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门外脚步声渐近,混杂着竹棒落地的敲击声,沈拂衣暗自戒备,刚抓起佩剑,便见房门被推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叫花探身而入,蓬头垢面,赤着双足,一双明眸却极是灵动。
这小叫花一手拄着竹杖,一手捧着破碗,腰上挂着两个布袋,比之当日在明州渡口破绽百出的扮相逼真了许多,只见石柒展颜一笑,伸出手中破碗,娇声道:“这位美貌小姐,可否行行好赏口饭吃?”
沈拂衣忍不住嗤的一笑,探手到行囊中取出一锭银子,当啷一声,丢到石柒的破碗中。见石柒躬身道谢,沈拂衣一把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收回手中破碗,冷哼一声,脸上微微一红,却还是冷冷说道:“亲也亲了,抱也抱了,要银子也给了,你这人怎不守信用?”
只觉石柒扭了扭手腕,却被她牢牢钳住,只好笑道:“好蛮横无理的小姐,你敢对我丐帮无礼,不怕我帮中上千兄弟吗?”
沈拂衣冷笑一声,说道:“你上千兄弟在哪呢?姑娘倒要会上一会。”
石柒这才正色道:“姊姊当真要去?小妹已探听得湖南一带的上千丐帮弟子都已到了岳阳城,今晚酉时便要在洞庭湖上的君山岛集会,但实是不知所为何事,更没人提到什么湘西阮家。”
沈拂衣松开了石柒的手腕,沉吟道:“丐帮近日行止异常,帮主钱睿去年失踪了好些时日,回来后便极少露面,丐帮行事也诡异起来。你从老和尚那里偷学的打狗棒法,乃是丐帮帮主一脉单传,就算丐帮与阮家之案没有干系,也要查上一查。”
石柒应了一声,勉强一笑,试探着说道:“小妹听人说丐帮是以侠义为先,想必要给沈家二小姐十分金面,姊姊若是要客访君山岛,小妹可扮作婢女相随。”
沈拂衣踱了几步,说道:“我若正面相访,怕是要空走一遭,反倒打草惊蛇,还是趁着夜色摸上岛去一探究竟为好。”她顿了顿,扫了石柒一眼,轻声道:“辛苦你一早去探听消息,今夜在客栈好生歇息,等我回来便是。”
只见石柒眼圈一红,旋即正色说道:“姊姊怜惜我,我却也心疼姊姊。让我留在此地担惊受怕,反倒不如随姊姊出生入死。罢了,小妹舍命相陪就是。”
沈拂衣心中一动,见石柒隐去平日戏谑之色,眉目间还带着几分稚气,却神色决然,双眸凝视着自己。
沈拂衣对她笑了笑,柔声道:“也没有那般危险,我只暗中打探消息,又不是要与丐帮交手,你若有兴致,再来瞧瞧热闹也好。”
石柒呸了一声,说道:“姊姊又用瞧热闹来哄骗我,我才不信。”
是夜星黯月隐,风徐云垂,洞庭湖上暮霭弥漫,扁舟才划出几里水路,便不见身后岸边的岳阳楼,正是藏形匿迹的探案良机。
沈拂衣转回头来,只见石柒与自己一般换上了黑色夜行衣,更衬得肌肤有如皓月,纤腰一束,更显瘦弱,她手持一根竹棒,虽是脸色略显苍白,眼眸中却带着笑意,兴奋之下又显出几分天真稚气。沈拂衣心下一喜,也对她笑了笑,这才仰头辨明方向,加快了摇橹,向君山岛岸的芦苇荡而去。
扁舟穿过洞庭湖,透过湖上大雾,已是能隐隐看到湖心岛上的君山轮廓,沈拂衣凝神抬眸,只见芦苇荡尽头的水岸上凸起一块巨石,心知已近了岸边,又摇了几桨,便探身拉住石柒的手,她运起轻功纵身一跃,二人轻巧落在那巨石之上。
石柒已打探得丐帮帮众聚在君山之巅的轩辕台前,她二人乘水路划船绕行,登岛处正是君山后山。借着黯淡夜色,沈拂衣仗剑环视,果然如自己所料,丐帮的巡哨皆在前山,这后山险路空无一人。
她本就不欲与丐帮正面冲突,只想偷听些讯息,看看能否探出帮主钱睿变故的缘由,以及湘西阮家小姐的踪迹。见丐帮未在君山岛后山设防,暗自松了口气,辨明了上山道路,拉着石柒一路潜行。
这君山是岛上的小峰,山势平缓,用不多时,两人便已近了山巅,沈拂衣带着石柒藏身树后,转头看向山下来路,只见夜色渐深,雾气散了大半,隐隐能看到四下湖面上的波光。
她从树后探出头来,只见十余丈外一座高台,台上四角竖着火把,背对着自己站着一个污衣乞丐,头发已大半花白,沈拂衣细细数了数,老丐腰间共有八个布袋。
她自幼听父亲讲述,知道丐帮以布袋数量划分等级尊卑,自帮主钱睿而下,共有六大长老,都是身背九袋,平日里聚在襄阳丐帮总坛。这八袋老丐位居帮主和长老之下,想来便是丐帮湖南分舵的舵主徐鑫,但父亲只提过徐鑫之名,自己对其生平秉性却并不知晓。
沈拂衣眯起眼睛,见台前大片空旷之处影影绰绰,站着无数丐帮弟子,皆是叉手当胸向那老丐行礼,不禁心下一凛,若是被人察觉自己藏身之地,只怕有性命之忧。
想到此处,她从树后转回身,只见石柒俏立身侧,将一根青葱玉指竖在唇上,眼波流转,笑意盈盈,正望向自己。沈拂衣心知这少女聪慧伶俐,绝不会拖累自己,有她在身侧,反倒一阵轻松。
忽听身后那老丐运起内功,声音远远送了出来,说道:“众位兄弟远来辛苦,前番诸位铲除奸恶,灭了暗通金贼的狗奴才,让我湖南分舵又为帮中立下一大功。今日请众位兄弟聚在此间,就是要对出力最多的几位兄弟论功行赏。”
只听台下群丐一片欢呼,沈拂衣心下犹疑,丐帮虽是素有侠名,总坛驻守在襄阳前线,从前常有相助官军抗金的义举,但近日已沉寂良久,几时又去铲除了暗通金贼的奸恶?
她悄然探身,只听那分舵主徐鑫朗声叫到:“陈石头,李河生,吴阿牛……”一连叫了十个名字,皆是籍籍无名之辈,只见这十个丐帮弟子从人群中走出,登上高台,向徐鑫叉手行礼,皆是五六个布袋,算来已是丐帮的中坚之辈。
待到这十人在台上站定,只听那徐鑫说道:“这十个兄弟在这次剿灭逆贼之战中立下汗马功劳,各升布袋一个,也希望其余兄弟们各自勉励,光大我湖南分舵,不要辜负钱帮主的期许。”
台下群丐又是欢呼声震天,那十个丐帮弟子躬身领赏,徐鑫亲自给他们依次挂上了布袋,沈拂衣看在眼里,却始终想不出他们剿灭的究竟是何人。
正猜疑间,却见徐鑫等到群丐欢呼声渐弱,便拍了拍手,又朗声道:“这次除去了暗通金贼的湘西阮家,帮中兄弟还擒获了阮氏余孽在此。”
见众弟子群情涌动,徐鑫露出笑意,说道:“众兄弟久居湖南,想必早已听闻湘西阮大小姐之名,趁着明日便要将她送往襄阳总坛,今日先让兄弟们一睹真容。”
沈拂衣心下一震,转头与石柒对视一眼,只见她眼中同样满是怀疑之色,想不到阮家满门被灭竟是丐帮所为。自己久在临安,虽不知湘西阮家底细,但阮家的“猴儿酿”美酒倒是江湖闻名,却从未听闻阮氏暗通金国之举。
她回想大师兄姚平抗金阵亡的荒谬之论,只怕阮氏是金国内应也定是无稽之谈。却不知丐帮以此为名灭门阮家,是受人蒙骗,还是蓄谋污蔑?
只听身后群丐阵阵哗然,石柒却是脸色陡变,沈拂衣转回头看去,借着四角火光,只见一个丐帮弟子拉着一个少女登上了高台,那少女颈中系着一个索套,上面连着一条麻绳,那丐帮弟子便是拉着麻绳牵着她行走。
这少女一身淡黄衫裙,已是染上了污泥血痕,她双手被用铁铐锁住,长发散乱,遮住了面容,但看身材形貌,却不过十五六岁,比之石柒更显稚弱。
只见台上一众丐帮皆是牢牢盯着这少女,目露狂热之色,那少女被踉踉跄跄带到了徐鑫面前,只听徐鑫喝道:“你这通金逆贼的余孽贱人,还不跪下!”
那丐帮弟子抬腿扫在少女膝弯,少女全然无力反抗,双膝一曲,便跪倒在台上。徐鑫得意一笑,转头看了看台上的十个丐帮弟子,说道:“众位兄弟,这小贱人也是金贼内应,按说本当处死,但钱帮主既要留其性命,趁着押往襄阳之前,今夜便让兄弟们私刑惩戒,既是泄恨,又能告慰在剿灭阮家时伤亡的兄弟们。”
只听群丐一阵沸腾,群丐发出嚎叫和污言秽语的辱骂。沈拂衣回想起普陀山岛上,金鳞帮曾欲私刑审讯石柒,不禁眉头一皱。却见那徐鑫捋须一笑,说道:“陈石头!你年纪虽小,这次却冲杀在前,功劳最大,你先来试试。”
只见台上一个年纪最幼的丐帮弟子踏上一步,也不过二十余岁,脸色涨得通红,迟疑着望着跪在地上的少女,引得台下一阵哄笑。这陈石头狠了狠心,一把拉住那少女的长发,迫得她转过头来。
火光映在少女脸上,沈拂衣只见她容貌姣好,口中戴着一个木枷,颤抖着不敢出声,双眸凄然,泪珠滚滚而下,神色可怜至极。
只见那陈石头眼中光芒大盛,喝道:“贱人!让你去做金狗的奴才!”说罢,扬手就是一记耳光,打得少女一声沉闷的尖叫,径直摔倒在地,一时挣扎不起,陈石头又抬起身一脚踢得少女打了个滚。
沈拂衣不忍再看,低下头来,耳听群丐哄笑声中夹杂着阮家小姐沉闷的惨叫,她不禁心中大怒,想要以捕快身份喝止,探手摸向腰间,才发觉捕快腰牌早被自己丢在客栈,却摸到了佩剑剑鞘。
就算湘西阮家真的暗通金国,丐帮弟子做出这种残暴行径,自己也绝不可袖手旁观,对手虽有千人之众,自己若能速胜徐鑫,或可震慑群丐。
想到此处,沈拂衣拔剑出鞘,抬起头来,却发现自己低头沉吟间,一道黑影已窜到高台之下,台上那陈石头正在踢打那阮家小姐,其余人目光也都落在二人身上。趁着无人注意,只见石柒双手挥动手中竹棒,从背后狠狠一棒击在陈石头的后脑,登时将他打得如一摊烂泥,软倒在地,随即口鼻中缓缓流出鲜血,只怕已是性命难保。
[玫瑰][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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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君山遇伊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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