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拂衣盛怒之下闯入华山山门,疾走了片刻,才渐渐消了恨意,停步转身时,却见玉泉院的青瓦已隐匿在松柏之间,不觉间已是去路迢遥,不由得怔了片刻,方才低头一叹,收剑入鞘,转回身顺着青石山径拾阶而上。
她回想钱睿临终时说这明月楼建在云台峰顶,但山脚下的玉泉院便已然是明月楼的势力,再想到钱睿既不知赌场书院,又不知那险道上的老和尚,可见他所知不全,只怕整座华山皆是明月楼的地盘。想到此处,沈拂衣心下一凛,捋了捋鬓发,整一整衣衫,才继续前行。
这华山素以险峰闻名,但此地尚在山脚,山路倒还平坦宽阔,更有登山的游人香客扶老携幼,倒也并不寂寥。
又行了不远,但见青松翠竹之间,隐隐传来水声轰鸣,峰回路转,便见一条山涧奔泻而过,立时传来一阵清凉之意。这山涧甚是宽阔,竟将山路阻隔,一条石桥横跨涧上,桥身上隐约刻着“上方桥”三个大字。
沈拂衣穿过石桥,便见桥头上两崖之间依山建了一座两层阁楼,竟将山路拦住,那楼上挂着匾额,上面写着“漱玉斋”,下面挂着几幅对联,笔体甚是清雅。
沈拂衣暗哼一声,想来此间便是那谢沧写信邀九幽堂吕晨来赏字画之处,说不定也是明月楼的场子。
想到此处,沈拂衣更不犹豫,推门便入,却迎面闻到一阵幽香,只见这阁楼里点着烛灯,四壁挂着无数名家书画,更有数十人秉烛鉴赏,大多是书生打扮,神情皆是如痴如醉。
沈拂衣冷眼查看,见这些人脚步虚浮,倒不像身怀武功。另有几张长桌摆在中央,上面铺着宣纸砚台,几个婢女模样的少女侍立在侧,捧着笔墨供这些文人选用。
正打量间,却见一个婢女迎上两步,屈膝行了一礼,低声道:“公子来此可是要赏字画?”
沈拂衣见这婢女十六七岁年纪,身材娇小,眉目清秀,却隐约看到她颈上一道淡淡的伤疤,藏在她轻薄纱裙之下。
沈拂衣恍然竟似看到石柒在明月楼饱受凌虐之时的模样,不禁心头一阵剧痛,缓了一缓,才淡淡说道:“在下只是要登山,不为赏画而来,姑娘不必多礼。”
却见那婢女又行了一礼,说道:“敢问公子登山所为何事?”沈拂衣心念一动,转头扫了那婢女一眼,却吓得那婢女跪倒在地,低头说道:“奴婢失礼多嘴,恳请公子莫怪。”
沈拂衣一怔,却不禁暗自凄然,自己连日来杀人如麻,双手已染满鲜血,侧目一瞥便让这婢女如此畏惧,想来眼中满是戾气,也不知若被石柒瞧见,会是怎生神色?只怕石柒定会戏谑跪地,求自己莫要杀她,但自己若真能救了她离开华山,又怎会再出手杀人?
想到石柒那戏谑模样,沈拂衣又忍不住暗自好笑,心下柔情顿生,拉起那婢女,温言说道:“姑娘莫怕,在下见山路被阁楼所阻,烦请姑娘指引上山之路,在下自行离去便是。”
那婢女低头说道:“公子上了二楼,便可从后门穿出,出了门,就又是山路。”沈拂衣谢了一声,穿过内堂,踏上楼梯,转回头却见那婢女仍垂首站在原地,模样甚是可怜。
她虽心下一软,但已知明月楼诡诈阴险,手按腰间剑柄,一步步踏上这漱玉斋的二楼,却暗自松了口气,见这二楼同样是四壁挂着书画,也有十余人沉醉其中,全然未察觉自己行踪。
沈拂衣略一沉吟,暗想多半是这漱玉斋与山脚那玉泉院的酒馆一般,也是明月楼所建的哨探,只是少个谢沧那般的看门狗,想必是谢沧为表忠心,写信邀旧友吕晨至此,想要拉他入伙,吕晨却怒斥拒绝,这才被明月楼派钱睿追到蜀中灭口,只是不知父亲为何未能与钱睿在蜀中相遇?
想到父亲,心下又是一紧,若是父亲知晓昔年与他并肩抗金的谢沧和吕晨是这般下场,不知会怎生难过?自己一时激愤杀了谢沧,是否是父亲本意?
她此刻恨极了明月楼,待要一把火烧了这漱玉斋,却又怕打草惊蛇,只好恨恨作罢,待到杀了山顶那些金人,再让石柒来此纵火不迟。
想到此处,她一把推开了二楼的后门,便觉眼前一亮,从那风雅楼阁重回清幽山间。却见过了上方桥,才算入了登山长阶,一路向上,山路渐行渐险,行人渐稀,但闻鸟语蝉鸣,更有山泉清冽,已不似山脚下那般燥热。
又行了不远,翻过石阶,却见前方一片坦途,一泓瀑布飞流而下,水珠飞溅,极是壮观,沈拂衣虽是满腔杀意,却也忍不住驻足一看,只见身旁巨石上刻着“响水石”三字,这名字起得倒极是古朴。她此刻内功极深,隆隆瀑布声下,却隐约听到一阵粗豪大笑之声。
沈拂衣心念一动,凝神屏气,听出笑声来源,循声转过巨石,便见山路一侧立着几个破败的凉亭,一眼望去,凉亭中却是熙熙攘攘,挤着许多人,远远便闻到一阵汗臭。
沈拂衣秀眉一蹙,却还是向前走了几步,便见凉亭上面挂了个木牌,歪歪斜斜,刻着“盈亏坊”,亭下错落摆着十数个矮桌,桌上摆着各式骰盅扑盘,打马签筒,挤在桌前或有**上身的江湖草莽,或有衣着考究的富商豪绅,更有几个盘着翘辫的金人商客,却都是抚掌笑骂,伴着铜钱碎银碰撞之声。
沈拂衣暗自冷哼一声,料想此地便是那明月楼的赌场,倒也不急着清算,待到从山巅归来,再一桩桩砸了明月楼的买卖不迟。
她正抬足要行,却听一声女子惨叫,探身看时,只见一个年岁不轻的男子气冲冲喝骂道:“下贱东西,瞧你掷得是什么东西?害爷爷亏了这笔银钱!”
耳听人群一阵哄笑,沈拂衣绕开人群,便见第二个凉亭里跪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身上穿着粗布短衫,裸露着手臂和双腿,膝盖上已是跪得一片淤青。
她颈中戴着项圈,项圈上挂着一个铁牌,半边脸颊上肿起一个手印,却仍是将双手负在背后,可怜兮兮仰着头,泪水盈盈的双目间满是乞求之色,望向面前之人。却见她面前之人是个身形肥胖的商客,头发已是一片花白,足有六旬年纪,正怒气冲冲低头瞪着这少女。
却听另一个声音笑道:“王掌柜也不必这般动怒,这些下贱之人,又能有什么好手气?你教她来替你掷骰子,还不是等着输个干净?”
这声音听来年岁不大,倒像是临安官话,沈拂衣循声望去,却见一个衣饰华丽的少年公子懒洋洋的坐在石凳上,手中挥着折扇,神情潇洒,双腿高高翘起,竟是搭在一个女子背上。
只见那女子也是衣衫单薄,颈上也戴着项圈,上面沉甸甸挂着一块铁牌,她四肢蜷缩着跪伏在地上,被那少年公子双腿压得脸上通红,低着头看不清容貌。
沈拂衣瞬间只觉怒火攻心,气得全身发抖,几欲站立不住,竟退了半步才站稳,仿佛已亲眼看到石柒当年如何被这些人从山巅的听箫阁带到这赌坊打骂羞辱,原来她那些赌桌出千的本事,背后竟藏着这些血泪,再回想她在明州渡口、衢州破庙挑眉出千时的狡黠笑容,不禁心间一阵绞痛。
她心下怒极,手已按住剑柄,欲要将这些恶徒尽数屠戮,但这念头一闪便过,想到自己深入龙潭虎穴,倒不可鲁莽行事。
沈拂衣深吸口气,强自镇定下来,正要转身而去,却听一个尖利的声音说道:“这位公子请留步,既到了这地界,何不赌上几局试试手气?”
沈拂衣抬眸望去,只见最里处地势最高的凉亭里站着一个瘦高汉子,这汉子脸色苍白,双目深邃,一身深绿色长衫,虽不似那少年公子般华丽,但用料考究,一看便是大富大贵之人,拇指上还戴着血红的玛瑙扳指。沈拂衣在临安时,家中常有权臣阉党来拜访父亲,这些衣料饰品,倒像是临安宫中才有的宝贝。
沈拂衣心下一凛,顺势一瞥,便见这汉子颈部未见喉结,多半是宫里太监。她不动声色,拱了拱手,淡淡说道:“在下一向运气不佳,还是不赌为好。”
她这番话故意带上几分临安乡音,却见那汉子咧嘴一笑,说道:“公子想是第一次来华山,在下是这赌坊的东家,姓高名怀忠,咱们这赌坊的规矩,便是凡是要上山的人,都要先赌三局,三局过后,便是朋友,不论输赢,都可上山。在下听公子说话有些亲切,敢问公子贵姓?”
沈拂衣听这高怀忠的名字,倒更有几分像是太监,他自称是赌场东家,暗想在浔阳撞见大师兄时那枢密院腰牌和后宫手谕,料想这明月楼定是还与朝堂勾结,这太监多半便是宫中派来的公干。想到此处,却又暗自起了杀心,脸上却是点头一笑,说道:“原来如此,在下姓石,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请东家莫怪。”
那太监满脸堆欢,引着沈拂衣走入最里处的凉亭坐定,口中说道:“岂敢岂敢,石公子请来此间就坐,却不知公子要赌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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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冷语辩伪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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