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她。
明明知道闻于野不过是在陈述事实,他肯定是看过她的档案,知道她也毕业于柳城一中,才这么说的。
可许荟就是不可避免地,因他随口说出的话,情绪翻来覆去地起伏。
她静静垂着眼,近乎卑劣地沉迷于他话里独一无二的排他性。
而被驳了面子的白诗怡,迁怒似地瞪了许荟一眼,旋即又委屈巴巴地看向闻于野,“我还不是因为都叫习惯了。”
见眼前的男人没什么反应,轮廓清晰的脸上堪称淡漠的时候,白诗怡使出了杀手锏,“刚才我爸送我过来的时候,还说有事要找你。”
“白老师?”
闻于野掀了掀眼皮,琥珀色的眼睛里终于有了那么点情绪。
白诗怡点头应下,“他就在隔壁包厢,说你要是有空可以去找他。”
赶忙又说道,“要不我带你去吧。”
见他似乎要走,许荟下意识地抬起头,视线所及的地方,是闻于野留白一气呵成的下颌。
她偷偷仰望过他许多次,目光的落点从来只在这。
不敢再往上挪一点,不敢对上他眼尾总是上挑着的眼睛。
很矛盾。
喜欢他,却连他的眼睛也不敢多看。
就像现在,不想他离开,却连挽留的话也说不出口。
因为实在是没有理由,连留下他的借口都编不出一个像样的来。
忽然间,裙子侧身垂下来的绑带被人轻扯了下,还没等许荟循着动静望过去,声线平直的嗓音响在她耳畔。
“在这等我。”疑问句式,由他说出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闻于野朝她扬了下眉,“无聊的话,去找方天逸,喊他陪你玩。”
他肩阔腰窄比例极好,秀场上模特穿的款上了身也丝毫不显拖沓,冷然眉目,也撑得起大衣里边那件哑光材质的银灰衬衫。
俯身说话的时候,微微凸起的喉结明显滚了下,许荟瞧得很清楚。
正因为清楚,脸上飞快地染了点薄红。
她挪开眼,低低应了声好,然后站在原地,看着闻于野错身离去。
即便是昏暗环境下,他背影也仍然惹眼得不行。
嘟——
嘟嘟——
还是手袋里传来的手机铃声惊醒了她。
许荟划过接听,边往外走边应声,“我现在下来取,你等我一下。”
是城西蛋糕坊打来的电话,她下午参与制作的蛋糕胚由店员装饰完成,现在已经送到水云天门口。
外面温度很低,南川仿佛一夜之间降温,天空中扬起细雪,纷纷扬扬洒了一地。
取完蛋糕后,许荟没惊动任何人,安静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他让她等他,她就一定会等。
方天逸正忙着撩妹,许荟识趣地没去打扰他,百无聊赖地玩起了消消乐。
她游戏技术很差,这样简单的游戏玩到稍微后面的关卡,就会过不去。
但她从来不急,过不去也不恼,在喧闹的人群里,别具一格的恬静。
直到微信框弹跳出条消息。
原想顺手滑过的许荟,手不受控制地点了进去。
是张大合照,由白诗怡发送在公司群里。
拍摄地点大概是隔壁包厢,照片中心是个长相儒雅的中年人。
许荟认识他,国内传播学理论的知名学者,也是白诗怡的父亲。
他旁边站着闻于野,照片真正意义上的视觉中心,松散站在那,连袖口都没来得及挽,却轻易能夺走所有人视线。
目光触及到照片上白诗怡搭在闻于野身上的手时,许荟指尖顿住,反手将屏幕摁灭。
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钻出,酸且涩。
仿佛要通过她指尖,迅速蔓延至心里。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即使明白那不过就是最最普通的社交礼仪,换个人也一样,画面也仍是挥之不去。
许荟紧抿着唇,最后索性闭上了眼。
于是所有不明不白的情绪一齐涌上心头,昭示着她在乎。
砰——
是重物跌落的声音。
许荟闻声睁眼,然后就看见她特意放在角落里的蛋糕被人碰掉了。
盒盖微微敞开,弥漫出似有若无的奶油香味,不用细看,也知道蛋糕该摔得不成样了。
听着耳边一叠声的“对不起”,许荟轻轻摇了摇头,脸上表情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仿佛摔的是个无足轻重的小物件。
“没事。”
蛋糕这种东西放久了本来就没什么意思。
既然没能送出去,大概是没缘分。
没让人帮忙,许荟自己就拿着纸巾全收拾了。
提着整理好的蛋糕盒推开门的时候,方天逸在里边喊她名字,估计是闻于野交代了,让他看着她。
许荟没回头,径直搭乘电梯往楼下走去。
不顾下雪天里长椅冰凉,整个人坐了上去,下巴搁在膝盖上,放空似的望着银装素裹的观赏亭。
过于静谧的环境,让她无端生出种委屈,眼角无声地淌着眼泪。
想一走了之,却发现自己手袋忘在包厢里,根本就回不去。
这么一想,眼泪流得更凶了。
……
包厢里,被人缠了许久的闻于野站定在方天逸面前,看着那个空了的卡座,皱眉道,“许荟呢?”
“刚还在。”
方天逸老老实实地交代,“然后出去了,我没叫住。”
闻于野瞥了他一眼,冷淡嗓音里无端透着股嘲弄,“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现在连看个人都看不住。”
这是他心情不太好的时候才会有的表现。
方天逸诧异地挑了下眉,甚至没心思去管他这话里的嘲弄。
刚想问些什么,就看见闻于野阔步往外走去,很快人就不见了身影。
外边已经没有再下雪,空气中弥漫着雪后独有的清冷气息。
闻于野知道她没走远,没费太多力气就在长椅处找到了人。
他走过去的时候,许荟恰好同他对上视线。
下意识地,她偏过脸,不太想见到他。
这点小动作哪瞒得住闻于野的眼睛。
他毫不在意地换了个方向,琥珀色瞳仁里难得透出几分认真,“在跟我闹脾气?”
许荟想说没有,可心里翻涌而出的阵阵异样情绪也不是假的。
在头顶那道明晃晃的目光下,她轻轻点了下头。
“要怎么样才能消气?”
比起照片里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劲,眼下这副模样的闻于野简直好脾气到让人心悸,“让你等久了是不是?”
不是。
她根本就不在乎要等他多久。
可最真实的那个原因,由于独占欲而生的嫉妒或者是别的什么,许荟说不出口。
在闻于野低头看她的瞬间,许荟将脸往红色围巾里又缩了缩。
她甚至不愿意让他发现自己才哭过。
许荟别扭地指使道,“闻于野,你给我堆个雪人吧。”
“堆个雪人就不生气了?”
许荟瓮声瓮气地点着头,露在围巾外边的杏眼圆又亮。
闻于野好笑地看着她,倒也没多说,只当她是情绪不佳。
正准备动手的时候,长椅上端正坐着的小姑娘将手套取下扔了过来。
小小的一声,在四下无人的雪地里分外明显,“你戴上。”
别冻着了。
生气了还管他冷不冷。
闻于野眉梢轻抬,适才接过的毛绒手套犹带着余温。
温度不偏不倚,刚好让人泛起点心软。
薄唇牵起,他低声应了个“好”。
不多时,空旷雪地上多了个圆滚滚的雪人,许荟捡了两根树杈插了上去,原先沉闷的心情好了大半。
闻于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薄而白的眼皮向上掀着,压低声音问道,“还生气吗?”
许荟摇了摇头,“不生气了。”
她觉得林洛嘉说得很对,她真的很好哄,在喜欢的人面前。
她并不太贪心。
他来找她,给她堆个雪人就行。
……
他俩回包厢的时候,人已经走了一批,还有一小撮人,在闹着不醉不归。
许荟也留了下来。
为的当然不可能是不醉不归,这种聚会于她而言没什么意思。
她只是,想亲口祝他生日快乐。
零点一过,就是冬至,也是他生日。
虽然他好像并不怎么过生日。
但许荟没撑住,折腾了一晚上,她俨然有些犯困了。
十一点半的时候,上下眼皮就在打架。
闻于野见状,让侍者拿了薄毯给她。
结果温度实在太舒服,她没忍住就睡了过去。
十一点五十五,包厢里响起阵闹铃声,是许荟的手机。
她没醒,坐她旁边的闻于野将手机捞起,刚想调静音,手机适时地跳出来个提醒。
——“他生日”
闻于野动作顿了下,旋即不动声色地将铃声关掉。
再看向许荟时,惯常有的漫不经心尽数敛了个干净,他脸上难得现出些情绪。
他生日,他是谁?
别人不清楚,另一边坐着的方天逸却是清楚得很。
不可能那么凑巧,除了闻于野,还有人也是明天的生日。
好半天没人说话。
他俩坐的角落安静得掉针可闻。
方天逸侧过脸去看他,就见闻于野清俊面容隐在昏暗光线下,瞧不太清楚神情。
然指间夹着根烟,只是才点上又给摁灭。
方天逸:“你……”
知道他肯定有话要说,闻于野偏过头冲方天逸说了句,“出去聊。”
目光最后往裹得严严实实的“糯米团”上落了眼,男人利落起身。
方天逸只得跟他一道去露台吹冷风。
“怎么想的啊闻少爷?”
许荟的心思,方天逸大概看出了个七七八八,就是不知道闻于野到底怎么想的。
他说话听着不着调,偏又一语中的,“别跟我说你对人家没感觉,没感觉你陪着人大冷天在外头堆那么大一个雪人。”
怕她受不了烟味。
还怕她睡觉被说话声吵到。
这份心思,方天逸可从没在他身上见过。
不可谓不特别。
似乎是嫌他话多,闻于野眉心皱起,转瞬又将烟给点上了,修长手指间闪着点猩红。
入夜晚风凉,青白色烟雾被风吹散又聚拢,他脸笼在雾里,连眉眼都看不真切。
良久才说了句,“你觉得我配得上她?”
微沉嗓音浸着夜色,有种说不出的淡漠意味。
方天逸跟他是很多年的朋友,打小就认识,一句话一个表情就能明白对方什么意思。
闻于野话说得这么明确,也就没什么听不懂了。
“行,你的事我不插手。”
两人很长段时间没有言语,空荡的露台静得不像话,偶尔才会响起雪压松枝的咔擦声响。
……
许荟睡醒,无意间朝外面瞥了眼,看到的就是这么个画面。
“你们怎么站在外面?”
轻软的嗓音在雪夜里分外合宜,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又问了句,“外面不冷吗?”
闻于野率先回过神,手里的烟再度熄灭,垂眼看向她时,方才的那些薄凉情绪一下就失了踪迹,仿佛从没出现过。
他挑着眉,目光在她脸上掠过,不答反问,“睡醒了?”
许荟重重点了下头,涣散的意识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渐渐聚拢。
她想起今晚自己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可点开手机屏幕查看时间,恍然发现已近凌晨一点。
也就是说,她错过了零点。
脸上现出懊恼神色,许荟耷拉着眉眼,小声问了句,“你怎么不叫醒我?”
“叫你干什么?”闻于野明知故问。
所有情绪都暂且抛之脑后,许荟抬起脸,朝他露出个笑容,极认真地说了句
“闻于野,生日快乐。”
知道她要说这个,却仍然在她说的时候,有瞬间的心弦一动。
闻于野睫毛微颤,好半晌才低低“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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