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恍若漏了一拍,许荟身体先于意识一步反应过来,起身站到了闻于野身后。
他个高,轻易就能将她的身形遮去大半,带给人无法言说的安全感。
仍然坐在餐桌前的张储林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可对方是闻于野,他那腔不满肆意冲击着胸腔却又不敢在当下发作。
闻于野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张公子慢慢吃,我们就先回公司了。”
他用的是“我们”。
指的自然是他和她。
低头不语的许荟,冷不丁听见这么个词,毫无缘由地,缓缓弯了眉眼,微小的窃喜因他一句话而生。
闻于野忽然喊她名字,“许荟。”
许荟闻声抬头,猝不及防撞进他眼睛里,琥珀色的瞳孔将人映照地清清楚楚。
她在里边看见了自己。
转瞬就见男人微低下头,同她对上视线,眉眼间的冷淡在距离的拉近下消弭于无形。
他仿佛只是随口问了句,“要跟张公子告个别吗?”
话语、姿势,简单到随意。
偏又流露出种旁人无法言说的亲昵。
要吗。
许荟从闻于野身后探出半个头,形状好看的杏眼浮现出方才完全没有的、细碎的灵动。
她认真地看着张储林,丝毫不提方才的那些过分言语,想了想,轻声细语道,“饭如果吃得不开心,就没必要强求着吃下去了。”
“这餐饭,算我请你。”
半分钟后,张储林睁大眼看着他们转身离去,连背影都透着股疏离的男人,撑开伞身往人头顶遮去。
两人一前一后,高低错落,并肩离去。
……
和当年毫无区别的黑色格子伞严严挡着风雨,许荟抬眼朝上看的时候,心内生出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这人怎么过去这么久,连伞的款式都没变过。
深浅不一的情绪压在心头,她忽然有勇气问了出来,“在会议室的时候,你不是没有答应,那你刚刚……”
刚刚为什么还要替她解围,在张储林面前做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闻于野撑着伞直视前方,看不清脸上表情,惟平直唇角挑起些许弧度,“许荟,二十万彩礼给他,不嫌太浪费?”
他在打趣她说的那些话。
他果然还是都听到了。
倏然间,许荟觉得有些别扭,像是怕他误会般改口道,“我没有真的要给二十万彩礼。”
更不可能给那个张储林。
许荟看着他线条利落的下颌,轻轻闻着近得不能再近的雪松木冷香,小声补充了句,“当然我也不需要别人替我洗衣做饭生孩子。”
“我要求其实没有那么高的。”
“你要求高不高我不知道。”
闻于野掀起单薄的眼皮,意有所指地散漫出声道,“但许荟,不喜欢的人或事拒绝就好。”
不想吃今天这顿饭,可以拒绝。
不想和不喜欢的人相亲甚至是协议结婚,也可以拒绝。
许荟被他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说得一怔,半晌后动作幅度很小地冲他摇了摇头。
周染青女士没有给她拒绝的权利,从来就没有。
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两秒,闻于野像是看穿她心中所想,不疾不徐道,“选择权在你自己手里,你不试,又怎么知道不行?”
“你没必要为了应付催婚,随便找个人敷衍过一生。”
已经走到了逸闻传媒的门口,秘书有文件找闻于野签字,许荟目送他理了理袖口,转身往办公室走去。
独她留在原地,耳边不断回荡着他说的那些话。
许荟承认他说得很对,她或许该找个机会拒绝周女士的“为她好”。
但是,她总觉得他好像误会了点什么。
他好像以为自己是为了应付催婚才急于找人协议结婚。
那他是不是也以为,她对他说的那些话都不是出自真心的。
思及此,许荟巴掌大小的脸忽然就皱成了一团,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工位上。
她的职位安排暂且还没定,现阶段主要负责和新来的实习生一起整理资料。
整个下午没能再见到闻于野一次,快下班的时候,才听旁边的人谈起,“闻总又出差了,这个月第三次了吧?”
“不然你以为逸闻能有今天全靠同行赏饭吃?”
“那是,听说这次谈的是个重点项目,估计谈完回来就能开。”
……
许荟侧着耳朵听他们漫无边际地闲聊。
与闻于野相关,她总是能够轻易捕捉,而后充满好奇。
直到方天逸走到她面前,敲了下她办公桌,她才稍稍回过神来。
“有空吗,帮个忙,江湖救急。”
被他一句话忽悠到了会客室门口,许荟瞥见里边待客用的小沙发上坐着个妆容娇俏的年轻女孩。
她觉出不对劲来,扯住方天逸想拉着她进去的手,停在转角处不肯再往前,“不急,你先将事情说清楚。”
上下打量着方天逸一脸做贼心虚的神情,许荟极度怀疑待客室里边坐着的女孩是他惹来的桃花。
“姑奶奶求你帮个忙,那女孩跟我可没关系。”
见她怎么也不肯再上前,方天逸也没招,指着会客室小声解释,“那是明亚娱乐的千金,明亚知道吗,和咱们公司有合作的。”
“没关系你鬼鬼祟祟地找我干什么?”
在除闻于野以外的任何人面前,许荟都要更淡定,更冷静,而不用时刻担心她那腔少女心事会不会暴露。
她有条不紊地分析着,“第一,这种千金小姐通常不会为了业务问题跑来公司,第二,现在还有五分钟下班,那就更不可能是工作上的事情了。”
“最重要的是人家从头到脚都是精心打扮过的,老话都说女为悦己者容。”
许荟拖长了语调,叹了口气,“方主管,人明显就是为了私人情感有关的事情来的,你还是自己进去吧。”
见瞒不住她,方天逸只好实话实说,“是,的确跟工作没关系,但人也不是我招来的啊。”
在许荟怀疑的目光下,他压低了声量将话一口气说完,“她来找我们闻少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家伙就长了张招蜂引蝶的脸。”
心脏倏然一紧。
不经意的酸涩丝丝蔓延开。
见到闻于野的第一天起,许荟就知道围在他身边,亦或是想往他身边去的女人,从来只多不少。
而她之于他,不过是个旁观者角色。
许荟缓了会,才镇定开口道,“那你叫我来干什么?”
“当然是叫你来把她送走。”
送走?
许荟狐疑地抬起眼,有些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位虞大小姐最近常常往我们公司跑,闻少爷哪有时间应付她,这不是都喊我去招待吗?”
方天逸头疼地往会客室看了两眼,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我被烦得不行,就跟她说闻少爷有女朋友了,叫她死心别来了。”
“她当真了,现在追着我问他女朋友是谁,不然不肯走。”
虞小姐的原话是“明亚宣传那块可不止逸闻一家公司想要合作,方天逸你最好别让我发现你在骗我。”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许荟抓住他话中的关键,精准发问。
方天逸神色几度变换,最后拍了拍她肩膀,一锤定音道,“从现在起,你就是那个女朋友。”
?
好半天,许荟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似的小声说道,“你叫我去给你收拾烂摊子?”
“这怎么叫给我收拾烂摊子?”
方天逸学着她刚刚分析时的语气,条理分明地给她陈述利弊。
“首先,虞小姐是我们公司大客户的女儿,事关我们公司和明亚的合作,你来公司第一天,就能为公司分忧,分的还是这么大一个忧,可不是人人都有你这份幸运。”
“其次,虞小姐本来要找的人是闻于野,也就是你和我的老板,老板不在,我们自然得为老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现在让你充当下老板的女朋友,应该也不是不可以。”
“最后,我谨代表公司,表示非常相信你的能力,你中午吃饭的时候应付张储林那一套我就觉得十分不错。”
说完,方天逸还不忘朝她点头致意,“怎么样,现在可以进去了吧?”
“……”
他忽悠人的能力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许荟现在无条件相信,他能当上逸闻的项目主管,靠的绝对不是什么资源背景走后门。
一张嘴,足矣。
许荟最后还是推开了待客室的那扇门。
主要是方天逸跟她说,想不想知道中午他和闻于野为什么会那么碰巧地和她在一家餐厅吃饭。
她一个晃神,就应了下来。
总是这样。
关于闻于野的一切,好的坏的,不经意的,她都想要了解。
像个受不住人间诱惑的海底鱼妖,为了见一见喜欢的人,轻易就能豁出去。
……
许荟跟在方天逸身后走了进去,堪堪坐下,就接收到了对面虞小姐打量的目光,上上下下,简直细致到了她每根头发丝儿。
“你就是闻于野女朋友?”
闻于野,女朋友。
她离这两个词好远,好远。
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居然是在这种境况下。
许荟有一瞬间的没反应过来,在方天逸疯狂的眼神示意下,才缓慢地点了下头。
心下忽然就生出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慌张来。
或者说,她觉得自己像个第一次作案的小偷,擅自地将天上月亮私有。
好在那位虞小姐没顾及到她的异样,转而挑剔不满地问道,“你为什么跟他在一起?”
许荟一怔,微不可察地偏头看向方天逸。
这个问题的确是她的盲区。
根本没有在一起过,何谈缘由?
方天逸给她递了个“自由发挥”的眼神,她就真的开始自由发挥了。
许荟斟酌着用词,看向对面穿着皆是不俗的虞小姐,缓缓说道,“因为他跟我说他穷得只剩钱了。”
闻于野的确是跟她说过他不缺钱,在谈入职条件的时候。
所以这应该也不算瞎扯。
旁边的方天逸听见后,才喝进去的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许荟转头看他,目光里有小小的不满和谴责意味在。
而那位虞小姐看向她的目光也带了几分难以置信,估计是没想到有人爱慕虚荣,爱慕得如此坦荡不避讳。
她皱着眉说了句,“你看着也不缺钱啊。”
“可能……”
“可能我更喜欢花他的钱。”
方天逸忍着笑,在一旁帮腔,“我作证,他们在一起那天,闻少爷还亲自送她回家了。”
……
不知道虞小姐信没信,反正她最后蹬着高跟鞋气呼呼地走了,方天逸在后边喊“欢迎再来”的时候,虞小姐连头都没回一个。
许荟心虚地松了口气。
但也没忘记向方天逸索要自己的酬劳,“你说要告诉我中午的事情。”
方天逸现在整个人放松得不行,对她倾情演出的表现也很满意,索性大方相告,“本来呢,我们中午已经订好了饭,但闻少爷忽然又说要下去吃。”
“问他去哪也不说,然后你也知道了,我们跟你去的同一家餐厅。”
没了?
许荟抿唇看着方天逸,显然不是太满意。
不愧在声色场上纵情多年,方天逸一眼就看破她在想什么,没明说,只是提点了句,“许荟,他大费周章下去,难道真就为了吃个饭?”
许荟神情一怔。
忽又开口问了遍,那个她没能得到答案的问题,“那他一开始为什么要拒绝?”
“如果你说的是拒绝帮你甩掉张储林的话——”
方天逸收起脸上吊儿郎当的神色,不无道理地说了句,“你觉得他该以什么身份帮你?”
这种事,既不是男女朋友,做起来就名不正也言不顺。
不用方天逸再多说,许荟已经完全明白。
他拒绝,十有八.九是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他没资格插手她的感情。
他还是这样。
该有的疏离与分寸感半分不减,也就那双桃花眼瞧着肆意又深情。
……
许荟下班回家。
才进门就收到了林洛嘉的问候,别人的室友都是问“上班第一天觉得怎么样”。
林洛嘉不是。
她抱住许荟,体贴问道,“老板娘第一天觉得怎么样?”
许荟神色厌厌,懒得纠正那个称呼,叹气道,“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她觉得自己迈出的第一步又被动收了回来,她给的示意,闻于野好像全都误会了。
想到这,许荟从冰箱里取出罐装鸡尾酒,和林洛嘉一起喝。
边喝边给她讲自己这一波三折的上班历程。
“误会?”
林洛嘉这个局外人远比她洒脱,“既然误会了你给他打个电话说清楚不就好啦。”
听到彩礼那一段,林洛嘉笑得乐不可支,“荟荟,你说的是真的吗,跟你结婚能有二十万彩礼钱?”
许荟将酒咽下去,反驳道,“我都说了,那是说出来让张储林知难而退的,你不要当真——”
没成想混乱中,林洛嘉摸过她手机,一边应着她说的话,一边给她翻通讯录,“我不当真,我们来打电话说清楚怎么样?”
话落,许荟就看见林洛嘉指尖悬在“闻于野”的名字上,她存下后,以为自己很难有勇气拨出去的一个号码。
然而,在这个不算太安静的夜晚,随着“嘟”地一声,电话拨了过去。
两三秒,亦或是更久一点,电话被接通。
望着不断变化的通话时间,许荟心跳加速,全然乱了节奏。
恰在此时,林洛嘉将电话递到了她手里。
那边传来很淡的一声“喂”。
是许荟很熟悉很熟悉的嗓音,哪怕只有一个很短的音节。
她听见他再次喊她名字,问她,“有什么事?”
或许是嗓音夹杂着风声的错觉,许荟居然听出几分温柔来。
也让她,在一瞬间生出了莫大的勇气。
“闻于野,如,如果是你的话——”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许荟掐头去尾,却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楚说道,“二十万是可以给的。”
如果是你的话,二十万可以给,一百万可以给。
我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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