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熬的战争结束后几日，商州连下了几宿的暴雨，地上残留的干涸血迹也被这场暴雨冲刷的一干二净，只有残破的城墙还提醒着人们，这里被轰轰烈烈的战火侵袭过。
商州在进行战后重建之事，我和季怀主动提出要留下几日，一方面帮忙重建，另一方面是为了悼念这里曾英勇作战的亡魂。
我们为许多尸骨无存的将士们立了衣家冢。一直到我埋下张河的那瓶酒壶时，我鼻尖发酸，胸口郁积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了，雨水和泪水糊满整张脸。
这场战争下，南北巷的弟兄们大多都阵亡了，还活着的，我也许诺了他们丰厚的奖赏。
浓墨般的阴影投下，季怀沉默地站在我身后，将一把伞撑在我头顶。
“阿彻……”一只温热的手搭在我肩头，抑住了我的战栗。
过了很久，雨雾退却，青山露出它的真面目，一声鸟啼响彻山谷。
我颤颤巍巍站起，开口道：“走吧。”
当夜，季怀叩响了我的厢房门。
戌时，万籁俱寂，只有偶尔的虫鸣声提醒着我还尚存人世。夜里冷风不断，季怀朝我扔来一件白色大氅。
我裹着衣服，盯着桌上的梨花白陷入了沉思。
“兑现给你的承诺。”季怀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冲他苦笑了笑，却并未着急打开那瓶，我垂涎已久的佳酿。
“战争残酷，亡命之事常有。”季怀看穿了我的心事，宽慰道，“太过哀悼反而不好。”
我没说话，拿起梨花白，先沏满一碗。
“敬我北巷弟兄。”我将酒倾数倒在地上。
我又沏了一碗再次倒在地上：“敬北巷霸王——张河。”
两碗一倒，我沏下第三碗，这才痛快地饮下，辛辣入喉，淡淡的花香残留在齿唇间，心中一阵酸楚蔓延。
季怀坐在对桌静静地看着我，睫羽下那双墨眸藏匿的情绪，我读不懂，便冲他扬了扬手中的碗，叫喊道：“一醉方休。”
他这才慢吞吞地举起手中的碗：“一醉方休。”
季怀还是一杯就醉，而我喝了一碗又一碗，直到酒瓶见底，我将碗一丢，睡去了。
只是梦里也不甚安宁，那几日的杀戮在我梦里走马灯似的重演了一遍，战死的弟兄们一个又一个“活”了过来。我看着他们熟悉又陌生的脸，心里百感交集，有些恍惚。
最后，我走过很长的一段桥，快要尽头时，一个凶神恶煞的人拦住了我，我定睛一看，这不是张河那厮吗！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快回去！”张河推着我往回走。
“不是，张河……酒，梨花白……”我被他推搡着，急得口齿不清。
张河的手一顿，复而长叹一声：“你沏的那碗，喝到了。”
我扬起嘴角，还没笑完，便听见他“切”了一声。他撇撇嘴，露出一副他常有的，熟悉的表情：“喝不惯这玩意儿。”
“呵，野猪难品细糠。”我摇摇头，推开了他放在我肩头的手：“我自己走。”说完，大步流星地往来时的路走去。
桥两边全是血红色的花，底下插着的是白森森的头骨，无尽的黑雾笼罩在周围，我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我走的是什么桥。
一直到尽头，我回过头望去，张河站在另一端，还是一身玄色战甲，像一个真正的将军。
依稀瞧见他朝我挥手。他胸口的那个血窟窿刺疼了我的双眼，我觉知眼眶湿润，而恰巧，不知名的雾迅速拢了过来，淹没了桥和桥上的人。
我知晓，这场“失而复得”的梦要醒了，纵使我万般不舍。
永别了……
“阿彻，阿彻……”周围声音嘈杂，迷迷糊糊我听见有人在唤我，可我全身酸痛得动不了，只能抬抬手指回应。
“宋彻。”一个拳风落在我胸口，我痛得呲牙咧嘴，继而弹起。
睁眼的瞬间，一群人围在身边，我从中快速锁定了一个挺拔的身影。
“季怀，是你打的我？”我倒吸一口气，忿忿道。凭我们训练的那几年，他那出拳的力度，我绝对不会认错。
“武将当然有武将的方法嘛。”一旁的李副将笑眯眯道。
季怀打量着我，这才慢悠悠开口：“朝中有旨召我们回去，况且，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一天一夜？有这么久吗？
“咕——”我刚想辩驳，肚子却不争气般先投降了，顿时，周围爆笑声一片，连季怀也笑得肆意。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先别笑了，给我整些吃的。”
季怀丢来几个馍馍：“吃完走了，回去之事耽误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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