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鸿归歪头,平日的冷淡让人总是忽视他五官的稚气。
少年又瘦又小,皮肤是不健康的苍白,血在脸上,像雪原上的赤红荆棘,是恶,是罪。
宫焕感到世界在轰鸣,他握住谢鸿归的手没有控制力量,生生捏出了淤青。
“谢鸿归!”他的声音变冷,竖瞳因暴怒再次出现。
谢鸿归能感受到契约之海传来的愤怒,他自己也没察觉到心底的失望,愤怒一并点燃了他。
“干什么。”
“这是我要问你的吧!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宫焕发颤的手指指向王荣,指向远处惊惧流泪的王荣父母。
“你在杀人!”
“对啊。”越是愤怒,谢鸿归表面越是平静。
他再次笑起,声音变得柔和,“王荣是第一个,接下来就是他的父母。”
谢鸿归要让他们恐惧,痛苦,后悔,再向他坦白老师尸骨的位置。
他凭什么不能这样做,以前他弱小时有一个人为他挺身而出吗?
他被关起来,被打到吐血,吃的是馊饭,喝的是雨水,他呕吐、发烧、惨叫,有什么改变吗?
“谢鸿归,你简直不可理喻!”
宫焕愤怒地看着谢鸿归,期望从他眼里看到一丝犹豫,一丝动摇。谢鸿归可以复仇,但不可以借杀人取乐,这是心理疾病。
谢鸿归想要甩开宫焕,但人的力量如何去抗衡龙,以前都是宫焕在让着他,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的弱势。
“放开!”谢鸿归的声音冷戾下来。
宫焕是什么?
宫焕是谢鸿归亲自捡到的蛋,是他的契约兽,全天下的人都可以指责谢鸿归,唯独宫焕不可以。
他的世界是白纸,他可以不理解,可以不认同,他唯独不可以阻止谢鸿归。如果连烂人都要同情,那被烂人欺负的人要怎么办,他们就活该被欺负吗?
苦是谢鸿归吃的,伤是谢鸿归受的,宫焕凭什么指责他?
宫焕气得深呼吸几下,他直接用白魔法给王荣治疗,“不放,我觉得你需要冷静。”
此举无疑是扇在谢鸿归脸上的一巴掌,他听到尖锐的耳鸣,连呼吸都忘了,极端的憎恶转移了目标。
“宫焕!我让你放手!”
灰雾簇拥着谢鸿归,雾气随着主人浓郁的负面情绪暴涨,温度骤降,谢鸿归的魔力隐隐失控,地上的血结为冰晶。
冰扎穿宫焕的手,宫焕难以置信看着谢鸿归,根本不相信谢鸿归会伤他。
失望?愤怒?受伤?
种种情绪挤占了宫焕的大脑,他的手指变长,指甲变尖,浮现的鳞片翕张,这是捕猎的前兆。
“这么厉害啊。”宫焕气笑,伤口被鳞片覆盖,龙鳞不是现在的谢鸿归能破开的。
谢鸿归被掼到地上,他肩膀处的伤重度撕裂。
他疼到溢出眼泪,咬着牙一言不发。
谢鸿归从来不低头,他可以哄骗宫焕,让他原谅自己,宫焕那么好说话,只要揭开自己的伤疤,宫焕不会再咄咄逼人。
但凭什么?
谢鸿归无数次烧到神志不清,他难得被放出,王荣放烈焰犬去追他。他没力气跑,就爬着去找草药,膝盖被磨破,手指被扎穿也不甘死。
那时候王荣觉得这是不对的吗?
苦难塑造了谢鸿归坚不可摧的意志,他的心因仇恨冷硬,他的自傲不允许他向别人示弱。
示弱就是抹杀过去受难的自己。
谢鸿归的确有病,如果宫焕能温和一点,耐心一点,漫长的理解陪伴或许能让谢鸿归自愈。
但他们都不够成熟。
谢鸿归的眼泪冷却了宫焕的怒火,他死死盯住谢鸿归的眼睛,怕自己一移开就会心软妥协。
宫焕也想吼,凭什么啊?
是他自己愿意来这个世界吗?他有家人,有朋友,他还没有孝敬父母,他还没有完成学业,他的未来还没有展开,现在连回家的希望都看不到。
谢鸿归可能有自己的想法,他知道,谢鸿归可能受了委屈,他知道。
宫焕没那么迟钝,但委屈就要和他说啊。
他一手将谢鸿归的双手交叠攥住,锁住身下人的行动。
“你给我搞清楚!杀人就是不对,你那么小,现在杀人以后怎么办?以后谁让你生气你就杀谁?”
宫焕语气倔着,“你杀的人会出现在你梦里,你会觉得生命不再重要,那时你就没有回头路了。”
谢鸿归感到厌烦,他想到昨夜的宫焕,宫焕连血都接受不了。
宫焕真的能接受这个世界吗?他们已经绑死,谁都离不开谁。
谢鸿归没有想过复仇后的生活,他把自己架在悬崖,断掉所有退路。他的生活空白空洞,他要活着,却不知道为什么活。
他浑浑噩噩,世界没有放过他,反而投来巨大的麻烦。
“宫焕,”谢鸿归似乎回到坠湖的那一刻,那时他也是如此无能为力,血自他身后扩开,“别拦我。”
“你,你怎么了?谢鸿归?谢鸿归!”宫焕嗅到浓烈的血味,恐惧压过一切,他慌慌张张扶起谢鸿归,摸到了一手血。
注意力前所未有地集中,他飞速地念着治疗咒语,将自己全部力量输给谢鸿归。
谢鸿归魔力平息下来,失控的魔力是双刃剑,魔力越强,对宿主的反噬越强。
暗元素还在排斥宫焕。
正如谢鸿归的魔力无法供养宫焕,宫焕的魔力也治疗不了谢鸿归。
失控的魔力冲撞着谢鸿归身体,加剧他的伤势,大量的失血让他的皮肤更加苍白,脉搏转弱。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大片伤口反复溃烂,反复失血频繁失眠,谢鸿归的身体是有极限的。
仇恨锁着他一口气,契约吊着他一条命,他的健康是假象,冰一样伪造的壳太容易被敲碎。
宫焕徒然地捂住他后背的伤,血却怎么也止不住,他无法想象事情如此突然,生命如此脆弱。
我要杀死他了。
宫焕的大脑想不进去任何东西。
世界只余下谢鸿归微弱的呼吸,他在慢慢被他杀死。
我……错了?
血色的字扭曲着跳入宫焕的视网膜。
“谢鸿归,你给我去死!”影子因为谢鸿归的半昏迷消失,王荣的母亲在抱着王荣哭,王荣的父亲憎恨地攻向谢鸿归。
一切都在宫焕的世界慢放,怀里的人这么脆弱,又怎么能受到一点磕碰呢?
呲啦——
龙翼自发展开罩住谢鸿归,空气里浮现出白金色火焰,龙圈住怀中人,守护欲占据了他的心神。
宫焕想到谢鸿归曾以血喂养他,那反过来可以吗?
像溺亡的人抓住了浮木。
他急忙割破手腕,把血喂到谢鸿归唇边,血从谢鸿归唇边流走,怎么也喂不进去。
宫焕掰着谢鸿归下巴,让他的齿打开,血终于能喂进去了。
血流了会速度变慢,宫焕换了一只手割,他心急如焚,绝望和后悔击垮他,他求神求佛,祈求奇迹可以降临。
“咳,咳咳。”
微弱的咳嗽声响起,宫焕世界的时间重新流动。
谢鸿归被血呛醒,他鼻尖都是血味,喉咙吞咽下滚烫的液体,咸腥而甘甜,伤口在发热愈合。
两人体内的契约之海暴动共鸣起来。
宫焕额心出现灰色的契约之印,谢鸿归的额心也对应出现金色印记。从死至生,命运使他们更深一步纠缠。
谢鸿归醒来就看到宫焕在吧嗒吧嗒掉眼泪。
怎么又在哭?
然后他就准备继续搞死王荣一家。他们看过他使用黑魔法,看过宫焕龙翼,他们只能带着这些秘密下地狱。
见到谢鸿归眼里的杀意,宫焕的心再次冷却,这次他没有说什么,他一手胡乱擦眼,一手捂住谢鸿归的眼。
“你还要阻止我?”眼睛被捂住,谢鸿归问他。
宫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想要逃避,却无法逃避。
他意识到谢鸿归不会退步。王荣算什么,他宫焕算什么,挡谢鸿归路的谢鸿归会全部铲掉。
谢鸿归杀人可以失败无数次,但他总会成功一次。如果谢鸿归注定走上坎坷崎岖的路,宫焕是拦不住的。
所以要妥协吗?就这样顺其自然。
宫焕听到自己的内心在坚定说不。
“是。”他的目光变得坚定,手拨开谢鸿归额间的碎发,“告诉我他做了什么。”
谢鸿归还在恢复力气,他暂时调动不了魔力,只能嘲讽道:“我说你就信?”
“我信。”
谢鸿归用拇指和食指掐住宫焕下颚,态度尖锐,“我说我被他差点害死,被践踏得毫无尊严你也信?信了又怎么样,信了你能干什么?”
宫焕低下头,他额头抵着谢鸿归,眼里有古怪的虔诚。
“我可以让伤害你的人生不如死。”
谢鸿归愣住了。
他在说什么?宫焕……好像是认真的。
此前谢鸿归自以为了解宫焕,他以为宫焕阻止他是是因为正义和善良,可善人会说出让人生不如死的话吗?
见谢鸿归的态度有所松动,宫焕唇角扬起。
“别再受伤了,我是你的契约者,我是要保护你的。”
从王荣父亲选择伤害谢鸿归起,宫焕就想通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诛之。
不杀人是宫焕给自己和谢鸿归上的锁,锁是他们最后的退路。
“鸿归,龙族有一个咒语叫审判之火。”
王荣转醒,他看到父亲和母亲表情痛苦地捂着喉咙,他们脖子上有一圈金色火焰纹路,他听到那生翼的怪人语气轻柔。
“让天来审判他们的罪行,如果他们伤害过你,他们将反复体验你的痛苦。”怪人怀里的谢鸿归说了什么,怪人摇摇头。
“不会泄露,他们会逐一失去声音和记忆,变回最纯洁的灵魂。”
疯子!
王荣感到自己无法说话,火焰烧穿他的喉咙,他将在审判里体验谢鸿归遭受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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