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周一,白芷听提前半小时出门,又停在了熟悉的地方。
开学已经一个星期了,刚开学那几天她几乎每节课下课都会去楼道里转一圈,有意观察每一个路过的学生,一直也没有看到那张让她印象深刻的脸。也不想做什么,她只是想知道男孩到底是谁。
学校的校服是每个年级颜色都不一样的,他们这一届是灰色校服两道杠。所以目标区间也就只有初三的这三个班而已,她不信那个男生就能整整一个星期不出教室。
结果他还真的一个星期都没出来。白芷听没有等到他,等来的只有班主任的约谈。
“你每节课下课都铃一响就往外跑,是有什么大事要做?”
班主任是个脾气不好的老头,教物理的,知道白芷听的情况之后总怕她一受刺激就怎么样了,但还是忍不住不管,有点什么事就唠叨两句。
“是课间那也不能总在外面呆着,都初三了,心里装点正事……”
那要课间是干什么用的。
白芷听在心里暗暗反驳,但她不敢说,表面还是点点头,表现得很乖巧,让老头也说不了什么其他的,喝了口茶摆了摆手就让她回去了。
在家闲了一个周末的白芷听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校服的颜色了,其实自己不只有语言障碍,还有一些色盲?但她从来没看错自己校服的颜色,于是她又花了几分钟时间推翻了这个结论,印证了她不是色盲。
同样的位置,她又看见了那个男孩。
男孩显然也很意外,第二天上学路上就没有再碰到女孩,他还以为第一次只是巧合,没想到还能遇到第二次。这次他腿上放的本子是空白的一页,就没遮着,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白芷听。
面对这个让自己被老头约谈的罪魁祸首,白芷听想总不能让自己白挨训,于是起了质问的心思,快步走到他旁边蹲了下来,拧着眉头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如果问他为什么一个星期都不出教室,怕是目的有点太明显了吧。
而且,只是第二次见面而已,这个人估计也是没耐心听自己说完一句话,白芷听刚张开的嘴又闭上了,想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站起来继续走。
男生却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手指动了动,在白芷听站起来之前在本子上写下了“我听不见你说话”几个字。
他听不到!
白芷听站起来的动作停住了,又蹲了下去,眉头松了许多。如果说是欣喜,未免有点以他人的痛苦为自己的乐趣的意思,但白芷听确实是在看见这句话的一瞬间放松了下来,至少这个人有概率是愿意和她聊天的。
白芷听有些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男孩看着她抢过了自己的笔,也写了一行字,跟他的字是垂直的,想看清还要把本子侧过来。
[我也没办法正常说话,我有语言障碍]
白芷听以为自己会看到像别人一样愣住接着关怀的目光,但面前的人没什么反应,只是低着头。不过白芷听想了想就知道了,他听不到,那些或同情或鄙夷的特殊目光肯定也没少见过,也许他早就知道那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东西。
白芷听的心情有些沉重,又偶尔轻飘飘地飞起来,过两秒又落了下来。她意识到,他和自己一样读的是寻常学校,不是特殊教育学校。但自己上学并不困难,她能听懂也能考试,还能拿不错的分数,面前的人不行,他连听课都听不了。
就这么一直蹲着,直到小腿都有些发麻,男孩还是没抬头。白芷听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他不动,猛然想起自己还要去学校,不管不顾地站了起来准备走,站起来的瞬间,一滴水也落到了男生腿上的本子上。
是眼泪。
白芷听愣住了。她没想到男孩低着头是在哭,推了推他的肩膀:“你,哭,什,么?”
男生没有回应,白芷听才慢半拍地想起他听不到,于是蹲下继续写。
[为什么哭]
笔被另一只手接了过去,纸上没有再添新的眼泪,只有一小片静止的水洼。的确像小水洼,很圆的一滴,十分清澈,映着笔尖的形状。
[因为一些以前的事]
[所以才难过吗?]
[是的]
[那你怎么才能不难过?]
白芷听的神情很认真,像是真的在思考如何让自己开心起来。男孩没有立即动笔,反而是盯着她有些出神。
那双眼睛……
和自己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又有些不同。
他回了神,移开了视线,接过女孩手中的笔,写了几个字后把那一页都撕下来折了两折递给了她,站起来先走了。
白芷听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才又打开了纸。
[已经开心一点了]
[我叫夏晴也]
“夏、晴、也。”
白芷听又念了一遍,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又抬起头看着男孩离开的背影,愣愣地站在原地。过了很久她才想起有什么不对。
下一秒她慌忙把纸塞进兜里跑了起来,蹲了很久的腿有细细密密的胀麻感,每跑一步她都感觉很不舒服,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要迟到了。
白芷听这次的课间没有再跑出去。她看着手里的纸,又念了一遍那个名字。
前桌的男生听了一耳朵,特别积极地转过了身:“夏晴也?咱们年级那个小龙人吗不是,你认识他?”
前桌叫钱和,嘴很碎,一听到别人说话就喜欢插几句进来,尤其爱解决白芷听的问题。但白芷听不是特别喜欢和他聊天。
听他这话像是认识夏晴也,不过他的用词很奇怪,白芷听皱了一下眉,“为,什,么,叫…”
“因为他聋啊,听又听不见。”
钱和习惯了白芷听的说话方式,已经猜到了完整的一句话,还没等她说完就急着打断道,“我还认识他呢!哎其实不算认识,在小区里见过几次,看见他穿着校服,估计是新来的,我跟他打招呼才知道他听不见的,跟几个朋友还想着帮帮他,但他也不领情。”
能领情就怪了。白芷听嘴上没说,心里暗暗较劲。她领略过钱和的“情”,让人非常不舒服。也没说话,低下头看语文课本去了。
钱和那边还在继续说:“在学校里我也没见过他,估计是怕出意外就一直在班里呆着了。不过他为什么不去特殊学校啊?这儿的老师讲课他能听懂吗……”
白芷听也没有很想跟他说话,又翻了一页课本。她很喜欢看文章,语文书总是能看一遍又一遍。钱和见她不搭腔也转就回去了,他知道就算搭话也就是一两个字往外蹦,他也等不到她说完。
白芷听见他转回去,翻书的动静也停了,有些无聊地转了转笔。听他说一通也没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她对夏晴也依旧一无所知。
其实白芷听也没指望从别人嘴里听到什么。
无法和人沟通就注定了他不会有什么朋友,能有了解他的人更是万里挑一的概率,起码学校里没人是这个一。
她也不是一定要问出什么,只是早上他哭的那一幕实在让白芷听印象深刻。
她对这个男生也实在好奇。
以往她每一次走那条路都是一直在看重复的东西。遇到两只猫的时差不会超过一分钟,只有一前一后的区别;遇见大爷总是在那个路灯杆面前,收音机声音非常大,有时候牵着条狗,两个人都很默契地从来不打招呼;路过月季时偶尔会偷偷摘一朵,她实在喜欢月季的香味。到达学校的时间,每天的误差也不会超过四十五秒。
而这次新学期开学之后,这条路她一共就走了两次,一次提前十分钟到了学校,一次迟到了十分钟。早上她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第一节课的老师已经查完作业了,她站在教室门口把作业本找了出来才洗掉了逃作业的罪名,进了教室。
于是白芷听得出结论,夏晴也是导致她产生误差的主要原因。
两包辣条四毛钱。白芷听接过来顺手塞进了兜里,小卖部老板给了她一块泡泡糖就当找钱,草莓味的。剥开的时候还有些粘纸。
白芷听嚼着泡泡糖转身往校门口走去,她看到白云秀就在校门口的树下,手里拿着包,应该是刚下班就过来了。
“小,姨。”白芷听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先打了招呼。
白云秀接过了女孩的书包,伸了只手出去:“今天那几个提前结束了。我带你去外面吃,吃烤鱼还是那家过桥米线?”
她不能笼统地问想吃什么,因为得不到答案。只能挑出两个具体的来问,有时候还是能选出一个来的。但也不能代表一定爱吃,她也只是做了选择。
“米,线。”
接下来的一路照常是没有一句话的。白云秀是习惯了,只拉着女孩的手,白芷听则是在想早上的事。
她不知道那滴眼泪代表什么,但她觉得眼泪是很沉重的,那一小片水洼地底下也许能钓上来十斤的情绪。
如果那个人没有倾诉情绪的渠道,就还要多上五斤。
所以夏晴也的眼泪有十五斤。
米线要加麻加辣,再倒上许多醋。白云秀额头鼻尖都是汗,眼镜早已经摘下来放在一边,抬头看白芷听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样子,每种食材都只夹一个,再慢慢晾凉,最后放进嘴里。
这一周里白云秀包了两次饺子,两种馅儿,白芷听吃的数量都一模一样。和一直以来的情况没有什么区别,都和她现在吃米线的神情一样。
“明天我们吃打卤面?”
依旧是不说话,喝两口汤,再点头。像某种程序设定,触发不出其他的结局。
白云秀用纸巾擦了擦眼镜:“那回去的时候顺路先买菜。”
白芷听从来不看买了什么菜,她只是跟着。小摊摊主说她又漂亮了,她也只是笑一笑,等着小姨搭茬。这是她一贯的行为。
到小区门口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很小的,滴了几滴在头顶。白云秀拽着女孩跑了两步,边跑边说:“明天早上也有雨,记得带伞。”
女孩很轻地答“嗯”。
到家后白云秀去厨房里备第二天要用的菜,连客厅里飘的都是香油的味道。白芷听洗了澡擦着头发坐在床沿,点开手机浏览器输入搜索词。
‘人为什么会哭?’
打完字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于是又删了,换成了“怎么和听障同学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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