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
“嗯……完了。”
“他居然不细问，就这么跟来路不明的家伙熟起来了？！” 御羲觉得不可思议。
黎斯只是笑。
有件事是许久之后夏目清和才告诉他的，那时候会一口气告诉黎斯自己的事情，并不是单纯因为想找人说说话，而是因为他觉得……黎斯的眼神看起来有些累，似乎也想找人说说话。
黎斯当时半天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们两个对彼此的第一印象如此相像。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用多说，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一样，即使不知道，也不会问，除非是我，或者他想说。”
所以他也不确定对于他，夏目清和到底知道多少……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后来他渐渐了解夏目清和那些欲言又止的话，发现自己再怎么了解人类，也有改变不了的现实。夏目清和一直以来独自承认着自己的那份无能为力，面对自己，再改变自己。
“御羲，对于你来说……什么叫活着？苏墨寻他们……那些人类给你活着的感觉了么？
“神兽隐于世，不用在意明日是否能温饱，不在意能否用金钱去换取满足某些**的物质，不会在意名誉带给我们的快感，我们不必担忧疾病带来的痛苦与面对死亡时的留恋与恐慌……
“只是一旦与人类有了牵连，我们最过不去的，就是要学会与世间的轮回告别，要明白所爱之人，所爱之景，会不断离去。
“人类短短百年寿命，却装载了比我们多得多的东西，我曾觉得他们可怜，活得如此辛苦，也难留住一点痕迹。到后来才发现，我们才是可怜的……
“他们短短一生，有足够多想要追寻的东西，于是活得很用力，可我们，因为对漫长的时光感到麻木，心都渐渐变空了。我们活着，和他们死去……到底有什么区别？”
就是在他麻木的时间里，这个世界变了许多，他曾登上故宫的圜丘，摸着那些失去光亮，磨得发滑的石柱自言自语，他记得它应该是更漂亮的才对。
他仰首四望，人们踩在那些古旧颠簸的石板路上，摆弄怪异的姿势留下纪念，却并不是为了纪念那些石头砖瓦……但有时候他又很感谢那些人回来到这里，不然它们……那些石木、花鸟，该有多寂寞。
这一切都令他时而想要重新思考，关于这个世间的许多人和事。
黎斯转头，御羲似乎一头雾水。
“御羲，我告诉你这些，是想你知道，神兽与人类的交集就是这样的，不必去想怎么留住，也不必去想怎么承受，等那一天到来，以你本心，去面对它就好。”
其实这样的话题他曾隐晦地跟夏目清和提起，当时两人打完球，在球场旁的长椅上休息。黎斯抬头恰好撞见夕阳西沉，没来由地感伤起来。
他说：“夏目清和，你一定要活久一点啊……”
夏目清和一口农夫山泉喷了出来，骂道：“干什么突然发出那么恶心的感慨？你这是要和我长相厮守吗？我先说好我的爱好是女！”
“……你还是快点去死吧！”
于是这个话题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也是，为什么非得用现在的时间来过度考虑某个结局呢？只要他还活着，就会继续和人类相遇，即使离别痛苦，他也仍然期待相遇，人类的一生变化无常，他的生命也随着他们的一生变得无常……比起过去淡然无味地重复着一天又一天，这样的感觉更美好些。虽说有时候又会怀念那些不曾多想的年月。
矛盾。
他所想要理解的人心，就是这么个矛盾的东西。也许君悦曾跟他说过的修心，指的也是与这矛盾相互抗衡与妥协。
他曾听到一句话；既然无处可逃，不如喜悦；既然没有净土，不如静心……
“‘……既然没有如愿，不如释然’。”
黎斯将这话转述一遍给御羲听。
御羲涉世时间不如他长，这份茫然想必还要在心中留存许久。更何况，他们还是会不断“重生”的神兽。
“御羲，即使苏墨寻离开你，你不久也会忘了她的。”
这样未尝不好。
他想安慰御羲，至少他经历过的，御羲都不用去承受，没想到御羲听完这番话反而像是受到莫大的惊吓，神情失措。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绝对不会忘记墨寻！”
黎斯笑意微顿。他曾讨厌自己不能忘掉一些事，可是对于这样比较轻松的“结局”，御羲竟露会出这样的脸来，他总是暴躁又自傲，不愿轻易露出软弱的一面，心性其实单纯得很，比起言语，他脸上的情绪表达得更直接。
“你就能确定……苏墨寻是你的第一任‘主人’么？你能确定，你不是忘了谁……才遇到现在的她么？”
虽是令人心伤的实话，他也必须说出来。拒绝接受的现实，仍然是现实。
御羲蜷起身体，低头埋进自己的爪子里，想到自己居然……浪费了六年……他怎么会就这么浪费了六年……
黎斯思绪交杂，他所希望的遗忘，原来会让御羲感到这么痛苦。也许忘记苏墨寻，对御羲来说就意味着“死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意识到这些，他对苏墨寻的感情愈加复杂。他希望苏墨寻能将有限的时间悉数给他，又希望她能找到自己的世界，能正常地交到朋友。所以……对夏目清和才会那么抵触又无常。
“御羲，我们来做个约定吧？”
“约定？”
“如果……”黎斯顿了顿，观察着御羲的神情，“如果有一天你忘了苏墨寻，我就去南海火山找你，告诉你一切关于苏家……关于苏墨寻的事情。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会忘记了。”
御羲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似乎觉得这个提议像是个莫名其妙的玩笑。他在南海火山从来都是独自呆着，没有尝试过去与同类交谈。黎斯竟说，有一天会去找他，然后如老友一般，聊聊往事。
黎斯……其实只是想有个能说话的对象吧。黎斯的孤独，和他的，多少有些不一样，但他好像又能明白。
说起来，遇见黎斯是一种偶然。都是因为遇见了苏墨寻，然后认识了夏目清和，然后是黎斯，还有许多人。
他一点也没意识到……身边的风景从什么时候起就变得如此不同，是离开那寂静的火山的那一刻，还是停滞了六年之后重新开始的那一刻……
“随便你。”
也好，至少……他并不讨厌。
黎斯笑笑，伸了个懒腰，问：“然后呢……你有什么打算么？”
御羲埋着头，似乎也没想好，他需要一段时间。
天已亮透，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聊了三个多小时，这条小路仍旧人烟稀少。
黎斯皱起了眉，突然提高嗓门：“我想问的是你有什么打算，一直躲起来听的某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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