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不可能等着薛简过了一个月再去筛查抗体,确认到底是阴性还是阳性。
说白了,耽搁不起。
导演一开始还急吼吼的跟什么似的,一边压着媒体,又告诫当时在场的不要让消息传的满剧组都是,一边十几个电话十几个电话往崇山明的手机上打。
后来听说感染可能性极低以后,直接就大手一挥,“小简,你先休息两天,正好我把最后一部分剧本发给你,趁着这两天你来揣摩一下该怎么演。”
只字不提针头的事。
薛简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程晦是个比崇山明还不信邪的,人家信神。
照他的话来说,开机的时候该拜的都拜了,该祭的祭了,大师还给算了一卦,说卦象极好,好多年没有过这么好的卦象了,还能出什么岔子。
他坚信肯定会从头顺到尾,即便是偶有波澜,那也是小风浪,翻不了船。
薛简只能翻开那个导演之前一直捂着,不给他的剧本。
一目十行看了几页以后,剧本越翻越快,薛简傻了。
“哥哥,我造反啦。”
崇山明正站在电磁炉前头,一档一档的调着功率,在“烹煮”和“煎炸”之间犹豫着。
他想把鸡蛋弄熟。
闻言后转过了身,上上下下的把薛简扫了一遍,眸色好似忽然深了下去。
“你要造谁的反?宝宝。”
“不是…我是说这个…”
话还没说完,崇山明就走了过来。
一阵“威逼”加“利诱”最后搞的薛简缴械投降,连声说了好几次我不造反啦,我不敢了。
说完以后才觉得不对,气喘吁吁的指着剧本,“我说的是秦风他…”
抬头看到崇山明的表情,薛简立刻瘪了瘪嘴。
哼,这人明明就知道。
崇山明继续拿着铲子,和锅里摊开的鸡蛋做斗争,最后眼看着凝固的速度过快,冒起了不妙的白烟,崇山明猜测是不是自己油放少了,于是试探着又倒进去了一些。
薛简“重金”买的橄榄油瞬间没了半瓶。
崇山明看着被油淹没的鸡蛋,以及完全没有消除迹象的白烟,慢慢的把手放了下来,滴的一声关掉了电源。
薛简大概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煎个荷包蛋,也能把它搞成战场,因此没太关注房间另一头的响动,只是看着剧本。
“我出去一趟。”崇山明落下了一句。
薛简嗯了一声,连头都没抬,低声读着台词,都没反应过来崇山明出去了。
正投入的时候,电话忽然响了,把薛简吓了一跳,他瞥了一眼来电显示,上头标着陈导。
他忽然有一种预感,不是很好的预感。
薛简存了陈导的两个号码,一个是工作号,备注为陈初导演(曙),另一个就是私人号,直接备注的陈导。
平时哪怕有什么剧本上的事需要打电话来沟通,陈初也是用的工作号。
现在他用私人号打过来…
薛简不愿意把事情往坏的方面想,但是心脏还是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喂,陈导。”
“小简,怎么样啊,事情我听说了,没事吧。”
薛简在心底松了一口气,“没事的,医生说感染的可能性很小…”
“嗯…这样就好,我想了一下,等拍完了我师哥这一部,你还是先好好休息休息。”
薛简那口气还没松完,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
这个圈子里的人习惯话不说透,点到为止,薛简脸色惨白,半天没说话。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初的潜台词就是,《曙》不需要他参演了。
小厮不需要他演了,替身也不需要他演了,纹璋和沈渠,都将由另一个人来塑造。
薛简其实是不喜欢问为什么的,这种事本来就没有为什么,无非就那几个原因。
你得罪导演了,你得罪资方了,你这个角色被人家看上了,你倒霉,你活该。
可是薛简真的,很少能演到一个好角色,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演过什么好角色。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薛简还是没能忍住,他想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原因。
“是因为昨天这件事吗…是觉得我进组有可能…传染给别人?我…抱歉,我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陈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过了良久以后才道:“你知道的,小简,少帝的角色我属意崇山明,只不过他实在是看不上我的本子,有人承诺我可以帮忙请到肖易,如果肖影帝来参演,我何乐不为。”
薛简动了动嘴唇,“是厉总请的吧,作为交换,纹璋的角色给谁了,赵嘉枫吗……”
薛简难得执拗了一回,下意识的就说出了四个字,“他不合适。”
他这样已经算是“不懂事”了,继续刨根问底,就算是导演觉得愧疚,有心想往后弥补,也都被他惹恼了。
薛简说完以后就咬了咬舌头,又说了句抱歉,陈初安抚了他几句后就挂断了电话。
崇山明回来的时候,看到薛简抱着膝盖坐在窗边,听到声音后转过了头来,朝着他笑了一下。
“哥哥去干什么了?”
崇山明提了提手里的袋子,然后把里头的餐食一样一样取出来摆在了桌上。
“哇,蟹黄面。”
薛简像是被香气吊着拉到了桌子边,深深地吸了吸,感觉四肢百骸都舒畅了。
“可是你不是说你来做早饭…”
薛简说了一半,才想起来去锅那里瞧一眼,乍一看没什么,再往垃圾桶里一瞧,两坨黑乎乎的“罪证”正安静的躺在里头。
薛简笑的人仰马翻。
“哥哥…”他笑的声音越来越大,崇山明起初还面无表情,被他这么笑了两分钟,也免不了难为情似了起来,极少见的红了红脸。
薛简朝着他伸开了手,然后一个助跑就挂到了他的身上。
他迷恋的摸着崇山明扎手的头发,把自己的嘴唇凑上了他透红的耳廓。
末了,他的脸又埋到了崇山明的颈窝中,轻轻的蹭了蹭。
“哥哥,都没有问题的,对吧。”
崇山明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是那两只煎糊的蛋,还是要等很久的抗体检测结果,抑或是些别的什么,他不知道的什么。
他对前路也并非笃信,因为从始至终,他相信的都不是命,只有自己。
崇山明没有回答,他只不过将双臂抵在薛简的臀下,又往上抱了抱。
薛简的双腿缠在他的腰间,手臂不知缘由的颤抖着。
“有问题,但是没关系。”崇山明答道。
薛简听罢愣了愣,最后点头笑了起来。
三月仍是乍暖还寒,羽绒服穿着热,脱了又冷,薛简不知为什么,天气暖和一些后,身体反而三天两头的出状况。
拍拍又停停,终于还是来到了最后一场戏。
程晦就是害怕提前知道了剧情会影响薛简的状态,所以一直捂到了最后。
薛简最后一场戏,拍的是秦风造反,造了周宸的反。
前边的铺垫到此刻终于明晰,薛简终于明白为什么起初黑色的头套变成了银白色,一个只在前半部分有戏份的小侍卫导演为什么也很重视。
为什么要时时刻刻都要让自己陪在周宸左右。
为什么那么多个没有台词的镜头里,偏要把他的表情也一同拍进去。
此刻周宸已经入魔,秦风抬剑,一路从最外头的承泽宫打到了东阳殿。
银白色的头发被血染透,飞溅的血连成了片,连成了一条血线,一堆血点,在他的身上,盔甲上,发丝上,溅落上各种形态的血迹。
秦风微微喘息着,手中的剑却越握越紧,最后来到了周宸的面前。
已经睡下的帝王此刻早已醒来。
他身着里衣,坐在十几阶台阶的顶端,衣衫随意的敞开,轻挑又有些轻蔑的审视着自己的奴隶,侍卫,臣子。
秦风抬了抬手,身后的几十余人皆往后退了一步,而后齐刷刷的转身,关上了殿门。
外头的厮杀声一阵强,一阵弱,秦风的脚步有些踉跄,他提着剑,剑刃在宫殿地毯上窸窸窣窣的划过,割出了一道蜿蜒曲折的线。
“你倒是敢。”周宸的眸色暗沉着,嘴角却勾着。
崇山明分明只是戴了一个黑色的隐形眼镜而已,整个人的气质却好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邪性的很,薛简甚至都感觉他根本不需要演,只要往那儿一站就瘆人。
他淡然的坐着,神态变幻莫测,周宸被下了软骨散,距离药效结束,还有一阵子。
宫女跪在一旁,低头不语。
秦风一级一级迈上台阶,站在了周宸的面前。
前面的铺垫已经足够多,周宸如何滥杀无辜,如何偏听偏信,如何因为凌长青的死牺牲了许多人的生命,这所有的一切,秦风都历历在目。
他始终缄默的,痛苦的,沉静的望着他的王。
决定手刃旧主,自然也算不得好受,于是他的手在颤抖。
秦风扬起了手中的剑,噗嗤一声,洞穿了血肉,温热的血液溅满了周宸的半张脸,他乖戾的眉眼有一瞬间失了神,半是不解,半是慌乱。
视线慢慢的向下移去,长长的剑刃,插入的是秦风自己的身体。
他将剑抽了出来,呕出了大片的鲜血,然后又换了一个位置,第二次把剑插了进去。
血液在台阶上蔓延,滴滴答答的流淌,周宸的嘴角落了下去。
他不再笑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不是要逼宫吗。”
崇山明的声音压的很低,但是台词还是每一个字都清晰,落在薛简耳中也清晰。
薛简想要开口说话,不过血浆实在是太多了,他没办法又吐出来了一部分,然后极有技巧的,边开口边将让血浆顺着嘴角淌下。
秦风逐渐现出了原身,耳朵,尾巴,手掌,最后连脸颊上都出现了兽纹。
周宸忽而怔愣。
他想起秦风说过,脸上的兽纹太丑,他不要露出来。
兽人的生命力本就远超人类。
身为白狮兽人,哪怕是放干了血,稍微一救都还能活过来。
所以第四剑,他直接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让人牙酸的声音在周宸耳边响起,他的心脏越跳越快。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加重呼吸,为何而慌乱。
秦风笑着把剑插进去,从始至终没有讲一句话。
只是用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望着周宸。
失望与漠然中夹杂了几丝莫名的心碎,几分执拗。
“你到底要做什么。”周宸那与生俱来的洞察力此刻好像和行动一同被封住了。
他就那么看着秦风一剑一剑的往心口捅,直到再也没有了抬手的力气。
束缚着周宸的一层网,将他所有的情绪全部都扭曲,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杀戮**。
从前说过,嗔痴悲喜,如灭顶荧惑,灼烧心原。
所谓心猿意马,一猿一马照见本心,而入魔,不过是信马由缰之时。
一旦跨过黑白界限,极难逆转。
周宸的眼眶却湿了,他的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半张脸被烛火映照。
他本来就只是一个任性的顽主,只是一个有些天赋的剑修,他入了穹阁,成了剑帝,也没想怎么着,连称霸武林的念头都不曾有。
他只是想再见一面,当年只来得及匆匆一瞥的小仙女。
只是想继续和秦风一起,逍遥快意,浪荡江湖。
这天下的苦难为何要他来担。
他说了很多的话,很多言不由衷的话,在秦风面前,在凌长青面前,都装的大义凛然。
好像他不这样做,大家就都会倒,没人能撑着,所以必须由他来。
然后父母被杀了,师父被抓了,凌长青被拷问,浑身的肉被割了四个时辰才断气,最后飞出的信鸽盘旋到帝城,被守卫直接射落。
曾经觉得入魔比喝水还容易,是因为周宸始终就站在那条分界线上。
他当日用自己的身体做威胁,生生的逼着秦风恢复了神志。
如今秦风有样学样,也来逼起了他。
周宸没有表情的落了泪,他抬手按住了脸颊上濡湿的液体,本以为低头看到的是一片清澈的潮湖,没想到是漫天的血色。
秦风已经气若游丝,却还是执拗的将最后一剑捅了进去,至此真的一动都动不了了。
他如同一座雕塑,死不瞑目的跪立着,最后的表情定格,定格后,狰狞的面目竟然逐渐变的温柔。
周宸抬起手,慢慢的替他阖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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