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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英雄

“已经来不及了!”

星夜抬头,看向遮天蔽日的巨木缝隙中漏出的灰色天空忽然出现了一条金色的线,随后,天空像是被这金线隔开一样,一侧是蒙蒙细雨的暗,一侧是晴空万里的亮,地面开始剧烈震动,无数地漩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三人拖拽到金线之中。片刻金光消失,森林恢复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不知过了多久,星夜睁开眼睛,可是周围什么都看不见,而且十分寒冷,灵力也无法使用,他努力辨认自己所处的位置,慢慢摸索,终于找到一处光源,星夜发现那是一扇小窗户,旁边有一根小小的蜡烛,现在之所以那么黑,是因为身处在一个密闭的巨大的空间,他快步来到光源处,推开窗户,窗户外连接着一个看不到尽头的台阶,星夜爬上窗户,沿着台阶走去,大约一柱香后,星夜终于得见天日,不过眼下的场景让星夜不由一怔,古堡,长廊,奔向女人的男子,紧随其后的箭雨。这不是之前自己梦境中见过的景象么?那现在自己是在做梦还是身处现实?不知为何,星夜对梦境中的人有着强烈的亲切感,他忍不住想看清楚那两人的相貌,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甚至忘却了自己在一栋高楼之上,再往前一步便会坠落,而这时,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被谁拉住,向后用力一扯,随后自己被那人紧紧抱在怀中,片刻过后,那人在自己耳边轻声说道:“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永远不要伤害自己!”那声音有些颤抖,透着一股脆弱感,语调更像是一种无能为力的祈求。星夜正想推开那人看他是谁,忽然又是一道白光,周围所有的东西都消散了,星夜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羊肠小道上,旁边是正在系发的朝梦,刚刚那道白光,应该就是他那把银剑反射的光芒。

“小师兄,你还好么?”朝梦用手碰了下星夜的额头,星夜有些恍惚,他这才明白前面的全是梦境,可是怎么会这么真实,真实地让人有些恐惧,他无意识退了一步,抬眸看着面前的朝梦,之前一直没有注意,这位师弟虽然比自己小几岁,可是却比自己高小半个头,对方似乎是在确认自己有没有发烧,发现没有异常后便收了手,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几乎有一瞬间,星夜将朝梦和刚才梦境中拥抱自己的人重叠在一起,心中忽然涌起无比酸涩的情绪,不安的感觉在身体里到处流窜,他盯着朝梦的脸,片刻后说道:“我想看看你的剑。”

其实,是忽然想看看朝梦长发散落的模样。

朝梦闻言稍微愣了一下,不过还是依星夜要求把刚刚系好的马尾再次散开,朝梦解下头上的薄荷草后,那草瞬间化为一把银剑,正是击碎巨石魔的那把,朝梦将剑递给星夜。

“多谢!”星夜接过剑,拔出一半,剑身泛着银色冷光,剑刃十分锋利,通体很薄,星夜无法想象这么薄的剑可以击碎巨石魔。

“它有名字么?”

“有,它叫誓。”

“士为知己者死?”星夜一边抚摸剑身一边问道。

“……不,是誓言的誓。”

“真是奇特的名字,奇特的剑。我第一次看到可以变成植物的剑。”而且居然被朝梦用来系发,星夜觉得十分有趣,心中那股不安逐渐消失,他开始留意四周的环境,和他们一起被卷入那道金光的高瘦男人此时已不见踪影,现下只有自己和朝梦两人,自己刚刚应该是被朝梦的剑芒拉出梦境,可是这里仍然不是现实世界。

那条金线叫做阴阳界线,是连接现实与梦境的结界口,很久很久以前,流传着一个传说,人在做梦的时候是最接近死亡的时刻,肉身几乎没有呼吸,看上去与死人无异,当人的灵魂跨入梦中世界时,会有一条缝隙让灵魂可以往返穿梭于现实和梦境之间,以免肉身被误当作死物处理,然而不知何时起,一些魔物鬼怪开始修炼出一种名为吞噬的梦境,它可以操纵阴阳界线将别人拉入自己的梦境之中,吸取他们的灵力和精力,直到肉身枯死。因为梦境皆由做梦之人构筑,梦中世界天马行空,瞬息万变,难以对付,想要破解吞噬,除非解除梦境,或者杀掉造梦者,可是在别人的梦境里想要杀死对方简直难于登天,而且现在被莫名其妙卷入梦境,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弄清楚,即使有可能杀死梦境主人,星夜也还是想要破解梦境,如果这是白毛怪的梦境的话,那么之前失踪的人也有可能陷入了他的梦境,若能破解梦境或者还有解救的机会,况且对于除魔师来说,驭梦之术便在于不断攻克破解强大的梦境,尤其是在刚刚经历了一个让自己都神思恍惚的梦境之后,星夜越发觉得自己的驭梦之术还需提升。他把一切告诉朝梦,准备在这个梦境中寻找线索,破解梦境的唯一条件就是让梦境主人苏醒,除魔师常用的手段便是干扰梦境的情景,让做梦之人失去控制梦境的节奏,从而苏醒。虽然听上去简单,可是实际操作却不容易,除魔师想要干扰梦境,就必须让梦境的主人意识到他所经历的梦境并不是自己所掌控的,可是梦境本身就很跳跃,也很少有连续的情节,很多时候,梦境主人都会认为自己所经历的“不正常”简直再正常不过。

星夜选择主动出击,去探索这个未知梦境的世界!

他们沿着脚下的羊肠小径向前走去,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田地,约莫走了一个钟头,终于见到了不一样的景色!

眼前是一块歪歪斜斜的石碑立在一旁,隐约可见“白梨村”三个字,稍稍往前,可以窥见一条更为细窄的小路,道路两侧长满白茅,约三寸高,估计是无人打理,杂乱地交织在一起,让这条通道也变得十分隐秘,不仔细看一时还发现不了。能够梦到白梨村,也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看来梦境主人应该和木离多少有些关联。朝梦用誓撇开白茅开路,走出二十来步,终于“拨开云雾见天日。”然而,这天日并不能让人感到喜悦,灰暗的天空盘旋着一群乌鸦,不断发出象征着不详的叫喊,地面上纵横交错的田地,有许多都荒废着,少有的种植了农作物的,也是杂草丛生,还有被地漩破坏的痕迹。几颗桑葚树孤零零地在夜风中摇晃着,树上结着几串桑果,七零八落地。放眼望去,只见到几座房屋,每座房屋都相隔很远,偶有一缕炊烟升起,消散在周围的树林之中。

二人七弯八拐地走了一会儿,终于走到一户人家,而眼前房屋的模样让星夜心中一跳!

这简直是……!

这间房屋和其他房屋其实并无太大区别,都是黑瓦土墙,红门石坝。稍微特别一点的,也不过是柱子之类的地方用了看起来像机关柱之类的工具做支撑,见过木离的机关手臂,倒也不觉吃惊。可是,在这座房屋的院坝正中央,长着一颗木梨树!树干粗壮,表皮有许多裂纹,虽然不是很高,但是枝叶延伸地很远,几乎遮住整个院坝。不过树枝上没有多少绿叶,结出的果实也很少,而且个头又小,皱巴巴的,很明显,这棵树已经快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了。重点是,在院坝中间种树乃是大忌,寻常人就算有盆栽之好,最多就是在屋子周围栽植一些矮小植物,就算有种子从院坝缝隙长出来,也会及时铲除,绝不至于留一颗树任意生长!

忽然,梨树上跳下一个小男孩,这孩子看上去十岁出头的样子,身材瘦小,一身白衣,身上围着一圈梨树的叶子,竟然连星夜他们也没有发现。小男孩身上背着一个袋子,他口中哼着小曲,满脸兴奋的模样,蹦蹦跳跳出了家门,袋子里的东西叮叮作响,像是在给男孩口中哼着的乐曲和声。星夜二人紧跟其后,忽然,星夜发现自己的视野变得低矮,他知道,这是梦境的主人开始吸取自己的力量,而在这段时间,自己也能获取梦境主人的一部分意识。不过,他发现接下来看到的东西,不仅仅是梦境主人在场的情景,更像是一种带着全知视角的回忆。

空气忽然变得闷热起来。

…………

“哈哈哈,快看呐,小乞丐想当大英雄呢”

“什么什么,让我看看,居然是用石子堆成的,哈哈,想当英雄起码得有一把宝剑吧,石头,哈哈,笑死人了。”

“对了,英雄一般不是都有很厉害的名号么,大家说我们该叫咱们的大英雄什么名字好呢?乞丐英雄,还是石头英雄……诶,这小子成天跟着木叔家的儿子混在一起,白吃白喝,刚好他又姓白,不如叫他……白吃英雄”

“这个好这个好,白吃英雄,听起来像笨蛋白痴一样,你真厉害,居然能想出和他这么相配的名号。”

今天天气炎热,先生的课程讲完后,便给孩子们放了学,孩童们在欢呼声中各自结伴回家,先生喜欢清静,故而学堂离村口较远,从学堂走到村庄有一柱香的距离,为了打发无聊,大家经常边走路边聊天,这时,一个个头很高,体态微胖的小男孩说道:“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他睁大眼睛和嘴巴,却又用食指在嘴边比了个“嘘”的姿势,放低声音道:“你们可不能说出去。”

众人被秘密勾起了好奇心,连连点头。

只见他左右看了半圈,拉着其他人围在一起:“我昨天去树林里掏鸟窝,你们知道我看见谁了么?赵老二!”

“他又怎么了?”

“我也纳闷呢,就他那饿死都不舍得砍柴的懒样,没事往树林跑干什么,所以我就悄悄跟着他。”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呀,我就听见布谷鸟的叫声,可我到处看,也没见着附近哪里有鸟儿的,忽然那声音又出现了,布谷布谷,响两声就停,结果你们猜怎么着,王家婶子居然从另一个地方鬼鬼祟祟冒了出来,他们两个居然抱在一起,然后……然后就……”

“然后就怎么样呀你快说呀!”

“哎呀,就是男的和女的做的那种事,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偷情!哈哈哈,赵老二那样的,也有人愿意……哈哈,我把你们当兄弟,这事可别给王元说,谁说我揍谁!”他捏着拳头,语气凶狠,众人连忙表示定会保守秘密。行至村口,各自朝自家方向走去,只剩几个平日就喜欢在村口四处瞎逛的学生,不愿回家太早,帮家里干活。

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空气中的燥热也未完全消除,众人来到村口的废弃的古井旁打算玩个凉水仗,谁知,平日里被他们“御用”的战地,此时已遭人“入侵”,“敌人”只有一个,便是村中唯一的孤儿,白潇。少年的背影十分单薄,他坐在古井一侧,手上拿着一根木棍比比划划,不知道在弄些什么。

仍然是刚才那个高个,他示意其他人不要出声,悄悄走到白潇身后,用力一推,白潇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推倒在地,脸也被脚下的石子划破了皮,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一阵熟悉的令人厌恶的笑声。

又是他,何其霸,和他的名字一样,是村里不折不扣的小恶霸。白潇转过身,直直地瞪着何其霸。他不明白,这人为什么总以欺人为乐。何其霸被白潇盯得发毛,竟生出几分怯意,想低头逃避对方的视线,却看见地面有一堆石子组成的字迹,石子被刚刚倒在地上的白潇弄乱了些,不过依稀可以辨认是两个字“英雄”

他像是从这凌乱的字迹里找到击败对方的武器般大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快看呐,小乞丐想当大英雄呢!”

众人闻言,也围成一团,叽叽喳喳地附和。

习惯也好,麻木也好,白潇实在不想理会这些无聊的把戏,起身准备离开,却被何其霸一把抓住了手腕:“干嘛着急走呀,白痴英雄白大侠,你还没说我们起的这个名号怎么样呢。”

“放手!”

“我要是不放,你能怎么样?揍我一顿么?白-痴-英-雄!”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已经握成拳头的另一只手毫无预料地砸到何其霸脸上,快到何其霸只能看到白潇袭来的拳头挡住太阳光时,迅速覆盖到白潇脸上的阴影。那种眼神居然会令自己感到惧怕,实在可恶!

双拳难敌四腿,这场“战争”很快结束,双方下场都很惨烈,等到何其霸一伙骂骂咧咧离开,白潇终于倒在地上,太阳已经下山,地面也逐渐转凉,可是他像是没有知觉一般,就那么躺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稍微转身,看着已经完全没有了形状的“英雄”的石子,捡起来,一个,一个地,投入井中。

最后一颗石子被抛向半空,没有如白潇预料般落入古井,而是被一只手从半空拦截,那只手看起来瘦小,纤细,皮肤并不细腻,但很有力量感,他偏头看见手的主人,圆圆的脸蛋上贴着几缕碎发,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此刻正盯着自己,有些迷茫,像是在确认什么。

“你就是白潇吧,木梨的朋友?”来人是一位13.4岁的少女,她的声音清脆而绵软,像刚咬下第一口的苹果,她接着说道:“我叫祈遥,是来给木叔叔送药的。”她晃了晃背着的背篓,里面还剩一些药草。“木叔叔刚刚还说白潇怎么还没回去,正打算出来找你,没想到被我先遇着了,不过,你这个样子……我先帮你上药吧。”说着,少女便放下背篓,蹲在白潇身边。对于这位突然出现自言自语的少女,白潇一时间也有些迷惑,他侧了侧身,这个动作让祈遥误以为对方不愿接受自己的治疗,又忍不住犯老毛病:“我说,病人要乖乖听大夫的话,虽然我现在还不是一名正式的医生,不过治疗跌打损伤还是绰绰有余的。”祈遥家里三代为医,她自幼跟在父亲身边学习,见识过各种奇奇怪怪的病人,不知怎么,渐渐养成个习惯,若是病人不听话,她就忍不住想要说教。

“跌打损伤?”白潇脸上写满了怀疑。

“不然你要告诉木叔叔你是和别人打架弄成这样的么?”

“……你知道”

“嗯……我看到了一些”

“一些?”

“一点点啦,呃,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或许是急于证明自己的诚心,祈遥上药的力道也不自觉加重了几分,白潇有些吃痛,不过他注意点并不在此,如果这女孩看到了自己和何其霸他们打架,是不是也代表她看到了别人肆意践踏自己那愚蠢的英雄梦的样子……真是狼狈。

“对不起啊,我当时没有勇气站出来,不过你知道么,我觉得你好勇敢!”

“勇敢?”白潇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不过他注意到祈遥的神情十分认真,不由想听她说下去。

“换作是我,在那种情况下,会落荒而逃吧,想要成为英雄的梦想并不可耻,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捍卫梦想的勇气,而你做到了,所以不要抛弃它,不要让自己后悔。”少女朝白潇伸开另一只手,手上躺着的,是刚刚被他扔掉的最后一颗“英雄”的石子。白潇盯着那只瘦小的手掌,渐渐地,好像有什么力量,从那手掌传到了自己的心中,他接过那颗石子,看着少女坚定的神情,慢慢地,朝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只一瞬间,便又别过脸去,含糊说了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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