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新朝已立。
关于那一夜的情形,所有知情人皆缄默不言。
众人只知那一夜,前朝国舅勾结贵妃母子谋害皇帝,意欲篡权复国。
最后,是七皇子楚逸带着锦衣司诛杀了前朝逆党,平定了皇族叛乱。
听说那一夜,还诛杀了一个前朝皇室遗孤,七皇子楚逸也因此险些重伤殒命。
不久之后,新帝昭告天下,前朝逆党自此尽数伏诛,再无漏网之鱼。
元宵过后,新帝登基。
漫天纷飞的大雪里,楚逸独自一人走过被皑皑白雪覆盖的玉龙阶梯,一步一步登上那清冷孤寂的无人之巅。
胸口的伤口反反复复仍未痊愈,心底的痛楚密密麻麻席卷全身。
这一日他达成多年夙愿,终于君临天下,还追封了母妃。
但当日裴临那一刀,似是穿过胸口劈中了他的心脏。
他的心上,自此多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如今这漫天的风雪纷纷扬扬,似是直接落在了他心里的伤口上,冰凉刺痛,经久难消。
阳春三月,楚逸重伤痊愈之后,便雷厉风行地开始清算旧账。
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便将原本盘根错节、党羽林立的朝堂纷争给肃清了个干净。
从中牵连出的贪腐蛀虫与徇私枉法的官员尽数被打入锦衣司,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好不热闹。
至此,过去臭名昭著、专门替皇帝掌管刑罚私狱的锦衣司,在新帝手中才彻底扭转了百姓们此前对他们的看法。
以前无论是百姓还是朝廷官员,都对锦衣司退避三舍,望而生畏,就连路过都要远远绕开,生怕被他们盯上,一不小心就会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现如今,锦衣司终于成了百姓眼中的青天衙门,也成了朝臣眼中可以正常走动的同僚衙署了。
“所以皇兄,你当初就是凭借这个就让锦衣司指挥使暗中跟定了你?”
这几日楚珣奉命监管锦衣司办案,对于锦衣司所处境遇的前后转变,他深有体会,也逐渐看清了其中隐藏的关窍。
“他是个见识深远、胸有抱负的可造之才,良禽择佳木而栖,我自然会成全他。”
“也是,以往的锦衣司指挥使几乎全都不得善终,就连死了都担心会被人掘坟鞭尸,他倒是高瞻远瞩,早早就给自己寻了个靠山和出路,眼下,也算是求仁得仁了。不过皇兄,眼下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这些日子朝堂上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生怕新帝手里的刀下一刻就对准了自己。
纵使心有不满,也没人敢口出怨言,更不敢当朝上谏。
一来从大局上看,虽然新帝这些手段有些过激,甚至不留余地,但都是利国利民之举。
二来,看着新帝身上的气场日渐沉郁,威压一日胜过一日,他们便也不敢随意造次。
说到底,他们也只是担心新帝一个不高兴,就把他们交给锦衣司了。
有道是水至清则无鱼,身在官场,没几个官员是经得起盘查的。
可若是都这么查一遍,这朝堂之上,怕是剩不了多少人了。
长此以往,过犹不及,仍是对江山社稷不利。
所以今日,楚珣便来了。
“你放心,该办的事,我都办完了。”
听见楚逸以“我”自居,楚珣额角一跳。
果然,楚逸接下来的话,让楚珣措手不及。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皇兄,恕臣弟愚钝,你的意思是……?”
“时至今日,我也不瞒你了,当这个皇帝,实乃非我所愿,我已经替你扫清了前路,接下来,你便接替我坐这个皇位吧,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楚逸说完,面色沉痛,楚珣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陈列在对面御案上的断刀,心下了然。
“既然是皇兄的吩咐,臣弟莫有不从!”
从早春到深秋,楚逸一边替楚珣继位之事铺路收尾,一边派人暗中寻找裴临。
起初他以为他迟早会等到他来,哪怕是等他前来刺杀他也好,只要他会来。
所以,他重伤未愈就昭告天下、大张旗鼓的登基,可是,他并没有等到他来。
后来,日复一日的等待和思念逐渐将他整个人都侵蚀了。
白天,他是高高在上、杀伐决断的君王,可是到了晚上,夜深人静,寝殿里空余他一人的时候,对裴临的牵挂和思念就像一剂穿肠毒药,折磨的他痛不欲生。
他就像一只重伤内里的猛兽,日复一日地独自舔舐着难以愈合的伤口。
唯一能宽慰他的,便是曲老那边传来的消息,历时半年,曲老终于研制出了解药。
沈岸也亲自带人去了旧都,尽管仍旧没能找到裴临的下落,但他搜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主子,有人去搜过旧都的皇城,目的似乎跟属下一样,是去寻找前朝国舅手里的秘药,属下去的时候,那些暗室已经被人翻找过了。再加上周全来信,说有人四处搜寻几味药材,正是先前从漕帮偷运到贵妃宫里的那几种。那秘药有反噬作用,国舅穷尽半生才找到几味缓解的药材,看来如今要找药的人,多半是公子无疑!”
楚逸听完,沉默良久。
是啊,多半是裴临,可他却为何迟迟不肯来找他呢?
他销毁了所有仅存于世的秘药,也研制出了解药,他在等着他来啊。
既如此,他便不等了。
又到隆冬,大雪纷飞,山河覆雪。
这一日,皇宫里钟鼎长鸣,一共九响,皇帝驾崩。
随后,七皇子楚逸登基不足一年便油尽灯枯、猝然长逝的消息传遍了天下。
九皇子楚珣早在三个月之前,便被封为摄政王,摄政监国至今,奉皇帝遗诏继立为帝,可谓名正言顺,众望所归。
是以皇帝驾崩一事,并未引起朝廷动荡。
百姓和朝臣们只是哀泣感叹天不假年,皇帝英年早逝,满城缟素,极尽哀礼。
停灵三日后,雪霁天晴。
漫天缟素里,一个身形瘦削的黑衣刺客只身前来。
看着灵堂里的棺椁,裴临心神俱震,五脏肺腑抽痛不止。
“怎么会,怎么会……”
裴临失神一般呐呐自语,眼泪瞬间决堤,模糊了视线。
那日他重伤楚逸之后就失去了神智,被国舅安插在宫里仅剩的几个刺客截走了。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他整个人意识混乱,浑浑噩噩,几乎没有完全清醒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深深陷进一处沼泽里,身体不停挣扎,越陷越深,而自己的意识却好像被抽离出去,眼看着自己将要被潮湿阴暗的沼泽灭顶,却无计可施。
那种无力和绝望让他几欲窒息,就连灵魂也跟着一起战栗。
就在他眼前一面黑暗,完全看不到光的时候,他听见了有人在喊他,喊他的名字。
“裴临,裴临……”
那声音自远方飘渺传来,他循着声音,一寸一寸地奋力向外挣扎,直至终于窥见天光。
醒来之后,他在短暂的清明里,将身边的刺客斩杀殆尽。
他想回去找楚逸,他要找楚逸。
可下一秒,他的眼前就浮现了他重伤楚逸的画面。
裴临颤抖着将自己的双手举到眼前,哽在喉咙里的哭腔支离破碎,“我都做了什么?我都做了什么!”
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过后,他再度陷入昏迷。
往后数月,他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清醒时,他一边悔恨痛心,一边思念楚逸。
混沌时,他脑海里依旧盘旋着要杀了楚逸的念头。
这样的折磨简直让他痛不欲生。
他不敢靠近京城,他甚至不敢在清醒的时候过多思念楚逸。
他怕万一有一天,他彻底失去了神智,就会变成一个满脑子只想杀了楚逸的行尸走肉。
每每清醒时思及此处,他一度想自我了结,一了百了。
他宁愿杀了自己,也不想再伤害楚逸。
又一次清醒之后,他得知了楚逸登基的消息。
原来,他还好好的,他还好好的啊!
那一日,裴临喜极而泣,又哭又笑,心底的念头也愈发清晰,他真的,割舍不下楚逸。
终于,他下定决心自断手骨,并且就那么生生断着,以钻心彻骨的疼痛为代价,始终维持着短暂的清醒。
他决心前往旧都寻找国舅给他暗下的秘药,试图找出解药。
可他还是无功而返。
灰心绝望之际,他想起了楚凌当初亲自去丹城夺回的药。
果然,去了丹城之后,他几经辗转,从丹城的药材铺子一路摸到江南,终于摸清楚了楚凌当初花费了大量心血才找到的几味药材。
寻到药材之后,尽管分辨不出那些才是对症下药的,他通通服下了。
万幸数月之后,他一天里清醒的时间已经延长很多了,尽管还添了些其他各种毛病,但他甘之如饴,毫不在意。
他只盼望着自己能早些全然清醒,等他对楚逸再也没有一丁点儿潜在威胁的时候,哪怕只剩半条命,他也要去见楚逸。
可事到如今,他万万没想到,他最终见到的,竟然是楚逸的棺椁。
所以,是他当初那一刀伤他太深了,所以他才会重伤难愈,油尽灯枯的吗?
所以,还是他,亲手杀了楚逸吗?
这一刻,裴临心如刀绞,难以呼吸。
“你来了。”
楚珣看着裴临形如木偶一般拾阶而上,步步走近,最后了无生气地站在了棺椁前。
少顷,他叹了口气,随即向外走去,独留裴临在殿里。
裴临望着眼前的棺椁,矗立良久,眼神逐渐从悲痛绝望变为麻木空洞。
随后,他抹掉眼泪,径直走到棺椁边,颤抖着双手推开了棺盖。
一眼崩溃,眼泪再度决堤。
他宁愿此刻躺在里面的是他自己!
他无比痛恨此刻躺在里面的为什么不是自己!
“楚逸,我欠你的,我来还你。”
说完,他翻身躺了进去,盖上棺木,随后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深深看了楚逸一眼之后,将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裴临闭眼狠心一刺,疼痛并未如约而至,一股无法撼动的力道,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
睁眼那一瞬,熟悉的嗓音随着温热的呼吸落入耳畔,“裴临,我一直在等你来,我知道你终有一日会来,可我等够了,不想再等了。”
心酸无以复加,热泪如同泉涌,裴临哭得像个孩童一般。
昏暗里他泪眼朦胧,看不清楚逸的脸庞,他猛地翻身压住他,抱着他的脖子嚎啕大哭,任由自己的泪水浸湿他的肩膀。
他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感受着他的温度和跳动着的心脏。
“楚逸,楚逸……”
他说不出话,只能一遍遍地叫着他的名字,叫着这个他放在心底,默念了无数遍的名字,烙在他血液里的名字。
“我在,裴临,我在。”
楚逸紧紧环抱着他,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无上珍宝。
两个月之后,新帝登基,朝野内外气象一新。
远在江南的归云庄,迎回了迟归的两位主人。
虐不了一点,正文写完,后面更一点甜蜜番外,补偿小情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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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携手归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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