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成为春玉阁头牌的第三个月遇见王昭的，有一天，他和几个朋友来阁里玩乐，不过他看起来像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神色十分拘谨，那天我正好在大厅弹奏琴曲，他似乎是被我的琴声吸引，后来一连多日，他都流连于春玉阁，每次都会点我为他弹琴，他有时和我聊天，有时只呆呆地听我的琴音，有时还会为我原创的琴曲作词，他唤我柳柳，说这世上只他一人这样叫我。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月余，有一天他忽然对我说，他想为我赎身，甚至还要娶我，我当时确实很动摇，而且有些感动，之前也有想要为我赎身的人，可最后都不了了之，想必为我赎身并非易事，身处春玉阁之事本并非我所愿，我想错过此次机会，往后还不知能否脱身，便答应了他。后来他将我安置在一家客栈，果然不出几日，他便抬着红花轿来娶我，只是当我进入王府才明白，原来他所谓的娶，乃是纳妾。不过，我沦落风尘也并不指望能成为正妻，只愿能有一处栖身之所足矣。”
“在王府的日子还算相安无事，虽然王夫人不待见我，却也没有为难我，王昭对我也很好，好到让我无法想象这一切都是真的，后来又过了几个月，我怀孕了，王昭很高兴，在府上大摆宴席，醉的一塌糊涂，也就是那天，王夫人找到了我，她告诉我，她认识一位名医，能在女人临盆前几日辨别腹中胎儿是男是女，到时候如果我生的是女孩便也作罢，可若是男孩，她要求我把孩子流掉。”
“这怎么成，临盆前的孩子基本已成人形，况且那时滑胎，岂非一尸两命”星夜说道。
“我当然不能同意，我进入春玉阁后，为了避人耳目，那里的人给了我一个农家渔女的身份，可是王夫人不知从何处知道我的身世，威胁说我若不从便会揭发我的身世，到时候不光是我，恐怕王府上下都会跟着一起遭殃。”
“可若真如此，王夫人自己岂不是也会受到牵连？”
柳絮冷笑了一下，说：“没错，我也这样问过，不过王夫人告诉我，即便赔上她自己，她也不能容忍王家的后代是风尘女子之后，我无法撼动世俗的目光，可也无法答应她的要求，即使我可以不在乎自己，可是没办法不在乎自己的孩子。她并没有逼我立刻给出答案，让我自己考虑，后来几个月，她也时不时地提醒我，这件事让我每天都处于惶惶不安之中，我几乎每晚都被噩梦缠绕，直到数日前，我遇到了一个魔物。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做梦，因为那魔物幻化成了一个十分可爱的孩童，他告诉我他是魔物时我还以为是哪家小朋友溜到府上和我闹着玩，可是后来他在我面前施展魔力，我才不得不相信，他告诉我，他知道我们府上所有的事，他目前正在精进魔力，如果我愿意把灵魂和梦境给他，他会让我的孩子平安出世，并且保护他安全长大成人，而且会为我在梦境中创造一个属于我的世界。”
“可是，他欺骗了你，他拿走的是你的梦境和你孩子的生命。”朝梦毫不留情地提醒她。
“没错，是我太贪心！”柳絮自嘲般地笑着，那笑声中夹杂着一丝哭腔，听起来有些凄然：“我不甘心，我不明白命运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明明我的爹娘什么都没做，可是圣上却抄了我们的家，一家上下枉死，而我也沦落风尘，好不容易摆脱烟花柳巷，拥有了自己的孩子，却无法自己决定他的出生，我想凭我一人之力根本无法保护我的孩子，所以我选择了相信魔物，现在弄成这样，或许是我太过贪心的代价吧。其实在梦境里的日子，我也隐约感到不对劲……是我一直自欺欺人。”说完，柳夫人颓然趴在那张琴上，似乎是不想星夜他们看到自己的脸。
“柳夫人，我想，无论如何，一个母亲想要保护自己孩子的心意是没什么错的。”只可惜弄巧成拙，与魔物为伍，终将受其所害。这话他无法说出口，便问：“你接下来打算如何？”如果按柳絮所言这一切的源头是王夫人，那么她之前那么急切的想要救活柳夫人又是为何，按理说，最不希望柳夫人醒来的应该就是她了。可是现在这样，她该如何应对？
“公子不必担心，我要说的都说完了，现在还请二位代为通知我已醒之事。”说完，柳絮又躺回床上。
星夜解开隔音术，打开房门告诉小翠柳夫人已醒之事。小翠先是进门确认柳夫人已醒，然后对星夜二人说“两位公子真厉害，不到一个时辰就让柳姑娘醒来了，小翠这就去通知老爷夫人。”说完她急匆匆地跑出去，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柳夫人既已醒，二人任务便已完成，待王老爷和王夫人探望过柳夫人后，二人便打算辞行，不过因为柳絮醒来，王老爷十分开心，他拉着二人的手不住感谢，并表示一定要宴请二人吃饭，一则庆祝柳絮醒来，二则聊表谢意。虽然于礼不合，但盘旋在星夜心头的那个疑问始终困扰着他，有些问题，他还是想找机会问问王夫人，便同意留下来参加了王老爷设的晚宴，不过柳夫人身体虚弱并未出席，王老爷身体其实也不太好，和梦境中的那个渔民王昭相比，消瘦不少。席间，王夫人一边为王老爷添衣一边嘱咐他身子不好少喝些酒，可王老爷还是一个劲地喝着，星夜他们劝都劝不动，不多久，他便醉意连连。
“真是见笑了，老爷这人一遇到什么兴事就喜欢喝酒，也顾不上其他。”王夫人边招呼星夜他们边说：“原本客在，主人不该离席，不过老爷这样子怕是没法好好招待二位”
“不妨事，让王老爷先休息吧”
“真是失礼了，小翠，扶老爷进屋歇息。”王夫人招呼小翠过来：“我在这陪着两位公子，你好生照顾老爷。”
“夫人，小翠一个柔弱女子，王老爷醉成这样，怕是不方便行动，不如我和小翠姑娘一起送王老爷回房。”朝梦忽然说道。
“这，怎么好意思劳烦……”
“举手之劳。”
“那……就有劳了”
三人离开后，席间就只剩下星夜和王夫人。
星夜觉得机会难得，他开门见山地说：“王夫人，在下有几个问题想要讨教。”
闻言，王夫人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像是早就料到一般，神色淡然：“你说。”
“夫人在和魔族打交道？”
王夫人拿在手中的酒杯顿了一下，笑道：“不错，你如何看出来的。”
星夜没有回答，却反问道：“夫人可知，这世上除了人类，魔族，虚无缥缈的神仙，还有鬼。”
“不错，你继续讲”
“一般我们在接到委托时，委托人只会说自己或者家中出了怪事，不会直截了当指明是魔物，此次委托我们接手之前府上虽然请过民间的除魔师，可是既然不清楚是什么所为，又如何判定一定是魔物作祟，为何只请除魔师，要治鬼，道士比我们更专业，而且我昨天晚上稍微试探了一下府上的丫鬟，想必这里的人是知道怨鬼的存在的，小翠姑娘对我似乎也有所隐瞒。”星夜之前虽有所怀疑，可是还不能确定，可是后来柳夫人提到那只找到她的魔物说知道他们所有的事情时他才更加笃定，魔族再强大，也没有无所不知的本领，若不是他在王府待了很久，就是有人告诉了他王府上下的事情，至少包括王夫人威胁柳夫人之事。
“哈哈哈。”王夫人忽然笑了起来：“到底是离苦门的人，不像那些空有法术傍身的除魔师，我也不怕告诉你，的确是我在和魔族交易，若不是我，就凭他王昭岂能坐上赤州第一富商的位置。”
“所以，你就和魔族来往？”
“星公子，你刚刚也说了，神都是虚无缥缈的，如果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是神是鬼是魔有什么重要。”
“为了你想要的，可以随便伤害他人，包括未出生的孩子么？”
“那本就是个不该出世的孽种，况且这是柳絮自己的选择不是吗？我只是给她提供了选择，怎么能叫害她。”
“那你为何又要救醒她？”
“……因为王昭真的爱上了她！”
“夫人会因为自己的丈夫爱上另一个女人而倾尽全力相救？”
“当然不是，我救她，是因为我恨她”
“恨？”
“没错，我恨她抢走了我的夫君，所以我要救她，我要让她醒来的第一眼就发现自己失去了孩子的事实。”
星夜没再说话，夜风有些凉寒，他的额间却有一层薄汗。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如果说以前魔物残害人类，他可以用法术消除魔物，那么人心中的魔障他能用什么消除呢！星夜不愿多留，离开了宴席，回房的路上遇到朝梦。
朝梦靠在一颗树旁，双手环抱，似乎是在等他。星夜走过来时，朝梦抓住他的手对他说：“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不过还是得带你去个地方，可能会让你心情更不好。”
星夜有些疑惑，不过也任由朝梦拉着，他们所到的地方是王老爷的卧室。
二人躲在一处隐蔽的假山后，朝梦朝门口使了个眼色，然后用手指指了指星夜的耳朵，示意他用凝听之术，星夜略有迟疑后还是照做了。
房中微弱的声音在星夜耳中逐渐清晰，不过是两个人的声音。
一男一女。
男的是王老爷，女子的声音是……小翠。
只不过此刻小翠的声音没有那副怯生生的感觉，反而尽显娇媚。
“老爷～，您要是还喜欢她，现在她醒了，您找她便是。”小翠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和委屈。“现在怎么还要缠着我，您是不是喝多了，没认出您面前的人是谁。”
“胡说，我怎么分不清，我当然爱她，可是你知道吗小翠，以前我最喜欢柳柳的眼睛，现在她虽然醒了，那双眼睛却失去了神采，她好像变得不是柳柳了！”
“可您还是喜欢她呀，那我们这样算什么！”
“没有人可以取代柳柳在我心里的地位，这个我是告诉过你的，不管她变成什么样，我都……不过，你在我心中也是特殊的，明白吗？”
“可是小翠想完完全全的拥有老爷。”
“小翠，你现在不正是在完全地拥有我么？”
“讨厌～”
……
星夜切断了凝听术，脸上一红一白的，又是生气又是窘迫，他只好看着朝梦这个“罪魁祸首”。这里已经呆不下去了，二人相视一眼，飞到之前星夜的屋顶，星夜把王夫人的事告诉了朝梦，朝梦道：“你还记得上次我在山洞里问你的那句话么？”
想要救人还是杀人。
星夜叹了口气：“你带我看王老爷，是想让我明白真相有时候很残忍对吗？说实话，我很犹豫……在柳夫人的梦境里，我隐隐约约明白了真相的一部分，我有想过，让柳夫人永远留在那个梦境中是不是更好一些，如果我没有进入她的梦境，是不是梦就不会破碎。强行将她拉回现实，不知道算不算救了她。”
“犹豫也好，决断也罢。”朝梦望着满天星斗：“已经发生的事情就别再纠结了，如果你觉得是正确的，那就继续这样做，如果你觉得是错误的，那就朝你认为正确的方向改正，你只要，保持是你就好。”
星夜笑了笑，听他那么说，似乎心里郁结之气疏散不少。
“还有吗？”朝梦问道。
“什么？”
“想对我说的，或者想问我的”
听他这么一说，星夜还真有些问题，其实朝梦刚刚提到山洞时，让他想起了疗伤的事情，眼前的少年，似乎很了解自己，可是他有时候又像一个局外人旁观着一切。此次任务也是，极少发表看法，极少提出意见，他当然不会认为朝梦是不够聪明或者想偷懒。
可是他也不知怎么开口，于是他问了另一个问题：“当时在梦境里面，你为我挡的那一击，伤口怎么那么深，就算来不及使用法术，自身灵力护体，也应该能抵挡一下。”
“当时，我使不出法力。”
“使不出？”
“没错，灵力突然闭塞。”朝梦倒是不以为然，可星夜却是心里一惊，灵力闭塞，相当于一个普通人了，以普通人的姿态承受了异化魔物的一击，要是没有及时医治，万一……“可是为什么会无法使用呢！”
“这或许是个意外吧，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小师兄，别多想。”
“谢谢你。”星夜郑重地向朝梦道谢，无论如何他救了自己。至于其他事情，那个梦境中的女人，自己的父母，还有师傅……总会有机会查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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