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林爱靓，或者说因为靓所以他比别的男生更早学会收拾自己，如今在圈子里走过一遭更是知道美人感在于姿态，因此虽是随意的跟着程飞下楼，去让白秋鹤送他上学，也依然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美感，行走如有节律，姿态极是风流，像是从文学课本里走出的魏晋公子，疏阔朗气。他站在车库，车库便是宜人的风景了。
“林林。”白秋鹤辗转了一晚，眼神都含着几分委屈，杨林一下就心软了，本想拿些腔调，此刻也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步子快了两下，走到近前说道:“走吧。”便率先进了副驾。
白秋鹤松了口气同时又悬起一颗心来，他知道《妖男》的事没有过，却一时想不出来为何要违背自己的本心。
他开着车出了车库，阳光挥洒进来，他眯了下眼，适应着眼前的明亮。程飞坐在后面莫名的觉得不妙，缓和道:“早上吃什么？面条？”
“都行。”杨林挑着眉，语气有些闷闷的，心内正是烦躁，自己都给了杆子他怎么不顺着说上两句呢。于是就问:“秋鹤你吃什么？”
这是一再求和了，白秋鹤心中也知道，便如往常一般，“还是就在校门口的美食城吃吧，选择也多些。你今天上午的课都排满了，我中午去接你一起吃饭。林林，你怎样都好，只要是真得开心。”白秋鹤叹息，语气里无限宠溺，便腾出只手来覆盖在杨林的手上。
杨林心中一片滚烫，想缩又不敢缩，又生出些懊恼，自己怎么那样控制不住。
白秋鹤如今也咂摸出些滋味，杨林是又要多想了，以前竟不觉得他敏感多思，只觉得分外体贴有礼，现在知道了，他便试着握住那手安慰道：“林林，你真好！”
这话又浇得杨林妥帖起来，脸上终于有了得意算是翻篇了。
然而《妖男》一片便如投进湖面的石子，到底是进了杨林的心再也出不去了。他上了半节课，难得的走神了，教授喊了他三遍，最后要留他谈话，杨林自觉不对，便振作精神起来。
等到下课了，教授便要和他去办公室聊天。杨林自觉替老师抱了东西，贴心地往办公室走。
“我昨天看了个剧本，熬夜看的。那个剧本很有意思，你知道的做文学研究，特别是外语，我总是不太喜欢大部分人地翻译。翻译总会让原文失声。我也不太喜欢中西融合的故事，因为大部分时候都是小丑，只不过是东方人是小丑还是文本已经做了小丑。所以那个剧本我觉得挺有趣的，一个小丑一般的东方男人变成一个西方人眼中的贵族、资本家。”
杨林心内一击，已知道是《妖男》的剧本了，但他没有打断老师地话，只是继续听下去。
“你不知道吧，我年轻的时候不喜欢《第二性》这种书，可是后来我在看到《奥兰多》的时候，或者说那个时候长大了，可能《第二性》埋下的种子我承认了。我觉得《妖男》探索的其实是‘人’的第二性。出身真的低人一等吗？男妓可以变成贵族吗？其实你知道的，我做教育，我相信人是一样的。林林我以前以为你很有做翻译的天赋，到现在也一样，如果我为自己或者十年前我就应该继续劝你读研。可我那个逆子教会我的第一课就是别管他，他是他自己。林林我可以给你放个长假，什么时候回来不要紧。”
“老师！”杨林说不出话，他知道他不该说。说他没法面对私生子的流言吗，说他不想和白秋鹤分开吗，他隐隐抗拒着《妖男》这事，他只是没办法面对自己，他害怕观众。
“那个导演找到我的，他很喜欢你。好了，你慢慢想吧，都不急。”说着办公室已经到了，教授拿过自己的东西让他去吃饭。
杨林喊住老师，“教授，什么是私生子。”
杨林一刻间便是满面泪流，无声而泣，教授拉他进了办公室，关上门，杨林像个孩子一般嚎啕大哭。
他多怕啊，怕别人问他家人，怕邻居问他妈妈，怕见到母亲脸上的失神、木然、强做镇定。他怕见到同学的家人，怕自己在同学的家庭前格格不入，瞧，他连这个都不会。
杨林只觉得心里住了个泉眼，咕咕地往外冒。
教授要安慰，也不知怎么就到了这一茬，“林林。”他呼唤了几声却发现杨林根本就不想听，只是要发泄而已。
杨林的电话又不停地响着，许是没人接，过来会程飞便打到他这，他说了句杨林在他办公室，还有些课上的问题要告诉他，把程飞打发了。
这一边杨林已缓过些劲来，教授转头来看他，宽慰道：“林林你不必为了他负责。”
杨林垂着头，他还是没法想通，却也知道他不该这样。擦了脸，默默和老师交代了声出去了。
白秋鹤心里千香万想，听程飞说了杨林在教授那不必等他了，也依旧心神不宁。
程飞嫌他，“你还不放心什么？教授会吃人吗？……你不吃饭我去了啊。”
“你去吧，我再等等。”白秋鹤没打通电话就是不放心，站在学院的台阶上望夫石一般。
程飞大大咧咧惯了，便果真自己下楼去，说道:“你如果等到了也在微信里和我说一声。”
“好。”白秋鹤便又转回头看着门口。
他心里想着杨林不肯演《妖男》的缘由，没有半点头绪，心中又隐隐排斥他并不想演戏的想法。那种鲜活在他看电影时常常闪现，是演不出来的、藏不起来的。人怎么要否认自己呢？白秋鹤一时无解。正如他想回国，或许家人劝阻，或许母亲不情愿，他觉得可行似乎就没有什么不行了。
白秋鹤想着挖出杨林的真心话，又怕他越加否定，此刻只好在教学楼下静待。
杨林在厕所洗了把脸，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还算工整，便出了教学楼。
“林林。”白秋鹤接到他，眼睛一亮，心里松了口气。杨林下意识地掩盖起自己的情绪，敷衍起来，“你怎么还在等我，程飞呢。干嘛不和他一起去吃饭。”
“我在等等。”白秋鹤笑着，玩笑道:“万一那个导演又来骚扰你呢。”
“啊，他可真是会找人，连教授也找上了，刚刚我又拒绝了一次。”杨林半真半假地说。又道:“咱们也别提这事了，你们圈外人真是的以为一部电影就能拿奖了？不说电影的质量如何，营销呢、关系呢，凭什么是你不是别人？再说了他要用我是为什么呢，我名气尚存，有几分利益？秋鹤，你知道山口百惠吧，无论多少诱惑她都不肯出山。那个圈子登高跌重，无论你在红，不想看见你也是一句话的事。”
白秋鹤看着他，他不了解，那神秘的、过去的，造就了现在的他的历史。他隐约感到悲哀，于是内心涌出更多的爱意去填补。
过去吧，他想!或许在光怪陆离的现世，他可以做帆船停泊的孤岸，做风筝那头的丝线，牢牢地，做唯一真实的存在。
他不需要他做大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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