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北疆的路上。
卓祁一马当先走在前方,他的身后是一辆接一辆的马车,自他们离开京城,已然过去了三日。
这三日里,他们几乎是日夜兼程,披星戴月地赶路,无论是侍卫还是马匹,都已疲惫至极。
“大人,要不咱休息一下吧。”一名侍卫使劲拉着那匹不肯再前行的马儿,高声叫住卓祁。
卓祁闻声掉转马头,只见跟在后面的马儿有的已经原地趴了下去,任凭侍卫如何驱赶,都坚决不肯再挪动两步。
卓祁微微撇了眼头顶的太阳,又转头看了看路旁的石碑,心中了然,是自己太过急切,短短三日竟走出了将近五日的路程。
“原地休息片刻,然后继续赶路。这条道上有许多驿站,天黑时再找地方好好休息一晚。”
侍卫赶忙抱拳道:“是。”随后转过身去,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喊:“原地休息,原地休息。”
“真的吗?太好了!”
“累死我了,终于……”
身后陆陆续续传来各种如释重负的声音,卓祁无奈地笑了笑,翻身下马,走到一处浓荫蔽日的树荫下,缓缓坐下,拿起水囊喝起水来。
此时,天空中有一群大雁飞过,时不时发出声声嘹唳的鸣叫。
卓祁望着那群大雁,思绪飘回到去年的这个时候,那时陆淮还未从北疆归来,他也如眼下这般,仰头望着天空中的大雁,满心期盼着陆淮的归来。
自从他与陆淮心意相通之后,陆淮总是提及醉仙楼初见的那日,还为此讨要些“补偿”。
其实最初,卓祁并不相信陆淮所谓的一见钟情,只当那是为了调笑他而故意说出的谎言。
毕竟,谁家一见钟情想的不是获取对方的真心,而是得到对方的身子?长此以往,卓祁逐渐发现自己错了。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是无法隐藏的。陆淮能力超群,向来不会让自己吃亏,在口舌之争上他从未畏惧过,却一次又一次地在朝堂争论中率先认输。
但卓祁未曾意识到的是,他自己亦是如此。他向来不屑与人争辩,性格隐忍,能动手绝不动口,却偏要和陆淮唱反调,亲手将自己推向了自私、要权力不要命的形象。
可他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或许,就只是想与陆淮多说几句话,哪怕是互相谩骂……
卓祁默默地摇了摇头,估摸了一下时辰,觉得休息得差不多了。
一阵冷冽的秋风从身后呼啸而过,将马车上的帘子猛地吹到了一侧,他正要移开视线,却瞧见一只手慌乱地抓住帘子,又迅速拉了回去。
一只手?
卓祁:???
马车里装的是粮食,侍卫都在车外休息,那这只手是谁的?
他猛地一惊,起身朝那辆马车走了过去,就在他正要掀开帘子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无奈地笑了笑,又将帘子整理好,转身命令侍卫启程。
当天夜晚,马车在一处驿站停歇。
建在官道上的驿站,通常是为朝廷官员长途跋涉后提供休憩之所,但偶尔也会有平民百姓或者大户人家前来暂住。
然而驿站是由朝廷拨款修建的,数量众多,并且一晚花费不了几个银子,只是条件较为简陋。与其他私人建造的客栈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所以,有钱人家或者达官贵人根本瞧不上这种四面透风的驿站,这间接导致住驿站的人数急剧下滑,就算降低些许费用也无济于事。
只有那些囊中羞涩的人才会选择来此住上一晚,比如卓祁。
卓祁自认并非清正廉洁的能吏,但没银子却是实打实的。他的府中没有多余的钱财,陆淮入狱期间,他被罚了半年的俸禄,又因索要军粮之事被李晟罚了一年俸禄。
此次前往北疆是他自掏腰包,加上侍卫以及马儿的粮草和更换所需,卓大人实在是捉襟见肘,所谓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更重要的是,驿站有专门负责保护运输的驿卒,除去李晟派来保护军粮的侍卫,每路过几个驿站都要经历一次大规模的人员换血,这也是他们一定要走官道的原因。
侍卫们休息时,会有驿卒轮流来看守军粮,卓祁来到白日里看到那只手的马车旁,双手环抱,道:“别躲了,出来吧。”
马车里没有丝毫动静。
“不会送你回去的,跟来就跟来吧。”
话落,马车内立即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白日里的那只手臂再次掀开帘子,一个身影俯身跳了出来。
“高统领知道吗?”卓祁道。
跟来的人正是高悦。
“知道的,那天你不是当着他的面说的吗?”高悦眨巴着灵动的眸子,歪着头看向他,随后脸色瞬间一变,双手叉腰说道:“你分明答应了要带我去,结果你食言了。”
“……”卓祁一时语塞。
其实,卓祁根本没有预料到李晟会派他来运送军粮,更没有想到当时随口一句哄小孩的话被高悦当了真,如今还反过来被她责怪,的确是自己的疏忽。
“还是要告诉高统领一声,不然他该着急了。”卓祁轻叹了口气,说道。
“行。”高悦点点头,她听到前一句时还以为卓祁要让高恭接她回去,正想反驳,便听到了后半句,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总之,她一定要去北疆。
“跟我来。”卓祁带着高悦走进驿站,驿站不仅简陋,而且安全性也不高。他特意在自己房间的旁边开了一间房,倘若高悦有什么突发状况,自己也能够及时保护她。
安排妥当一切后,卓祁并没有着急回房,而是随意地坐在驿站外的台阶上。天空中没有月亮,只有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乌云,明日极有可能会下雨。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令牌,上面刻着“将军令”三个大字,这是临走时北疆的小兵塞给他的,那小兵看起来年纪不大,一脸青涩,说是有这个令牌,找陆淮时会方便许多。
也许是因为紧张,小兵完全没有想到北疆缺粮,军粮送到交州也就意味着陆淮就在交州。
江南送来的霉粮间接导致了兴州之战的战败,战争中没有粮草是大忌,北疆定然会上报朝廷请求军粮支援。
而李琛既然来到了京城,没有李晟的允许是不可擅自回京的,难保李琛是为了回江南故意这么做的。
他如此着急回江南究竟是为了什么?就算他要造反,也需要招兵买马,更何况他的身边还会有李晟安插的眼线,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招人怀疑。
卓祁用手撑着下巴,思绪忽然又飘回到了陆淮身上,他手指轻轻摩挲着令牌。
倘若陆淮在身边便好了,卓祁心想。
他抛开脑海中纷繁复杂的思绪,心思再次回到北疆的局势上,“江南霉粮导致兴州之战战败”这句话一直如鲠在喉,有战败就必然会有伤亡。
陆淮如今还好吗?
“你是在想陆哥哥吗?”高悦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说完便挨着卓祁坐下,怕他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卓哥哥是在想陆哥哥吗?”
“嗯?”卓祁对于她的到来并不感到惊讶,高悦性格活泼,天不怕地不怕,古灵精怪的,或许是见自己独自一人在此太过孤单,所以过来陪陪他。
高悦摆弄着手指,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我哥告诉我你是陆哥哥的夫人,而且还是男子,之前是我眼拙,对不起。”
“没事。”卓祁微微一笑,说道:“那你不想时璟吗?”
高悦听后挺直了腰杆,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撇了撇嘴:“我才不想呢,走之前也不和我说一声,想他干嘛?”
“那你跟来做什么?”卓祁接着问道。
“我是怕他死在战场上了,不然我怎么办?”高悦挑眉反问他,“方才还没回答我呢,你不想陆哥哥吗?”
“想,非常想。”卓祁毫不犹豫地说道:“想到快疯了。”
“啊?太直白了吧。”高悦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没想到如此俊美的哥哥也会说出这般直白热烈的话语。
卓祁将令牌收了起来,笑道:“为何不能直白呢?悦悦,喜欢就是喜欢,没必要遮遮掩掩,倘若你连喜欢都说不出口,又怎能和他携手走过一生呢?”
“喜欢就是喜欢。”高悦重复着这句话,停顿片刻,不再像方才那般扭捏。
他说得对,喜欢没必要藏着掖着。
于是,高悦心中充满了勇气,她站起身来,仰头朝着天空,一字一顿地大喊:“我喜欢——嗯?”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侧头看去,卓祁也站了起来,一只手还死死地捂住她的嘴,她挣扎开来,随着卓祁的目光缓缓看向身后。
然后她整个人瞬间石化。
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勾肩搭背的男子,似乎是被她的叫喊声吸引过来的,正探头往他们这边张望。
她是位女子,极为重视脸面,她要脸。
卓祁眼神锐利地看向两位男子:“请问有事吗?”
他的目光犹如一把锋利的剑,直直地扎在男子的身上,令他们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连忙摆手:“没事没事,赏月——”
天上没有月亮。
“我们就出来走走。”另一位男子尴尬地笑了笑,连忙拉着同伴回到驿站内,小声说道:“你看那个人多吓人,万一给我们杀了……”
声音越来越远,卓祁转过身去,提醒道:“其实也不必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两个心里明白就行,天色不早了,快去睡吧。”
“好。”高悦点点头。
几日后,北疆。
这几日没有战事,也不去夜袭,姜子岚简直快闲得发疯了,营地里专门为他设立的射箭靶子都快被他射穿了。
他到处找人比试射箭,切磋武功。但由于他从小便是在武功师傅的精心教导下长大的,毫无疑问,每次皆是他获胜。
长此以往,知晓了他的实力后,便没人愿意再和他切磋,被一个新来的家伙比下去,实在是脸上无光。
以至于他大胆地想要找陆淮比试射箭,最终在陆淮精湛绝伦的演技下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因为陆淮的演技实在是无人能及,本来只是胳膊炸伤,却被他演得仿佛没几日可活一般。
最近闲着也是闲着,陆淮瞧着关押万俟风的帐子,顿时想给自己找点事做。
陆淮率军离开宁州前本想将万俟风留在宁州,但经过莫忱的提议,最终还是把他带上了。
走投无路之际,可以拿万俟风威胁或是交换,方法虽老套,但在关键时刻的确有用。
“万俟风,听闻你是你那三个兄弟里最小的一个,怎么舍得让你来了?”陆淮的语气轻松随意,犹如在谈论家常琐事,但眼前被五花大绑的万俟风却显得格外狼狈。
万俟风抬眼瞧了他两下,眼神中满是不耐烦,直白道:“要问就快点问,别拐弯抹角的。”
陆淮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轻笑:“倒是个急性子,那我便直说了,你们此次进犯大景,是谁指示?”
万俟风沉默不语,别过头去。
陆淮见状,反思了一下,觉得是自己的问题问得不妥,说道:“那我换个方向,是谁为你们提供了大景的消息?”
万俟风冷哼一声,不屑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陆淮也不恼,慢悠悠地在他面前踱步,手中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小刀,眼神却始终紧盯着万俟风:“你不说也无妨,反正如今你在我手中,有的是时间慢慢耗。”
“你要干什么?”万俟风看着在他手里闪着寒光的小刀,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没,吓唬吓唬你。”陆淮勾了勾唇角,背对着他,言语却如利箭般直刺他的内心:“你也不想来战场上对不对?你是被逼的。”
万俟风闻言一愣,将遮住眸子的发丝甩开,震惊地望向他。
“看来我猜对了,那我再猜猜。”陆淮笑了笑,倏然转过身去,目光紧紧锁住万俟风:“是大王子逼得你吧。”
万俟风瞳孔猛地一震,想要退后却动弹不得,只能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为何知道?”
在他被万俟似逼着上战场之前,景夏两国的战争便已打响,陆淮绝不可能偷溜进夏国并听到这些消息。
“与你说过了,猜的。”陆淮向前几步,靠近万俟风,声音低沉而有力:“你是万俟且的第四位王子,你的母亲是侍女出身,因此你不受宠,甚至在他们眼中显得很多余。”
“别说了,别说了!”万俟风大声喊叫着。
陆淮却充耳不闻,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你无缘于君主之位,从小便是他们的出气筒,夏军出征需要有位王子壮胆,你倒霉成为了那个人,被逼着上了战场,又被我军俘虏至此。”
陆淮越说越激动,忽然靠近万俟风,一字一句如重锤般敲在他的心上:“万俟风,你甘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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