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秋，细雨绵绵的下了好几日，路上行人撑着油纸伞，步履匆匆的着急回家。
上古寺后山的竹叶一片接一片的落下，斑驳的躺在地面坑坑洼洼的小水塘上。
在那寺庙之上，只看见袅袅细烟引然而上，一片静谧中只听得见雨滴打在油纸伞上的啪啪声。
一身着布衣的小沙弥撑着烟灰色油纸伞，娇小的身影正忙碌的穿梭在竹林中，手上还提着几梱柴，马上入冬了，得寻点柴来生火。
小沙弥面容娇好，头发全梳到后面去，用布带缠上，一双温柔的桃花眼眼全然露了出来，远山眉柔柔的挂在眼睛上方，为此面容增添了又一丝的柔情。
细看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女儿误闯入后山来了，实则她是上古寺的一名小沙弥。季杪商抚了抚已经被淋湿的半臂衣袖，眼见着前方就到了大殿，匆匆的小跑着过去放下了柴。
主持正领着一众弟子在诵经文，她悄悄的放下了柴捆，不想过多的打扰他们。
“小商，过来。”白发苍苍的老者在身后唤她，季杪商闻言乖巧的走过去，主持的眉毛和长胡子已然都白了，和善的眉眼一如当年她初来上古寺时的样子。
“今日的经文可抄完了？”
“已经抄完了。”
主持点点头，看见了她放在了一旁的柴捆，叹了口气，“今日下雨，后山路滑，怎的又去砍柴了？”
季杪商垂着头不说话，她能有个安身之地已是万分不易了，寺庙里平日都有师兄们在，她更是帮不上什么忙，今日刚好装上师兄们小考核，那她就去帮忙砍砍柴也没什么的。
见季杪商不说话，主持也不再问她，叹了口气就往角落里走去，拿起那几梱柴就往后殿走去。
“今日有贵客要来，你们把院中落叶扫一下……”
主持的声音渐渐远去，留下一室正在诵经文的弟子。季杪商连忙站出来对师兄们说，“我去就好，各位师兄继续诵经文…”
实在是今天走不开，师兄们你看我我看你，才放了小师弟出去扫地。
雨还没有小的趋势，院中那棵菩提树开始落叶了，满地飘零，季杪商撑着先前那把伞，拿了个扫帚，静下心来开始清扫院中落叶。
烟火穿插在雨幕中，远处传来沉重的钟声，殿中弟子的梵语交织了一副岁月静好的画卷。
庙里那只小橘猫此刻正四仰八叉的躺在树下，尾巴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在树干上，季杪商放下扫帚，上前摸了摸小橘猫，“小橘子，你又胖了…”小橘猫不满的发出了一声喵，以此来表达抗议。
寺庙门口似乎传来了一些动静，有人在说话，想必是主持刚刚说的贵客。小橘猫抬起头朝着那边看了一眼，又喵了一身，似乎在催促季杪商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好了，我知道去看看，你在这等我一会，等会我就带你去吃饭好吗？”季杪商温柔的摸着小橘子，小橘子舒服的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季杪商起身刚准备放下扫帚，有脚步声已经到了跟前。季杪商撑着伞回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皂靴，往上是黑色衣摆，用金线绣着竹叶。
她在心底暗暗得想，来人一定是非富即贵人家。
视线往上移，就撞入了那双仿佛含有千年寒冰的眼眸，冷的她在刚入秋的九月打了个寒颤。
那人五官仿佛雕刻的一般精致，挺拔的鼻子，薄唇微抿，气度不凡，集矜贵与清冷于一身，光是那双眼睛就能吓退许多人。
她连忙低下头，手指向大殿的方向，“公子这边请。”话音刚落，那双皂靴的主人才走向了大殿。她这才抬起头来看向那人背影，被人拥簇着往里走，高大的背影都透露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转头一看，小橘子都不知道跑哪去了，许是也被他的气势吓到了。这哪里是来上香的……她在心底暗自说道。
主持听到了动静，从后殿出来了，师兄们也停止了诵经文，她更加确信了此人的身份不凡。
“是他？此人就是叱咤上京的那位首辅大人？”
“师父说了，今日有贵客会来，不过早些日子我无意间就听到了师父和主持的谈话，说是首辅会来。”
“我听说啊，是其家中祖母病重，久久不见好，首辅大人这才亲自来庙中，想来是为祖母祈福。”
“啊…这样孝顺？那传闻中那个心狠手辣的首辅…？”
“这我们就不知了，长年累月在庙中，只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就行。”
听师兄们在长廊上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季杪商侧着耳朵听见了上京，眼底却写满了悲伤，前些日子，上京传来消息，兄长病逝了，家中乱成一团，是兄长身边最为亲近的小厮来寺庙报于她此消息。
她心中悲痛万分，那个意气昂扬说要为生民立命的少年仿佛就在眼前，伸出手却抓不住，很快便消散在眼前……
家中仅兄长一位男丁，此刻父亲定是悲戚不已，季家已然是转衰的趋势，当初有兄长一位状元，年纪轻轻又考上了太傅，定能使季家由衰转盛，可如今兄长病逝……
季杪商心中惋惜，心中却有了个更大胆的想法，她与兄长一母同胞，模样更是没差，从小在庙中诗书下长大的她，比寻常女子会的更多，若是能替兄长完成遗愿，她万死不辞。
红墙黑瓦的寺庙在雨幕中渐渐隐去，留下的只有雨链挂在四角发出的清脆铃声和雨声不绝于耳的碰撞声。
“小商？小商？”有师兄见她想得入了神，伸出手来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猛然回神，勉强的对着师兄笑了笑，“师兄有何事？”
“无事，只是见你神游天外，连主持叫你也未曾听见。”
季杪商一惊，主持正站在后殿门口朝她招手，她放下手中扫帚，理了理衣裳，缓步走过去。
贵客已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想来是见师父去了。
“今日你父亲来信，要接你回上京，若是你不愿，我便回绝了他，若是你愿意，今日就启程回去吧。”
主持手中捻着佛珠，闭眼却不肯瞧她，季杪商心下有了思量，想起那个冷血的父亲，在她不足半月时，只因算命先生的一句双生子不详，就能把她扔到这远在千里之外的上古寺不管不顾。
此时唤她回去，自然是到了该用她的时候了，她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
静室中一片寂静，半晌，一道微不可闻的声音响起，“我愿意。”
主持长叹一声，拿着佛珠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他也明白季杪商心中在计较着什么，看着眼前这个不足半月就被丢来寺中的女孩，如今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俏模样，面对家中父亲的不公和利用，却毅然的选择了回去。
“阿弥陀佛…这串佛珠你带上，这是你刚来寺庙时，就放在佛祖面前供奉的，如今已有十七个年头…上京山高路远，来去定会花费不少时间，你随着首辅大人一起回去吧。”
季杪商鼻头一酸，别过头去，掩住了悲伤的情绪。
“上京人多眼杂，就以这副模样去。”在众多男弟子的寺庙，她从小就是这副弟子打扮，少之又少的人知道她是个女子，为此主持费劲了不少心思。
主持话还未完，正殿就传来些许动静，是那位首辅大人与师父交谈完了，来找主持了。
“静尘大师交代，为祖母祈福需本寺庙弟子一同前去。”他收敛了满身冰冷，朝着主持作揖。
主持点头，推着季杪商出去，“此人乃季家小公子季霜序，母亲是燕州人士，近日回家祭奠母亲，在庙中寄住，恰好他要回京了，首辅大人不妨带上他一起。”
主持的话说完，季杪商与这位首辅大人对上眼，她心下一颤，忙不迭的移开了视线。
“这位就是…三皇子的新太傅？”
子桑竹眼睛一眯，打量着眼前这个细胳膊细腿的男子，脸上白净的似天边云朵，没有半分男子该有的气魄，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看的他心下来气。
出口的话也带了丝丝冷意，“季家早些年间是武将出身，未曾想会出这样的子女。”
季杪商有些尴尬的低下头，咬紧了下唇。
主持忙出来打圆场，“霜序只是性格温顺了点，让首辅大人误会了——”
“无碍，随我一同回京吧，祖母那边耽误不得。”
“给你一柱香的时间收拾好，过期不候。”
说完，子桑竹便转身离去，望着那冷漠而高大的背影，季杪商咬咬牙，回去收拾东西了。
师兄们都知道了她要走的消息，围在她身边成一个圈。
“小师弟怎的突然要回家了？”
“小师弟可不要忘了我们啊！”
“我还想念着小师弟那一手好厨艺呢！”
季杪商温和的对他们笑着，“各位师兄放心吧，若能回来，我一定会回来看大家的，彼时带上上京的特色小吃来。”
师兄们一路将她送至门口，“师弟，天凉了可要注意添衣。”
“遇到事了可与我们传书信，不要再一个人偷偷的哭了。”
“耳根子不要太软了，不要再轻易原谅别人了！”
“不要太好说话了啊…”
师兄们的叮嘱使她哭笑不得，心中却温暖至极，“师兄们且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子桑竹在马车上掀帘望向门口那群叽叽喳喳的沙弥们，季杪商感受到了一股冰冷的视线，回头看果然是子桑竹。
她不敢再耽误，和师兄们挥手匆匆道了别，就坐上了后面那辆马车。
在一片烟雨朦胧中，离开了这个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寺庙。
天空忽的一声惊雷炸开，照亮了半边天，季杪商抚了抚被吓到的心口，抿唇不再看窗外的景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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