹都与其他世家小姐无异。
且培养暗线并非一朝一夕,顾颜身上实在有太多解释不通。
“统领大可放心,我今次并未派暗线相助。时候也不早,我还想去品香坊一趟,就不再扰。”沈朗潍心思缜密,顾颜知道唬弄不了,只想快些逃离。
她的这点小心机,全被沈朗潍观在心。
沈朗潍摇头一笑,也没再多言,只起身送她离开。看着她渐远的影,沈朗潍嘴角不由勾勒出淡淡的弧角,心底想一探究竟的根,也是越扎越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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